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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曲家臧懋循诗坛交游考略

2018-07-14刘凤霞贵州大学阳明学院550025贵州大学中华传统文化与贵州地域文化研究中心550025

大众文艺 2018年7期
关键词:万历金陵诗歌

刘凤霞 (贵州大学 阳明学院 550025;贵州大学 中华传统文化与贵州地域文化研究中心 550025))

臧懋循(1550-1620),字晋叔,浙江长兴人,明代戏曲家、戏曲理论家、出版家。他以《元曲选》、改订“玉茗堂四梦”、《昙花记》和校正《古本荆钗记》等为戏曲学界熟知,也因刻印出版《唐诗所》、《古诗所》、《古逸词》、《金陵诗集》、《兵垣四遍》等众多书籍而受到出版人的特别关注。事实上,臧懋循还是一位诗人,他与同郡的吴稼竳、吴梦旸、茅维并举齐名于湖州府,被时人称为“吴兴四子”(又称“苕溪四隐”)。从其自选诗集《负苞堂诗选》(凡5卷,共178首诗歌)来看,臧懋循日常每有登临眺望、应酬雅集,即信笔拈诗,随心发论。万历八年庚辰(1580),臧懋循中进士,有过短短五年的仕宦生涯,历任荆州府学教授、夷陵知县及南京国子监博士等官职,后因携带娈童出城游乐而被弹劾罢官。其后,臧懋循辗转出入于杭州、南京、湖州三地,与友人曹学佺、陈邦瞻、吴梦旸等结成诗社,“台城怀古,爰为凭吊之篇;新亭送客,亦有伤离之作,笔墨横飞,篇帙腾涌”,流连山水,联吟高歌,腾跃于当时诗坛。本文着力考察戏曲家臧懋循的诗坛交游情况,以期揭示诗坛交游活动对他诗学观念、诗歌编纂及诗歌创作所产生的直接影响,以便于进一步了解臧氏在晚明诗文转向中的地位与作用。

一、桑梓诗名:苕溪四隐

臧懋循出生于浙江湖州府长兴县水口村。湖州自古山水秀美,很多世家大族,都迁至于此,如陈朝开国皇帝陈霸先的老家就是长兴,这些名门有的世代官宦,绵延不绝,也有的时升时降,族脉起伏。湖州还是古老的典籍集散中心,早在南朝时期,文学家沈约就在湖州开始了藏书活动,据《梁书》记载,其“好坟籍,聚书至二万卷,京师莫比”。在悠久的人文化育下,湖州一时成文人渊薮、诗文兴盛之地。

臧懋循跟同郡诗人茅维、吴稼竳、吴梦旸并称为“四子”。对此,《明史•文苑传》和清代学者钱谦益的《列朝诗集小传》皆有记载:“万历间,苕之称诗者臧懋循晋叔、吴稼竳翁晋、吴梦旸允兆,而孝若与之抗行为四子”,湖州别称为“苕”,因此,四人为“苕中四子”。另据茅维诗歌《癸丑初冬送吴九翁晋擢滇中郡悴怆然言别凡八绝句》(其八)诗句:“苕溪四隐莅鸥盟,薄宦驱君万里行。倘辨山赀旋拂袖,故园兄弟亦峥嵘”,四人亦并称“苕溪四隐”。

为便于后文论述,此处首先对臧懋循之外的其他三人略作介绍:

茅维,字孝若,号僧云。茅坤季子。湖州归安人。据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茅维)不得志于科举,以经世自负”。万历四十年(1616)北闱登乙榜,拟授翰林院孔目,因杨涟击党事而致祸未得任官。虽不得志于科举,然起名于文章。其文才高妙,众体兼长,诗词颇具古风,清代沈雄《柳塘诗话》曰:“盛明以帖括之余而涉为诗词者,十不一工,孝若独浸淫于古。其词以宋人为圭臬而才情又横放傑出,故一时艳称之”。茅维亦工杂剧,其内容纵横古今,策文亦慷慨激昂,切中时弊。有《十赉堂集》等。

