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憨

陈晓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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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时，二憨被一阵“咣咣咣”的破锣声惊醒，他想起了这是村里定的紧急疏散信号。他急忙一边翻身起床，一边喊阿花快起来，屋里进水了。二憨边喊边来到他娘的寝室，话都顾不上说，背起他的老娘就朝后山跑，将他老娘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后，又急急忙忙往家赶，刚到门口就看见他老婆阿花在齐腰深的洪水里挣扎，二憨猛地扑上去死死地抓住他老婆的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阿花从屋里救了出来。可阿花脱险后，却不依不饶，指着二憨的鼻子骂道：

“你个没良心的，耍朋友的时候，甜言蜜语地说我是你的心，我是你的肝，我是你生命的四分之三；心肝宝贝，宝贝心肝，在我与你老娘之间，一旦大难来了需要救助时，一定是先救我。可洪水泥石流真的来了，你却丢下我，先救你老娘？”阿花边骂边呜呜地哭了起来。

二憨说：“我老娘年纪大，腿脚不灵便嘛！再说，我娘在我三岁时就开始守寡，一个人把我抚养大，我不救她谁救她？”阿花这时横劲上来了，他不顾一切地说：“好好好！既然你先救你老娘，你就跟你老娘过吧！咱们一刀两断。”说完，就朝山下跑了。

二憨说：“你看你说的啥话嘛？你还是人吗？”说着跟着阿花朝山下跑。跑着跑着，二憨突然听到有人在喊：“二憨、二憨，快到山下去救马幺婶！”

此时，那一个个带钩子的闪电闪过之后，紧接着就是“咔嚓、噼啪”的雷声，在旮旯村人的头上响起，震撼得山摇地动、房倒屋塌，令人颤抖惊骇。尤其是那雨，一会儿似倾盆而下，一会儿似瓢泼而洒一般从空中倾泻下来。地上洪水横流，白亮亮的活脱脱一个水的世界。

二憨想起马幺婶是个孤寡老人，快70岁了，住的地方地势虽不算低洼，但她的年岁比他老娘还大。二憨在夜雨中来不及多想，马不停蹄地赶到马幺婶的住处，双手推开木门把马幺婶从床上抱起来就往高处跑，不顾马幺婶大喊：“鸡圈里还有两只生蛋的老母鸡……”说时迟那时快，二憨哪顾得了那么多，抱起马幺婶就朝房后跑，还没跑出十几米远，就听到“轰隆、轰隆”的泥石流冲到了马幺婶的房门前，再回头看时，马幺婶的木架房被泥石流卷走了，看得马幺婶目瞪口呆，心惊肉跳，站都站不稳。二憨只得把马幺婶背在背上，一直背到山坳里，那些从危房里逃出来的村民都在那里，互相安慰，互相鼓励，互相救助着……

2

“阿花……阿花……”二憨在迷茫的雨夜里大声呼喊着。可是，回答他的只是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和大雨倾盆般的雨声。二憨发疯似的四处寻找着。雨越下越大，当他来到村西头小河边时，看见阿花正愣愣地站在小石桥上。桥下山洪泥石流滚滚而下，河道里浊浪翻滚，小石桥在剧烈地颤动。他急忙冲上桥，不由分说地把阿花拉了下来。

洪水夹裹着泥石流漫过了河堤，覆盖了小石桥，眼前白茫茫一片，他们还没走出多远，先前站立过的地方就不见了，二憨拉起阿花就往山坳上跑。阿花说：“你找我干嘛？你的心里只装着你妈，你去和你妈过吧！”

二憨动情地说：“阿花，你说什么胡话呢？我不救我妈，谁救，你能救吗？再说，我把我妈救出去后，不是立刻来救你了吗？而且还不止一次地救你，你看看，刚才你站立过的小石桥，还在吗？”

阿花在刺眼的闪电里回过头一看，河上的小桥早已荡然无存了……阿花气恨二憨不先救她，很生气地说：“别管我，你回去和你娘过，我回娘家去了。”说完，一个人就朝她娘家的方向跑了。

3

阿花回到娘家，将当时遇险的情形给爹娘诉说了一遍。阿花娘听了女儿的哭诉，一个劲地埋怨二憨是个憨子、是个傻子，不知道心疼老婆。甚至还骂二憨将来肯定打光棍，阿花听了越来越伤心。阿花爹听了女儿的哭诉，一个劲地夸二憨做得对，是个真真正正的男子汉。如果都按阿花的要求，要男人在大难来时都先去救老婆，丢下爹娘不管，那我们养儿养女干什么？尊老爱幼，孝敬爹娘不就成了一句空话！说完，还指着阿花娘道：“你自己的女儿什么样的性格？什么样的脾气？你不知道？她明明做得不对，不仅不批评，还在那里火上浇油，像个当娘的样子吗？”

