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业人力资本、资源错配与产出损失

陈 言 李欣泽

一、引言与文献回顾

已有测算中国资源配置效率的研究通常以总体经济或者是制造业微观企业数据作为研究对象。中国经济改革的特色是渐进式改革，先从容易入手的行业，例如低技术的劳动密集型行业，逐步向高技术资本密集型行业展开。那么，国民经济中不同行业的资源配置情况是怎样的，是否存在严重的要素市场配置的扭曲呢？伴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和改革的日益深入，资源配置效率是否发生了明显变化？消除掉资源错配后，中国经济的TFP和总产出能改善多少？

本文在Hsieh & Klenow(2009)和Brandt等(2013)模型的基础上，构建了包含资本和劳动要素的价格扭曲的异质性多部门行业模型，并以此来测算不同行业的资源错配系数。本文在以下两个方面拓展了他们的研究。首先，Hsieh & Klenow(2009)的研究是基于中国的制造业微观企业数据，Brandt等(2013)的研究则是着眼于中国的省际、国有与非国有部门的资源配置，而本文考察的行业涵盖了农业、工业和服务业部门，不只是局限于制造业或工业部门，因此测算的结果为分析中国整体经济的资源配置效率提供了概览。其次，已有的关于中国资源错配的研究通常采用就业人数作为劳动投入的指标，而忽视了行业间人力资本的差异，我们研究了行业的人力资本错配。实证研究表明不同行业的人力资本具有显著差异，例如张原、陈建奇(2008)发现不同行业的人力资本和工资回报具有显著差异。*张原、陈建奇：《人力资本还是行业特征:中国行业间工资回报差异的成因分析》，《世界经济》2008年第5期。中国经济增长前沿课题组(2014)发现中国经济存在行业人力资本错配，但是该文并未能测算人力资本错配造成的总产出损失度。*中国经济增长前沿课题组：《中国经济增长的低效率冲击与减速治理》，《经济研究》2014年第12期。因此，本文的贡献在于同时测算了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的错配，而不单单是劳动力的错配。在测算不同行业的劳动资源错配系数时，我们采用了收入法计算的人力资本，控制了各行业劳动投入中由于教育水平导致的人力资本的差异。

本文的剩余内容为：第二部分是模型设定，简要阐述模型，并给出用于实证分析的计算公式；第三部分是数据的来源和处理说明；第四部分是各行业劳动与资本要素扭曲程度的测算结果；第五部分是行业资源错配对应的TFP和总产出相对损失度的估算；最后是结论与建议。

二、模型设定

本部分构建一个含有要素市场扭曲和资源错配的异质性行业的宏观模型。生产部门包含最终产品部门和中间产品的行业部门，最终产品部门是完全竞争的，而中间产品的行业部门是垄断竞争的。

(一)基本假定

1.异质性行业的生产函数

2.总体经济产出的生产函数

3.总资源约束与行业要素份额

4.异质性行业的TFP和全社会加总的TFP

(1)

根据(1)式，加总的TFP是由各行业的生产率水平，总体的资本深化度(即劳均资本)和跨行业的劳动和资本的配置状态共同决定。如果行业间存在要素价格扭曲导致的资源错配，那么要素的行业间配置li和ki会偏离最优值(即不存在扭曲时的最优配置)，从而造成TFP和总产出损失。

上面我们给出了模型的基本设定，接下来将讨论两类资源配置状态下的总产出与生产率。

(二)不存在资源扭曲条件下的社会最优配置

为了测算资源错配导致的TFP的损失，首先需要先计算在不存在要素市场扭曲时的最优总产出和总体TFP水平。完美市场中不存在任何资源错配，所有生产要素在行业间都会达到最优配置，行业TFP和全社会加总的TFP会达到最高水平。此时生产者的产出最大化问题是：

(2)

(3)