吴稼竳,字翁晋,湖州孝丰人。其父吴维岳,乃嘉靖十七年进士,颇有诗名,曾与王世贞、李攀龙等倡诗社,为“嘉靖广五子”之一。稼竳曾任南京光禄寺典簿,累迁云南通判。弱冠以诗歌称,为王世贞、汪伯玉所推许。《列朝诗集小传》云:“翁晋弱冠称诗,……自汉魏以及三唐,无不含咀采撷。……有闻于时”。《湖州府志》称:“稼竳乐府如健儿骏马靡不如意。近体颇合西昆,归自滇南,极丝竹云林之趣”。其《玄盖副草》二十卷,吴梦旸撰序,臧懋循书之。

吴梦旸,字允兆,号北海,湖州府归安县前丘处士,秉性强直,好吟诗,任诞放达。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云:“允兆严于论诗,雌黄不可借。尝集汪景纯家听歌,与程孟阳限韵为数绝句,互相叹赏。又即席送潘景升,约为短歌。孟阳诗先就,允兆击节,自取其草碎而啮之,其通怀乐善如此。”有《射堂诗钞》十四卷。

从年龄看,生于1545年的吴梦旸年齿最长,生于1575年的茅维最幼,臧懋循次之,其间差距二十年之久,可谓忘年之交。四人中,除了吴梦旸是布衣,其余三人皆出官宦世家。臧懋循家族自高祖起便历代为官,他的高祖、祖父、伯祖、父亲皆为进士出身。吴稼竳父亲吴维岳,历任兵部郎中、山东按察副使、湖广布政司参政、江西按察使,后以右金都御史巡抚贵州。茅维祖上亦显赫,据《湖州府志》记载:以多财雄乡邑,广田畴,丰栋宇,多僮仆,其家风也。然治生有法,桑田畜养,所出恒有余饶。后人守之,世益其富。科名亦不绝四五世。

据臧懋循为吴稼竳所撰《玄盖副草记》,“翁晋简默寡谐,独善允兆(梦旸)及予。尝自言得吾两人,诗益进……翁晋生平交,自吾两人而外,唯梅季豹、茅孝若”,可知吴稼竳与臧懋循和吴梦旸关系更为交好。

检阅吴梦旸《射堂诗钞》、臧懋循《负苞堂诗文选》、吴稼竳《玄盖副草》及茅维《十赉堂集》,可以发现四人相互间的酬唱、寄答之作数目可观,凝聚了患难与共、荣辱情深的深笃友谊。如吴稼竳病重之时,臧懋循殷勤探望,吴诗《病中臧晋叔过访》是为明证。再者,稼竳到南京任职,臧懋循作《与吴翁晋别》;茅维赴试,臧懋循作《送茅孝若应举》;万历癸卯(1603)夏,吴稼竳北游来归,臧懋循与茅维、吴梦旸闻讯邀请他,避暑苏湾,四人并当地其他文人一起,沿湖游历,昼夜不息。万历癸丑〔1613),吴稼竳到云南任职,四子分别作诗送之。万历乙卯(1615),茅维科举考试再次落第,梦旸再次作诗相慰。

“苕溪四隐”爱好游山玩水,热衷走访干谒,亦喜诗酒唱和,尤喜参与诗人雅集。如万历乙未(1595)春,臧懋循与吴稼竳、南归,与久别友人登山邻水,分赋作诗。次年,茅维邀集秋社,于西湖社集,朋旧云集,会饮十日,各人均作诗歌纪此盛事。自万历申午(1594)至万历壬寅(1606),四人辗转于黄山、杭州、南京、湖州、松江等地,与当地文人频繁雅集。壬寅(1602)花朝节前后数日,茅维组织社集,臧懋循、吴梦旸、吴稼竳均在集中,众人登山泛舟,把酒赋诗,委实热闹。茅维作《花朝前一日晴夜集同陈惟秦吴匀兆章元礼臧晋叔沈正旃分得六韵》等诗以记此次雅聚之盛。

