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等到兄长的名誉权判决

毛亚楠

上个月刚因自媒体“暴走漫画”丑化董存瑞烈士及叶挺烈士事件被立案查處的今日头条，6月6日再次因类似事件引发众怒。网友“防务微观察”在微博爆料称，今日头条旗下短视频平台“抖音”在其搜索引擎广告投放中，出现侮辱英烈邱少云的内容。当日下午，今日头条就此事迅速发布致歉声明：“未认真审核第三方提供的关键词包，发生严重疏漏，目前相关投放已经全部暂停，并对推广团队总经理和项目负责人作停职处理。”但在公众看来，今日头条这种“犯了改，改了再犯”的行为显然已不能轻易原谅。

“不是一道歉就风轻云淡”，人民日报因此事发表微评，“这样的道歉显得廉价，更让人怀疑道歉不过是金蝉脱壳的道具，审核不认真就是给自己挖坑，侮辱英烈已违法。”

曾代理邱少云烈士被侮辱案的律师、北京盈科律师事务所律师胡忠义认为，在英雄烈士保护法正式实施的今天，仍然存在这些公然挑衅法律的行为，“是这些人们的价值观和道德伦理出现了问题，他们缺少对英雄烈士的尊重，缺少对文化的尊重。”

“我们这代人从小都是听邱少云、黄继光等烈士的故事长大的，对他们有着很深的感情”，3年前，胡忠义所在的律所毫不犹豫接受了邱少云烈士之胞弟邱少华先生的委托，由胡忠义和张力二人为此案的主办律师，以法律援助的形式为邱少云烈士免费维权。“作为律师我们为能有幸参与为先烈维权的工作而深感无限光荣，同时又非常清楚我们的社会责任。”胡忠义告诉《方圆》记者。

就在去年，邱少云烈士人格纠纷案入选“2016年推动中国法治进程十大案件”。如今回看此案，它不仅依法保护了邱少云烈士的合法权益，同时也对英雄烈士保护法的从无到有，具有十分重要的借鉴意义。

一次荒唐的微博互动

2013年，当时已有603万余个微博粉的新浪知名博主孙杰不曾料到，自己在网络上恣意质疑和轻谩英烈的行为会引发出两年后那场众人关注的官司。

那年5月17日，他先是以名为“作业本”的账号发长微博讽刺邱少云、赖宁、雷锋的英雄故事都是人为编造的。又于22日发文称，“由于邱少云趴在火堆里一动不动，最终食客们拒绝为半面熟买单，他们纷纷表示还是赖宁的烤肉较好”。虽该微博博文在次日凌晨被删除，但据统计，该文发布后不久就被转发即达662次，点赞78次，评论884次。

2015年4月，加多宝（中国）饮料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加多宝公司）在其举办的“加多宝凉茶2014年再次销量夺金”的“多谢”活动中，通过“加多宝活动”微博发布了近300条“多谢”海报，感谢对象包括新闻媒体、合作伙伴、消费者及部分知名人士。孙杰作为新浪微博知名博主也是加多宝公司感谢对象之一。加多宝公司于2015年4月16日以该公司新浪微博账号“加多宝活动”发博文称：“多谢@作业本，恭喜你与烧烤齐名。作为凉茶，我们力挺你成为烧烤摊CEO，开店十万罐，说到做到”，并配了一张与文字内容一致的图片。孙杰则用“作业本”账号转发并公开回应，“多谢你这十万罐，我一定会开烧烤店，只是没定哪天，反正在此留言者，进店就是免费喝！！！”该互动微博在短时间内被大量转发并受到广大网友的批评，在网络上引起较大反响。人们纷纷表示，“再也不会买加多宝了”、“再见加多宝，汶川地震时的好感到此为止”。

紧接着，加多宝公司发表声明，称是“竞争对手恶意诋毁，刻意混淆视听，误导不明真相的网友”，并表示“之前并不知晓‘作业本在两年前曾发过这样一则微博”。然而网友对这份所谓的道歉声明并不买账，有声音表示，“一个声称是‘负责任的面向国际的领导品牌，居然对网络上并不久远的热点事件一无所知？即使如你所说，那么一个丝毫不关注社会热点事件的企业，何以谈得上是‘负责任的企业？”

为此，邱少云烈士纪念馆馆长王成金发表《关于邱少云烈士英雄事迹的说明》，对邱少云烈士的英雄事迹进行了详细介绍，回击无底线营销行为。邱少云烈士生于重庆市铜梁区，重庆网友谴责加多宝公司的声音最大，“加多宝，你欠重庆人民一个道歉”。

对此事最感到愤怒至极的莫过于邱少云烈士的家属，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邱少云烈士侄子邱光兵表示不能接受加多宝公司毫无诚意的道歉，“这种没有素质和底线的行为对我们家属造成了很大伤害，对于加多宝这种借用侮辱革命烈士进行营销的炒作行为，我们希望它受到处罚。”邱光兵说。

维权的难点和困境

胡忠义认为，这一段时间以来，有些人之所以将否定历史当时髦，以解构崇高为能事，除了自身价值观出现的问题外，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就在于，当时国家缺少一部专门保护英烈的法律规制某些人的妄为。

