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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遗AB面:繁荣与危机

2018-07-17杨威

中华手工 2018年6期
关键词:竹帘手艺研修

杨威

清代时,人们会在梁平竹帘上作画,用于装饰。

牟秉衡颤颤巍巍地站在台上,脸上还带着长途赶路后掩不住的疲惫。

在一场关于织造技艺的座谈会上,这位年近八十的老人,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梁平竹帘代表性传承人的身份诚恳开口:“我做了一辈子竹帘,现在老了,精力不够了。我只希望更多有能力的年轻人能参与到梁平竹帘的设计、制作和传承里来,把这门手艺发扬光大。”

期盼新鲜血液的注入,恐怕是当下绝大多数非遗传承人的共同心愿。

数据显示,自2004年8月我国加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以来,中国已成为拥有代表作名录、急需保护名录和优秀实践名册最多的国家,“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名单已达3068人,但3068位传承人中50%以上超过60周岁。

“繁荣”与“危机”,构成了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的两面。A面是整个社会对非遗保护工作的愈发重视;B面则是作为个体的传承人日渐衰老,年轻人却因学艺周期长、经济回报低、未来成效难预测等原因迟迟不愿接过传承的重担。

解决了温饱,再来做风筝

一架纯手工的风筝,从劈竹子到扎骨架、糊、画、整个过程需要20多个小时。

正在画风筝的宋长虹。

把手艺当生活?宋长虹和父亲宋天亨,都是人到中年时才不得不面对的。不同的是,两代人所处的社会环境不同,所做出的选择也大相径庭。

宋家的老屋在开封市私访院村,家里代代相传风筝制作手艺,父亲宋天亨是第五代传人。1986年,宋天亨所在的厂子因为效益不好,发不了工资。为了一家人的温饱,他拾起了祖辈传下的扎风筝手艺。

扎风筝挣钱,把手艺当生活,这是宋天亨给出的答案。第一年春天,他就得到了丰厚回报。“我们的风筝是‘象形类,又是‘活骨架,可拆卸、便携带,放飞时还无需助跑。”宋天亨回忆说,当时卖风筝的,全开封独他们一家,来家里买风筝的人,都快把小院的门槛踩倒了。

靠着卖风筝,宋家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然而这手艺,并不必然相承。2000年,宋天亨被诊断出双眼视网膜变性、白内障等眼疾,大夫说他很快就会失明。后来做了手术,模模糊糊还能看见,但风筝已经扎不下去了。一到晚上,他出门就得摸索着走。宋天亨想着把自家传了五代的风筝制作手艺交给一双儿女,没想到,得到的却是儿女的拒绝。

“如果我不去工作,跟你学扎风筝,那我吃什么喝什么?”

女儿宋长虹生性爽朗,拒绝父亲时也颇为直接。可望着父亲浑浊的双目和布满粗茧的双手,当女儿的最终还是松了口:“什么时候我不工作也饿不着自己了,再来跟你扎风筝。”

先解决温饱,再将全部时间与精力放在传承手艺上,这是宋长虹给出的答案。在她看来,现如今做什么都比扎风筝挣钱快,她愿意扛起传承传统工艺的责任,但她希望父亲能给自己一点时间,让自己做好准备。

就这样,做了20多年销售工作的宋长虹选择在开封买房,当靠着房租能养活自己后,她回到私访院村的小院子里,从父亲手上接过了传承的重担。

不过,相比父亲守着小院亲手制作风筝,宋长虹的传承之路有些不同。她不再守着小院,而是通过参加电视节目、集会,开设风筝公益课程等方式,带着更多的人体验扎风筝的乐趣。

“一架纯手工的风筝,从劈竹子到扎骨架、糊、畫,整个过程需要20多个小时,售价在几百元以上,即使‘汴京宋室风筝在市场上很受欢迎,即使我们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都用来扎风筝,一个月的制作和销售数量也是有限的。”宋长虹说,“我发现,比起售卖成品风筝,把这门手艺用体验课的方式带给更多喜欢传统工艺的朋友和孩子们,让他们亲身感受民艺之美,似乎更有意义。”

这副担子,得交给有能力的人

非遗的传承重担,想接下并不容易。

与可以设定标准模式的机器不同,手工艺品的制作水准完全来自于手艺人的个人素养。即使用同样的原料、工序、技艺制作,老师傅和新学徒的成品仍有云泥之别。

“手艺,得‘守着才能出艺。”在从艺60年的牟秉衡看来,手艺是一项磨手也磨人的工作,没有日积月累的经验累积,再有灵气的学徒也做不出真正的精品。

这些年,梁平竹帘的知名度越来越高,慕名前来学习的年轻人也逐渐增多,“有一些刚毕业的学生来学做竹帘,学两三个月就走了,这样怎么能做出好东西呢?”