就诗歌风格而言,吴梦旸为时人推许为“布衣诗人”之第一;茅维诗词独浸淫于古人,才情又横放傑出;吴稼竳尤擅古体,“乐府如健儿骑骏马,左右驰突,靡不如意。近体颇合西昆”。臧懋循与此三人切磋诗词曲艺,日复一日,吸收各家所长,诗艺自然有所增进。

二、同好之雅集:金陵诗社

万历丙午(1606),时已五十七岁的臧懋循加入“金陵诗社”,并成为该社的扛鼎人物。钱谦益在的《金陵社集序》提到明末金陵文人聚会云:“万历初年,陈宁乡芹,解组石城,卜居笛步,置驿邀宾,复修青溪之社。于是在衡、仲交,以旧老而莅盟;幼于、百谷,以胜流而至止。厥后轩车纷迷,唱和频烦。虽词章未娴大雅,而盘游无己太康。此金陵之再盛也。其后二十余年,闽人曹学佺能始回翔棘寺,游宴治城,宾朋过从,名胜延眺。缙绅则臧晋叔、陈德远邦瞻为眉目,布衣则吴非熊、吴允兆、柳陈父、盛太古为领袖。台城怀古,爰为凭吊之篇;新亭送客,亦有伤离之作。笔墨横飞,篇帙腾涌,此金陵之极盛也”。按照钱谦益的观点,明末的金陵诗坛于万历初年奠定了基础。首先是万历初年,陈芹(子野)因避战乱而卜居于金陵,遂倡导成立青溪诗社,社集活动频繁,成员众多,先有金銮(在衡)、盛时泰(仲交)响应,后有张献翼(幼于)、王穉登(百谷)推波,再加上朱曰藩(子价)、何良俊(元朗)、皇甫汸(子循)、黄姬水(淳父)等群起响应,遂使金陵诗坛呈现盛况空前的局面。其后二十余年的万历中期,金陵文坛具备了丰富的人文力量和浓厚的雅集氛围,曹学佺(能始)、臧懋循(晋叔)、陈邦瞻(德远)、吴兆(非熊)、吴梦旸(允兆)、盛鸣世(太古)等人在金陵文坛再次掀起雅集之高潮,众人鼓荡激扬,篇帙腾涌,遂将南京诗歌创作推向了极盛。

根据现存钱谦益辑选《金陵社集诗》的31首诗,其中有27首作于万历己亥(1599)到万历庚子(1600)之间。参与金陵诗社的主要人物为16人,分别为曹学佺、臧懋循、陈邦瞻、柳应芳、王嗣经、张正蒙、陈仲溱、吴文潜、程汉、姚旅、王野、吴兆、梅蕃祚、胡潜、俞安期、潘之恒、程可中。

从集会的特征来看,雅集地点不固定,主要以山水名胜、道观寺庙及各种园林水阁为主;从金陵雅集的诗社活动来看,名目花样繁多,主要有以节日宴集、探幽访古、赠别唱酬、登临远眺、赏花泛舟等为契机,以写诗、赏诗、评诗作为活动核心,执着于诗酒唱和、品谈清雅之共同诗学理想;从雅集诗歌创作形式看,诗人们经常以限时作诗、分韵联句、分赋唱和等为命题要求,以“诗”、“酒”为媒,怡情悦性,注重精神的沟通与交流。

金陵文人的雅集活动中,有一个核心人物,即闵人曹学佺,其字能始,号西峰居士。臧懋循于万历丙申年(1596)举家迁徙南京,在南京客居六年之久。曹学佺在万历己亥年(1599)左迁至金陵,两人同居南京,同入金陵诗社,因此来往非常密切。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传云:“能始美秀而文,安雅有志节,新建相为座师,以馆选待能始。能始弗往。新建罢相,门人故吏莫敢往视,能始为部郎,追送舟次,为庀车马粮糗,言官恶之,故有南评之谪”。作为晚明福建最负盛名的诗人,曹学佺努力践行自己复振风雅的诗学主张。曹学佺《金陵初稿》、《金陵集》和臧懋循的《负苞堂诗选》收录了两人雅集唱酬的大量诗歌,在与曹学佺的酬唱赠答的交往中,赞懋循接受了曹学佺复振初唐诗歌风雅的创作和审美主张。诗人吴非熊曾仿作初唐诗歌类,一度被推崇晚唐诗歌的新安诗派所嫌弃,只有“臧晋叔、曹能始见而击节”,引吴氏为同调中人,大力奖掖,其诗“遂流传都下”,名传金陵。