阿花娘听了老伴儿的话，觉得他说得对。是阿花做事欠妥，不仅不该与二憨斗气，更不应该往娘家跑。这事要是传开了，十里八里乡里乡亲的，我们的老脸儿往哪儿搁啊！可她就是不当着女儿的面说出来。

其实，阿花听了爹的话，尤其是爹夸二憨是个真真正正的男子汉时，心里也明白二憨先救他娘是对的。要不，人们盘儿养女做啥子，不就是将来老了，有子女赡养，有子女照顾哦！可她心里明白，却就是赖在娘家不回去……

4

时间久了，二憨先救老娘后救老婆的事在旮旯村一带传开了。特别是他救孤寡老人马幺婶的事迹经县电视台播出后，二憨老婆离家出走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绝大多数人都觉得二憨在大难来临时，先救老娘的事做得对。二憨老婆年纪轻轻的，洪水泥石流来临时，完全可以同自己的男人一起救老人，即使不参与救助老人，一个人也是可以自救逃出屋子的。人得救了，反倒耍小姐脾气，可说是不知好歹。一些女人，一些心地善良的女人，越來越觉得二憨可爱。一些大胆的女孩，一些大龄的女孩，看了高高大大的二憨后，整天围着二憨转，二憨二憨的喊得怪亲热的，喊得他仿佛吃了蜂蜜心里甜蜜蜜的。还有一些大胆的女人见了二憨老远就喊：“二憨，你老婆回来没有？他不回来算球了，我来给你当老婆，包你整天舒舒服服！”说得二憨面红耳赤，远远地跑开了……后来，不少人听说二憨先救老娘，老婆气不过回娘家了，都愿意为二憨保媒，为二憨介绍女朋友，但都被二憨婉言谢绝了。

5

再说，阿花在娘家呆的时间久了，特别是听说有人在给二憨介绍对象后，阿花再也睡不踏实了，睡不着的时候常常回想起二憨的好处来。阿花觉得二憨木讷老实，不懂情调，和他一块出游，永远是急行军，视风景如无物！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个不解风情的人。结婚半年了，从来没有得到过他主动的拥抱和亲吻；他不会交际，更别说左右逢源了。所以，人们都喊他二憨。

可他憨是憨，但对她却是实心实意的好。阿花觉得女人的婚姻真的就是一场赌博，赌赢了幸福一生，赌输了也只有倒霉一世，婚内所有的挣扎其实都是徒劳，除非你立志走出围城。想着想着，阿花觉得自己又是最幸福的人！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梦见二憨在以前经常约会的小桥边等她，她慢慢地朝他走去，没想到二憨扑上前来紧紧地抱住了她。阿花觉得这还是二憨第一次主动拥抱她，她觉得二憨的怀抱好温暖好暖和。阿花激动得哭了，边哭边说：“你这个没良心的，这么久也不来接我，恨死你了！”说完，就用拳头在二憨的胸前轻轻地捶打，打着打着，阿花就高兴地笑了起来，这一笑阿花就醒了。阿花从睡梦中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睡不着就再也不想在娘家呆了。她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悄无声息地打开房门，她要趁着明亮的月光回家去，去找二憨和他的娘。她赌气走时，就知道他们的房屋垮了，还不知二憨和他娘身居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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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次特大山洪泥石流灾害中，旮旯村所有住户的房屋都垮塌了，有20余人受伤，6人遇难，受灾十分严重。二憨也受伤不轻，但他活了下来，他救出了母亲、救出了老婆，还救出了村里孤寡老人马幺婶。村民们都夸赞二憨是实实在在的男子汉，是不夸海口不讲大话的真英雄！

一天，二憨和他娘在乡政府安排的临时安置点的板房里，二憨问他娘，说：“他们都喊我二憨。娘，我真的很憨吗？”

他娘说：“我娃诚实孝顺，为人正直。我娃聪明着呢！只是这次山洪泥石流灾难面前，你先救娘，把你老婆气跑了，还不知阿花回不回来呢？真是苦了儿子哟！”

“娘，您说啥话嘛？儿救您是应该的。您老别担心，阿花是一时转不过弯来，等过一些时候，我去把她接回来。”二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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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憨和他娘在板房里的谈话，被阿花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听得她在门外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