没有徒弟来学,令人担忧:有徒弟来学却不能坚持,更令人痛心。

今年,已经70岁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潮绣传承人康惠芳被联合国授予“文化大使”殊荣,拿了半个世纪针线的她,却时常因徒弟的问题焦虑。

在康惠芳的潮绣工作室里,最年轻的弟子也有40多岁。但是即使她们绣了这么多年,各有所长,能够掌握全面技艺的综合人才还是很少。

以康惠芳的经验来看,一个徒弟至少也要学习10年才能出师。“光是潮绣垫绣技法中,往绘制好的图样上垫棉花这道工序,就至少要练1~2年才能真正掌握。”

几年前,康惠芳从潮州的一家技工学校里招了十几个年轻学生,教他们学潮绣,结果没有一个人愿意留下来。广东工业大学美术设计专业曾有一批学生来学习,康惠芳非常坦诚地告诉他们:“你们考上大学不容易,我们是实实在在用自己的双手创作作品,不是你们拍拍照、画画设计图就能弄好的。”

如今,手艺人再没了“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担忧,不论是牟秉衡还是康惠芳,都曾公开表示只要有人愿意学,他们就愿意将毕生技艺倾囊相授。与此同时,压在他们年老脊柱上的传承重担却并不容易卸下,這副担子,他们希望能交给真正有能力的人。

非遗,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

道安制作的银丝花,工艺精湛,但款式比较传统。

关于非遗的讨论很多,“坚守”更是频频出现的关键词。

但“坚守”并不等于“固守”,任何事物都需要跟着时间的脚步变动,非遗,也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就像梁平竹帘,在宋代主要用作土法舀纸的帘子,和造纸术密切相关;到后来竹帘被用作轿帘、椅帘、窗帘;清代时又摇身一变成为竹帘画,用于装饰。到了机械化程度更高的当下,梁平竹帘甚至成为了蓝牙音箱的音箱罩。

不同的时代,为手工艺产品提出了不同的要求,为非遗传承提供了更多的路径。

2009年,国家级非遗项目银花丝传承人道安的女儿王晓璐在完成毕业设计时,设计了一套银花丝耳环,每一只耳环设计得特别大,造型也不是荷花、牡丹、芙蓉等传统银花丝造型,而是加入了川剧脸谱、太阳神鸟等一些不常用的花式。

对于王晓璐的设计,母亲道安完全不看好,她断言这是“没人会戴,绝对不会有市场”的玩意。

但在晓璐的坚持下,道安还是给女儿当起了指导。当年11月,晓璐将自己和母亲的作品全都带到杭州参加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作品博览会。让人大跌眼镜的是,王晓璐的银花丝耳环,不到1天就销售一空,而母亲精心制作的传统首饰却乏人问津。

“当时,我就意识到这是一个信号。它提醒所有非遗传承人都必须面临一个问题:传统技艺,在新时代,有了新挑战,因此更需要一些新思维。”随后,道安正式邀请女儿进入自己的工作室实习,也正式考验女儿是否能够担起传承人的重任。

当下,仍有不少人认为时代变迁和技术更替挤压着手工艺人的生存空间,甚至认为是部分非遗消失的“元凶”。实际上,传统工艺并未因此被击倒。非遗虽然同时存在着“繁荣”与“危机”,但随着社会对于非遗传承的重视,随着一个又一个传承人的付出,随着一股又一股新鲜血液的加入,带着温度的传统工艺仍能聚集起星星之火,仍有形成燎原的基因存在。

激发传统工艺自身的生命力

编者按:

事物都是不断运动、变化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亦然。非物质文化遗产被称为活的遗产,就在于它在保持其本质特征的同时,在不同时代受到不同周围环境的影响而有不同的呈现。这种影响可以是自然的,也可以是社会的,有的是有意为之,有的则是无心插柳。

2015年,“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群研修研习培训计划”试点工作启动,通过借助运用高校的学术和教育资源,中国非遗保护找到了一条新的传承路径——激发传统工艺自身生命力,使其在适者生存的残酷环境中,夺得一席之位。

于是,我们从具有“非遗大省”之称的浙江省选择了3名非物质文化传承人,与之对话,从他们的故事中,了解非遗研修研习培训计划为传承人带来的改变。

吕雄心

卢宅营造技艺代表性传承人,中央美术学院非遗保护与现代生活——中青年非遗传承人高级研修班学员。

黄顺明(曾用名:黄顺民)

浙江老字号东音青瓷第3代传承人,浙江师范大学2015年瓷器烧制技艺培训班学员。

哀警卫

桐乡蓝印花布代表性传承人,清华大学2015年染织技艺培训班学员。

黄顺明玉德系列产品。

参加了非遗传承人群研修研习培训计划给您带来了哪些收获?其中哪一点最触动您?