因此,从创作诗歌的艺术特征来看,金陵诗社成员的大多数诗作并非随性而发、肆意妄为的。他们重视诗歌韵味、诗歌意境及神态的阐发,对王维、孟浩然、柳宗元、韦应物等中唐诗人尤其偏爱,创作了不少清远高旷的诗歌作品。这种特定的诗歌审美对臧懋循的早期诗歌创作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另外,从参与金陵雅集的成员身份上看,诗社中有一部分出家之人,其诗歌创作颇有禅意。臧懋循约略受到他们的影响,曾在《古诗所序》中以“禅”论诗:“诗之与禅相通也,渊矣微矣,无所容吾言矣”, 认为诗与禅存在义理上的契合。禅宗本有“以心会心”的传统,传说佛祖释迦牟尼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听众都默默无语,不知所示,唯有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佛祖对其妙悟格外赏识,竟宣布把正法眼藏传给迦叶。佛祖和迦叶之间无言的心灵默契启发后来的禅师采用“拈花”式的暗示手法来诠释禅林公案,后来诗家也常用“不说破”的原则来论诗。臧懋循此言亦大战若此,认为解读诗歌时,不必偏执于史实钩沉或本事索隐,写诗、论诗时也有似禅宗般超越言句情解的时候,立论颇为中肯。

三、江湖萍聚:与诗坛各派人物的交游

臧懋循性格旷达,其诗坛交游并不固守藩篱社群,亦不以地域桑梓为限。根据臧懋循《负苞堂诗选》、《负苞堂文选》和同时代人诗文集的记载,与其交者不乏当时诗坛、文坛翘楚。

(一)“后七子”领袖:王世贞

王世贞是复古派的代表人物,“后七子”领袖之一。他独领文坛二十年,声华意气笼盖海内,无数士大夫及山人、词客、僧道莫不奔走其门下。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传云:“(世贞)弱冠登朝,与济南李于鳞修复西京大历以上之诗文,以号令一世。……操文章之柄,登坛设墠,近古未有,迄今五十年,弇州四部之集,盛行海内,毁誉翕集,弹射四起,轻薄为文者,无不以王、李为口实,而元美晚年之定论,则未有能推明之者也。……少年盛气,为于鳞辈捞笼推免,门户既立,声价复重,譬之登峻坂、骑危墙,虽欲自下,势不能也”。但是臧懋循却不愿追随于王世贞的复古主义旗帜之下,据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十五有:“何元郎、臧晋叔皆通曲律。元朗评施君美《幽闺》出高则诚《琵琶》之上,王元美目为好奇之过。晋叔谓:‘《琵琶》[梁州序]、[念奴娇序]二曲,不类则诚口吻,当是后人窜入’。元美大不以为然,津津称诩不置。晋叔笑曰:‘是恶知所谓《幽闺》者哉!’”他不像汤显祖、袁宏道那样敢做明显的反对派,而又不愿随波逐流,显示出对诗歌创作方面真诚追求的态度。

臧懋循曾在给友人的信中对王世贞作如此评论:“(《艺苑卮言》)元美绪论,可谓后进橐籥,足下须细阅之,庶几为诗文不坠入彼法耳”。虽然他和王世贞私交甚好,他还是委婉地表明了自己的诗学见解。明代文人朱彝尊曾经在《静志居诗话》里这样评论臧懋循:“诗亦不堕七子之习,故虽从元美讌游,不入‘四十子’之目,亦磊落士也”,盛赞其诗学观念中的独立性。随着王世贞晚年诗歌认识的深化,臧懋循对王世贞晚年的文学观念发生了根本的转变态度。万历十七年己丑(1589),王世贞逝世,臧懋循作有《哭王元美》诗,首句有“一夕文星陨自天、哭公才是识公年”,似有追悔的意味。