(三)存在扭曲的竞争市场的要素配置

要素市场扭曲使得企业的投入偏离最优配置，导致生产效率降低，并影响经济产出和要素回报。下面我们分析当存在要素市场扭曲时分散经济的均衡配置，并给出对应的总体经济的TFP公式。

1.生产者问题

视P和Pit为给定，最终产品生产者的t期优化问题为：

(4)

其中Pit为行业产品i的价格，Wt，Rt分别是基准的工人工资和资本租金率，即行业平均的要素使用价格。

经计算可以得到行业产品的价格和产出为基准要素价格、要素市场扭曲和行业TFP的函数：

(5)

(6)

(7)

(8)

2.竞争均衡与资源错配的度量

与Hsieh & Klenow (2009)的测算方法相同，我们根据行业产出的一阶条件来测量要素的扭曲系数。在t期，根据公式(4)，可以得到：

(9)

一旦知晓了行业特有的要素扭曲，我们就可以测算出劳动和资本错配度，并计算总体TFP的相对损失程度。

根据定义(2)，如果消除资源错配，TFP和总产出的改善率为：(1-Dt)/Dt。当Dt越靠近1，资源错配程度越低，实际的TFP越趋近最优水平；当Dt越靠近0，资源被过度浪费，资源错配程度越严重，TFP的损失度越高。第四和五部分将使用本节的公式(3)-(9)来计算国民经济2位代码的行业的要素扭曲度和总体的TFP的相对损失。

三、数据说明

本文计算所需要的数据如下：

3.关于物质资本存量。采用永续盘存法对各异质性行业的物质资本存量进行估算，公式为：

(10)

四、各行业劳动和资本要素的扭曲程度

(一)各行业资本要素相对扭曲程度的估算

图1 20022013年各行业资本扭曲程度的分布图

(二)各行业劳动要素相对扭曲程度的估算

图2为各行业劳动扭曲程度的分布图。与资本扭曲的图1类似，劳动扭曲程度随时间逐渐向均值1处收敛，因此各行业的劳动扭曲程度整体上得到了改善，且改善度优于资本的扭曲度。经测算，劳动扭曲程度的离散度(标准差)平均为0.574，约为资本扭曲度的离散度的一半。由于该指标是对人力资本进入调整后的劳动要素，因此，虽然还存在诸如城乡分割和户籍等劳动力市场扭曲等因素，人力资本在19个行业的配置效率显著优于物质资本。这同龚关、胡关亮(2013)对制造业企业的研究结果基本一致。

图2 20022013年各行业劳动扭曲程度的分布图

根据劳动要素扭曲程度的测算结果，可以发现：在控制了行业人力资本差异后，劳动扭曲程度在各个行业之虽然存在着较大差异，但是总体离散度远小于资本扭曲。居民服务和其他服务业、房地产业、农林牧渔业是正向劳动错配最为严重的行业。特别是农林牧渔业的劳动扭曲程度呈现出逐年递增趋势，从2002年的1.611增长到2013年的1.876。卫生、社会保障和社会福利业、教育等行业是负向劳动错配最为严重的行业。这些行业向来是人力资本密集型的行业，需要具有高学历和高知识的人力资本，而且该类行业以公共服务业为主，是被严格管制的部门。管控的结果是导致这些部门的劳动力获得的劳动报酬远低于最优的均衡工资水平。而对于市场化程度高的住宿和餐饮业、采矿业和制造业，其劳动扭曲系数接近1，表明这些行业不存在明显的人力资本错配，行业的工资水平与社会平均工资相差无几。

总体而言，随着时间推进，劳动扭曲程度呈现很弱的中心收敛趋势，这表明劳动力市场上的扭曲改善不显著。一个比较有趣的发现是：虽然金融业和制造业的平均工资有很大差异*根据国家统计局网站数据，2014年城镇非私营单位行业平均工资中金融业为制造业的两倍。，但是扣除行业人力资本差异后二者的劳动要素价格相差无几。人力资本的定价在这些行业没有明显的扭曲。但是对于教育和卫生等行业，我们的研究发现这些行业人力资本的价格仅为均衡工资水平的一半，这表明存在严重的人力资本的错配。