吕雄心:一直以来,非遗传承人的知识架构都比较单薄。许多传承人除了早期在学校接受的学历教育外,就是师傅传授的技艺。中央美术学院的研修班通过高层次的教育,“强行”更新了我的知识体系,让我对自己十分熟练的技艺有了一个全新的、系统性的认识。

哀警卫:一方面让我清晰地了解了染织技艺在全国的分布情况和现有水平:另一方面,通过此次培训,我们尝试了蓝印花布与其他材质如陶瓷进行跨界融合,出现了十分惊艳的效果,也给我的设计理念带来了颠覆性的影响。

黄顺明:非遗传承人群研修研习培训对我触动最大的有两点:一是激发了创造力,二是了解了如何去打造一个手工艺品牌。

除了提升自己外,非遗传承人群研修研习培训计划是否有利于您与其他非遗传承人问的合作呢?

黄顺明:研培课程为我提供了大量资源,包括人力资源、学术资源,这些资源依凭我原有的基础是很难获得的。在一次次的学习和活动中,我与很多专家、学者、传承人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学到了很多。

吕雄心:研修让我感受到了协同创新的力量。作为“东阳帮”传人,在传统营造中,我们一直提倡合作。但这种合作仅限于行业内部,至多是关联行业协作。中央美术学院的培训打通了全国传统营造传承人、高校学术资源以及国际学术资源之间的障碍,给了我很多启示。在新材料的运用、新形式的设计上突破了边际,让我去尝试跨界融合。

您如何看待非遗项目的创新问题?传统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如何与现代生活水乳交融?

哀警卫:现在的传统是以前的创新,现在的创新是以后的传统。我们根植于传统,就一定要創新。在我看来,一种工艺想要留存于世,就必须被当代人所喜爱。将老手艺现代化,是我们作为传承人的职责之一。比如说,在许多人的认知中,桐乡蓝印花布带着泥土的芬芳,似乎并不能登大雅之堂。可实际上,这是一个很好的传统元素,通过创意与变革,它完全可以成为一门既传统又时尚的实用工艺出现在大众视野,而不是仅仅作为一项目渐衰落的非遗保护工程。

吕雄心:创新是非遗保护的应有之义,创新不是割裂传统,而是把传统引进当下,以人为本,因地制宜,实现生产生态的融合。不过,并非所有的非遗项目都适宜实施生产性保护,也并非所有的非遗项目都可以通过市场化运作实现转化和活化。以我最为了解的传统民居为例,今天,我们已经失去了传统生活场景,传统民居要成为大众化的住宅模式,肯定不大现实。所以,对于传统民居保护我提出了3条途径:一是通过文物建筑修缮保全这项技艺,在这个过程中探索与最新的科学技术融合:二是通过建筑装饰项目实现技艺活化,合理改良东阳传统民居中的典型构架,让它装饰生活空间;三是借助大型景观项目扩大品牌影响。

黄顺明:老字号、老手艺,不但需要对产品进行创新,销售方式也需要创新。像我们的“东音”和“玉德”虽然是公司旗下两个独立的品牌,但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前者作为浙江老字号和家族老商号,其器形更为传统,对家族的釉水开发和传统工艺方面的要求更高:而后者作为一个普及大众的品牌,主打产品原创设计感和实用性,更贴近百姓当下的生活。在销售上,“玉德”也更加时尚,从众筹到电子商务平台再到无人售货超市,均有尝试。目前,该系列已经是公司的销售冠军,而且在销售过程中建立了忠实的粉丝圈。在我看来,这就是新模式的力量。

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群研修研习培训计划

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群研修研习培训计划由文化和旅游部、教育部、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共同发起。该计划旨在为非遗保护工作提供高校的学术和教育资源支持,通过组织非遗项目持有者、从业者等传承人群到高校学习专业知识,研究技艺和技术,开展交流研讨与实践,提高文化自信和传承实践能力,促进非遗的可持续发展。2017年,共计78所高校参与该项计划;2018年,112所本科高校、职业院校和技工院校参与。目前,各院校举办研修、研习、培训400余期,培训学员1.8万人次,部分省、自治区、直辖市启动了本地区研培,全国参与人数达到了5.6万人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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