(二)“公安派”之袁中道

袁中道(1575-1630),字小修、少修。湖北公安人。“长而通轻侠,游于酒人,以豪杰自命……泛舟西陵,走马塞上,穷览燕、赵、齐、鲁、吴、越之地,足迹几半天下,而诗文亦因以日进”,与其兄袁宗道、袁宏道称为公安派。他曾“自叙《珂雪斋集》,谓其诗文不及古人者有五,欲付之一炬,而名根未忘,不忍弃掷。又谓出世则以超悟让人,退而修香光之业;用世则以经济让人,退而居仕隐之间;修词则以经国垂世让人”,表达对人格与精神追求的自我认知。

臧懋循与袁中道的交往迹象在袁中道《珂雪斋文集》中有所表现,其卷三《过真州记》云:“万历戊戌,予曾客此……城中有寺曰天宁。……下有僧舍,颇洁。门外茂树十馀株。旧与吴兴臧顾渚,闽人谢在杭,同纳凉其下。文酒赏适,甚快,题曰嘉树林。墨渖如新,已十二年矣”。其诗歌《同臧顾渚、谢在杭、秦京避暑天宁寺树下》也记录了当时避暑纳凉、文酒唱和的乐趣。甚至十数年后袁中道仍然念念不忘:“戊戌夏客此,与吴兴臧顾渚、湖州司李闽人谢在杭,日日纳凉于此”,在文章中反复提及。

臧懋循生值文学流派交互迭替之时,当时,后七子的复古主义仍炽,诗坛专学盛唐,尤宗杜甫。但多数是生硬攀拟其形式、字句,遗其精髓,以致出现“处富有而言穷愁,遇承平而言干戈,不老曰老,无病曰病”的可笑现象。臧懋循也觉察到这种弊病,指出:“今之宗少陵者,如射覆然。高之存金存玉,卑之存瓦存石,甚至阴摹而阳篡之,几于生折少陵”。显然,臧懋循是借重新认识杜甫来反对诗坛上的复古主义流弊;他严辨“诗”、“史”之别,提出“诗之不可为史”的观点,以此申明诗歌需要抒发真情、表现文学个性的基本艺术特征。就这一点而言,臧懋循的诗歌主张与袁氏兄弟所倡导“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公安派相近。但整体看来,其诗作在艺术风格上与公安派所作尚有较大差距,其中部分艺术品格较好的诗作,大体呈现出清浅淡远、自然真挚的特色。

(三)“闽中诗派”之谢肇淛

谢肇淛(1567-1624),字在杭,号武林,又号小草斋主人,晚号山水劳人。万历二十年(1592)中进士,入仕后,广游川、陕、湘、鄂、江浙等地名山大川,吟咏诗作颇多,晚明闽中诗派的代表。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云:“大抵诗必今体,今体必七言,磨袭娑荡,如出一手。在杭,近日闽派之眉目也。在杭故服膺王李,已而醉心于王百榖,风调谐合,不染叫嚣之习,盖得之百榖者为多。在杭之后,降为蔡元履,变闽而之楚,变王李而之钟谭,风雅凌夷,闽派从此熸矣”。其在前期推崇闽中前辈诗人高棅,与七子派何景明、李攀龙等持论相近,以为:“明诗所以知宗夫唐者,高廷礼之功也”,林若抚言其“诗以年进。《下菰集》,司理吴兴作业。坐论需次真州,有《銮江集》;移东昌,有《居东集》,格调渐工”。但随着公安派的兴起和风行,谢肇淛也转而对高棅的一些观点也开始表示出不满,认为其“英雄大言欺人”,以致“晚年所作,声调宛然,不复进矣”。其后,谢肇淛的诗学思想又曾一度接近于公安派、竟陵派。