胡忠义回忆，早在2015年提起诉讼时，因为没有发现对英烈名誉权给予保护这方面的法律法规，律师们只能从侵权责任法及最高法关于侵犯名誉权的司法解释里面找依据。“但这些依据仅仅是对一个普通逝者名誉权的保护，且这个保护有它的局限性，提起诉讼的只能是逝者的近亲属”。这就意味着，没有近亲属的烈士，无人能为他伸张正义。好在邱少云的弟弟邱少华老人还健在，律师可以以邱少云近亲属的名义提起诉讼。

2015年6月30日，邱少华向北京市大兴区法院提起诉讼，要求判令被告加多宝公司和孙杰立即停止侵害、消除影响、赔礼道歉，并赔偿精神损失费人民币1元。之所以提出要求赔偿精神损害数额为人民币1元，胡忠义告诉《方圆》记者，“这是我们律所在征得邱少云烈士亲属同意后所做的决定。一方面是因为孙杰和加多宝公司的行为已构成了民事侵权并造成了严重的后果，依法应当承担赔偿责任；另一方面，邱少云烈士的亲属委托律师提起诉讼的目的并非为了金钱利益，而是为了维护邱少云烈士的名誉，故将赔偿精神损失的数额确定为象征意义的人民币1元”。最终，法院支持了原告的诉求。被告也积极履行判决，在《人民法院报》登报道歉。

关于本案的意义，胡忠义认为，“歪曲丑化英雄人物，麻痹的是整个社会大众，伤害的是全体中国人的精神信仰。从这个角度说，邱少云家属不仅是在为邱少云烈士抗争，也是在为整个国家、民族的所有英雄所遭受的不公正的、非理性的、非法的待遇抗争”。

2016年9月29日，胡忠义亲自去重庆把判决书送到了86岁的邱少华的病床上，听到家人说即将拿到判决书，邱少华特意让家人帮忙脱下病号服，换上了正装。见到胡忠义后，邱少华紧紧拉着他的手，激动地说着，“打赢了，打赢了……”事隔一个月后，10月20日，老人去世。他的家人感慨道，“总算在他生前等来了正义的判决书”，但同时也充满担忧地说，“老人们都相继走了，以后如果再有侮辱嘲讽国家英雄烈士的事情出现，谁来帮逝去的他们说话？”

2017年，邱少云烈士人格纠纷案入选“2016年推动法治进程十大案件”，同时写入2017年最高人民法院的工作报告，被最高人民法院报评为“2016年十大民事和行政案例”。在最高人民法院发布的关于侵犯英雄烈士名誉权的五个典型案例中，除了邱少云烈士人格纠纷案，同时发布的还有“狼牙山五壮士”名誉权案。烈士后人们纷纷拿起法律武器为先烈维权，更加说明英烈名誉保护的刻不容缓。

胡忠义注意到，在英烈名誉深受关注的同时，保护英烈名誉的相关立法其实也在逐步完善。如2017年10月1日施行的《民法总则》第185条明确规定，侵害英烈等的姓名、肖像、名誉、荣誉，损害社会公众利益的，应当承担民事责任。“但此项立法仍存在未具体规定诉讼主体的问题”。

立法后的第一案

5月1日生效的英雄烈士保护法彻底解决了诉讼主体的问题。该法第25条规定，“对侵害英雄烈士的姓名、肖像、名誉、荣誉的行为，英雄烈士的近亲属可以依法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英雄烈士没有近亲属或者近亲属不提起诉讼的，检察机关依法对侵害英雄烈士的姓名、肖像、名誉、荣誉，损害社会公共利益的行为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这让对英烈保护，从法律上更有可操作性。”胡忠义告诉《方圆》记者。

5月，英雄烈士保护法才实施一周，西安摩摩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旗下的“暴走漫画”在今日头条等平台发布了一段长58秒、含有戏谑董存瑞烈士和叶挺烈士内容的短视频。视频将为炸毁敌人碉堡英勇牺牲的董存瑞烈士戏谑为“八分堡”，还将叶挺烈士在狱中的作品《囚歌》篡改，加入低俗语言。视频一出，在网络上引起轟动。各相关部门立刻引用英雄烈士保护法对此事进行处理。5月17日，北京市网信办、北京市公安局等多部门约谈属地重点网站，责令网站严格贯彻落实英雄烈士保护法，履行主体责任，采取有效措施坚决抵制网上歪曲、丑化、侮辱英烈形象的违法行为。5月17日晚，微博、腾讯、爱奇艺等网站发表声明称，开展自查自清工作，关闭“暴走漫画”账号或下架相关视频，今日头条随后也下架相关视频，并对涉事账号进行封禁处理。惠州市惠阳区委宣传部、叶挺研究会及叶挺纪念园也纷纷发表声明，表达态度。

虽然“暴走漫画”主持人和CEO相继对此事表示道歉，但叶家后人表示不接受道歉，“触犯法律就要受到法律严惩，不是道歉就能免责”。5月24日，叶家后人向西安市雁塔区法院递交起诉书，除了要求被告公开道歉外，还要求一定的精神赔偿。并表示，如果法院能够支持赔偿请求，将会把所有赔偿捐赠给慈善机构用于烈士保护方面的相关活动。

现在，叶挺烈士荣誉权案已经立案受理。胡忠义认为，此案是英雄烈士保护法施行以来，由英烈家属作为原告起诉侵权者的第一案，立法后的维权难度明显减少。“该法律不仅对维权方面做出规定，同时对于预防也有所帮助，明确了政府相关部门的职责，同时借助法律的权威性有力地提升全社会对英雄烈士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