五、全社会TFP相对损失程度的估算

(一)全社会TFP相对损失程度的估算

图3中的Original曲线为根据实际行业数据估算的全社会TFP和总产出的相对损失程度，即全社会加总的实际TFP(实际At)和最优效率TFP (最优效率At*)的对比。可知：中国全社会TFP的相对扭曲程度在较长一段时期并未有显著的改善，从2002年至2011年，平均实际的TFP仅为最优水平的32.2%；2012年之后要素资源的配置效率得到明显改善，2013年的实际TFP已经达到最优水平的47.8%。计算结果表明，通过消除要素扭曲，改变行业间要素的配置，中国的TFP和总产出可以提升近109%。我们估算的数值高于龚关和胡关亮(2013)、Hsieh & Klenow (2009)的估计值，原因在于他们的文章考虑的是制造业企业的微观数据，而本文考察的行业涵盖了农业、工业和服务业部门；另外，他们的研究没用考虑人力资本的错配。

TFP损失度的动态变化表明金融危机之后中国的经济结构调整和转型已经开始起作用，虽然宏观的经济增长率下降了，但是中观层面的行业资源配置效率已有显著提升。概括而言，中国要素市场的扭曲长期存在，但是要素扭曲程度已经逐渐得到了改善。

图3 TFP损失度：实际TFP与最优TFP的比例

注：Original为根据实际数据测算的TFP损失度；Half distortion为将实际的要素扭曲程度降低一半后的TFP的损失度；No K-wedge表示，令资本要素的扭曲为零时的TFP损失度；No L-wedge表示，令人力资本(即劳动)要素的扭曲为零时的TFP损失度。纵轴为百分比。(图4同)

(二)基于反事实实验视角下的要素市场扭曲对TFP损失的影响

如果降低当前的要素市场扭曲程度，那么TFP和总产出能提高多少？下面我们使用反事实分析的方法来解答。我们做了三个反事实实验：

(1)令当前的要素扭曲程度降低一半(Half-distortion)：即

(11)

反事实实验的结果表明：(1)仅仅把当前的要素扭曲程度降低一半，资源配置效率和TFP的改进程度也是相当可观的；(2)对物质资本要素的扭曲是造成中国行业资源错配的主要根源，这Brandt等(2013)、张兴龙和沈坤荣(2016)的研究结果一致。

(三)仅考虑劳动供给时的TFP损失度

综上，对比研究发现：(1)当考虑了行业间教育程度差异导致的人力资本因素后，资源错配度加重，总体的TFP损失更高；(2)人力资本错配本身带来的相对损失不大，但是人力资本的错配通过影响物质资本的配置效率，从而间接地造成总体TFP的损失。对比研究表明考虑资源错配的宏观效应，忽视人力资本因素将导致估计结果是严重有偏的。

图4 TFP损失度：实际TFP与最优TFP的比例(不考虑人力资本，σ=3)

六、结论与建议

基于以上研究结论，本文提出以下两点建议：第一，政府应当减少行业垄断和行业壁垒，拓宽私有资本准入领域，提高资本配置效率。未来的经济体制改革应当在保证有效的金融市场监管前提下，政府不断优化金融市场的竞争环境，鼓励金融产品多元化，放宽对资本流动的限制，提高资本要素在行业间利用效率。第二，政府应当重视人力资本的错配，提升总体人力资本水平，降低人力资本在不同市场之间流动的限制。首先，政府应加大在基础教育和在职教育上的公共财政投入，促进低技能劳动者增加人力资本，提高我国整体人力资本水平，挖掘“高技术劳动力红利”，促进劳动力由“量”向“质”转变。其次，要加快户籍制度改革，减少在行业内和行业间劳动力的流动障碍。总之，减低要素市场上的扭曲和资源的错配将可以显著改善资源在行业间的配置效率，提高生产率和人均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