谢肇淛在吴兴时和臧懋循相识,二人一生可谓挚友。万历二十一年(1593),谢肇淛入浙江司理吴兴。在此期间,臧懋循曾多次去拜访他,《臧晋叔博士过访二首》其二云:“触热向江城,孤臣泪满缨。病身愁鬼录,失路见人情。沙暗虫吹影,村空犬吠声。壮心与幽愤,对尔不能平”。可以看出,二人意气相投,交情深厚。谢肇淛诗歌《夏日怀臧晋叔》曾以“离落念吾友,佯狂歌式微”之句表达自己的念友之情。

臧懋循《负苞堂诗选》有多首诗歌涉及到谢肇淛,如卷二的《为送谢在杭左迁之广陵》、《寄谢司理在杭》、卷三的《为谢在杭寿其尊人》、《清明日同谢在杭诸子饮木末亭用明字》、卷四的《送谢在杭捧表北上分得誇字》等,显示出两人非同一般的交情。谢氏《小草斋集》稿本卷二《重游天宁寺记》载:“戊戌之夏,余自吴兴避地江上,每至炎歊,辄携枕簟就树下,箕踞散发,赤日蔽亏,凉飔徐引,维时四方同调之士响应云集,自臧晋叔、袁小修而下,无虑数十人,其中王康成善饮,殳质甫丹青,詹淑正善歌,江彦青琴,又有王生善奕,贡生善医,袁生善诸幻戏及鸡鸣犬吠之属,日击鲜刲羊命酒赋诗,百技毕举。月上钟鸣,然后袒跣行歌归休,其所旦复,集以为常。三有月余,穷快心意耳内风生,鼻端火出,每念此乐,都忘老死。逮乎秋半,小修北游,晋叔南迁,余偕于楚为天都之行,于是一时同游飘零尽”,据谢氏年谱,此时是万历二十六年(1598),正逢其遭谗解任,避地真州,与臧懋循、袁中道等人诗酒相聚,颇有知交之谊。

(四)“文坛耆老”之李维桢

李维桢(1547-1626),字本宁,湖北京山人。《明史卷》二八八、《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上等有传。隆庆二年(1568)进士,由庶吉士授编修。博闻强记,与同馆许国齐名,馆中为之语云:“记不得问老许,做不得文小李”。累迁提学副使,浮沉外僚几三十年。天启初,以布政使家居,年七十余。天启四年(1624),应太常卿董其昌荐,召为礼部侍郎,甫三月,升尚书,并在南京。天启五年(1625)告老归,次年卒于家。李维桢性乐易阔达,文章弘肆,负重名垂四十年。有《大泌山房集》一百三十四卷。现存诗歌中体现李维桢与臧懋循交往的诗歌有《臧晋叔博士过访》、《送晋叔游中州》两首。臧懋循《负苞堂文选》卷四有《复李本宁书》尺牍一封,云:“顷从茅孝若悉先生近况。念先生今年七十矣,两朝旧臣,不重还禁中,而使放浪江湖,狎主文酒之社,世道可知也,豫章诸王孙,能诗者俱已凋谢,而关中七子,翩翩继起。正当共相推毂,第有先生在,宁容形秽之夫厕珠玉之侧耶?吴匀兆去冬物故,菰芦中从此无人矣,后会未期,引领神往”,表达了对李维桢诗坛地位的推崇。

(五)“南园后五子”之欧大任

欧大任(1516-1596),字桢伯,广东顺德人。年四十七,始获选优贡,后官至南京工部郎中。与梁有誉、黎民表、李时行、吴旦为南园后五子。有《欧虞部集》传于世。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云:“嘉靖中,王、李唱五子之社,岭南则梁公实与焉。已而元美主五子之盟,多所登进,桢伯则广五子之一人也。黎惟敬则后五子之一人也。梁与欧、黎,皆出黄才伯之门,读书缵言,并由原本,虽驰骛五子之列,而词气温厚,颇脱蹶张叫嚣之习,识者犹有取焉”。万历八年庚辰(1580) ,三十一岁的臧懋循中进士,观政大理寺,与时任大理寺评事的欧大任相识。臧懋循《负苞堂文选》卷三《与欧桢伯书》言“日者以服官,政隶棘寺,幸瞻明公”,记录两人初识情形。欧大任《西署集》卷六诗歌《署中答臧进士晋叔,因柬余进士君房》、《臧晋叔辞邑得荆州教授,因答其乞毡之作》以及卷八诗歌《送臧进士晋叔赴荆州五首》都应该作于懋循南下松江之前,此次离京南下是请曾任相辅的徐阶为父亲父臧继芳写墓志铭。据臧懋循年谱资料,万历十年壬午(1582),臧、欧两人重晤。这时的殴大任已经任职南京工部虞衡司郎中,其《秣陵集》卷六《从光大邓忠父臧晋叔郑孟承钱仲美五博士典试留都,秋日见过》,卷三《吴驾部公择斋中同臧晋叔饯仲美二博士玩菊》等六首雅集之作表明与臧懋循都在雅集之列,也是两人交游甚密的诗证。

四、余论

臧懋循是明代文人中一个颇受争议却又非常有代表性的人物。作为明中后期的一个文人典型,他身上积聚了很多特出之处。作为戏曲家,他对元人杂剧的编刊、对汤显祖“四梦”、屠隆《昙花记》的改订,都显示了其重视舞台搬演的曲学观。学术界对臧懋循的研究也多从其戏曲贡献或戏曲家身份着眼。事实上,在晚明金陵诗坛上盛极一时的“金陵雅集”中,臧懋循缺为扛鼎人物,亦是浙中诗坛中有名的“苕溪四子”之一,臧懋循为人慷慨义气,与晚明诗坛盟友结交甚多,生前作诗数量也比较多,其诗歌创作体现出复古与性灵互相冲突与融合的特征,表现出当时文学变革冲击下的清远散淡的诗歌创观念;臧氏一生的诗歌创作,唯《负苞堂集》最能体现其人之阅历、性格、禀赋,然检视学界相关研究,却鲜有人提,是一大憾事。

检阅臧懋循身后诗文集,可知他流传至今的诗歌作品非常有限,根据其子臧尔炳书末跋文中所载“文尤散佚不可辑,今亦第刻其存而自选者”,知集中所辑文己多遗漏,再加上后世政治、战乱、失盗等原因,自选出版的诗歌寥寥无几,已经远非全目。以《负苞堂诗选》所收录诗歌为准,臧懋循现存诗歌大约有一百七十八首。其中五言、七言、古诗、律诗、排律、绝句等体兼而有之,表现出世事讽喻、寄送酬答、行役抒怀、社集游宴、闲适写怀、状物题咏等各类题材。仔细阅读这些诗歌,可知臧懋循对于诗歌这一文体,他相当重视,创作也颇为用心。其中部分诗歌风格清新自然,格调颇高。明代几部诗歌总集,如钱谦益选编的《列朝诗集》、朱彝尊所编之《明诗综》、陈田的《明诗纪事》,都选有臧懋循的诗歌创作,窃以为以臧氏的诗坛交游为切入点,深入探究晚明文人精神生活,确有相当之必要。

参考文献:

[1]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2]臧懋循著,赵红娟点校.《臧懋循集》[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

[3]李堂.《湖州府志》卷九十四杂缀二,清乾隆23年[1758]复印本 。

[4]朱彝尊.《静志居诗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

[5]袁中道.《珂雪斋文集》.《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本.

[6]谢榛.《四溟诗话》.《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本.

[7]谢肇淛.《小草斋诗话》.《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本.

[8]茅维.《十赉堂乙集》.上海图书馆藏明刻本.

[9]吴稼竳.《玄盖副草》.《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本.

[10]孙文秀.《曹学佺文学活动与文艺思想研究》[D].北京大学,2011.

[11]张萍.《茅维研究》[D].浙江大学,2006.

[12]陶慕宁.《从〈负苞堂集〉看臧懋循》[J].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13]陈多,明光.臧懋循论[A].浙江省艺术研究所.艺术研究论丛[C].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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