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意识、历史意识与国民责任精神教育
2018-07-13彭琪安
彭琪安
历史课程是诸多文明国家的教育战略课程,它担负着国民教育的重任,其核心就是“历史意识”的培养。在历史学术研究及教育活动中,历史意识通常以两种方式展示:一是 “历史时间” 意识,二是 “历史发展”意识。传统的历史课程以“百科全书”式的编年通史为目标,专注于“古往今来”的叙事,忽略时代趋势和心态需求,使历史学科教育背上“断烂朝报”恶名。新课改重建课程,充分考虑时代,沟通过去与现实,为未来的走向提供参考。这个使命落实在教学改革行动上,就是原则、方向、方法问题,就是学科课堂效率、价值测评问题。
一、时间意识与历史意识的一般原理
1. 时间意识
古罗马神学哲学家奥古斯丁说:“时间究竟是什么?没有人问我,我倒清楚,有人问我,我想说明,便茫然不解了。”(见《忏悔录·卷十一》)他认为时间是主观的,时间只有当它正在经过时才可以衡量,一切时间都是现在:过去事物的现在,即回忆;现在事物的现在,即视觉;未来事物的现在,即期望。实在存在的既非过去也非未来,现在的一瞬间就是时间。而在诗人笔下,时间是这样的:“诗歌是一把犁,它能翻耕时间,把时间的深层和黑土地都翻到上面。但是也有这样的时代,人类不满足于眼前的岁月,怀念时间的深层,像个农夫似的,渴望时间的处女地。”
近代以来的科学“时间”定义是:时间与空间一样是世界运动变化的一种形式。根据人类的实践体验,时间划分为物理时间、心理时间、语言时间、历史时间等,无论哪种形式,都包含着“过去”、“现在”、“将来”三维指向。时间的焦点集中于“现在”,包括过去的现在、现在的现在、将来的现在。“我们度量时间时,时间从哪里来,经过哪里,往哪里去呢?从哪里来?来自将来。经过哪里?经过现在。往哪里去?只能走向过去。从尚未存在的将来出现,通过没有体积的现在,进入不再存在的过去。”时间通过“现在”获得“意义”,从而产生“历史意识”。
2. 历史意识
所谓“历史意识”,是指一种立足现实而回忆过去、展望未来的精神倾向,它包括时间意识、真实性意识、变迁意识、认同意识、政治意识、经济意识、道德意识等基本维度。对过去事实的解释又是由当代人完成的,“历史通过一个意义系数而与现在发生关联。”这是历史意义和历史意识的来源所在,因此科林武德主张“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倡导“在当下的叙述中复原过去”。
一般而言,历史是过去的事实,“是按照年代的顺序所出现的一件又一件成形之物,一桩又一桩的经历。”但是过去不同于历史,更不等于历史,“历史不仅仅是过去,而且是过去与另外一个时间领域的关系,原则上是与现在的关系(尽管这种关系是间接的)。”对此,德国学者约恩·吕森分析认为:“过去总是一再地被现在化、被诠释、被改头换面地诠释、被占有、被排斥、被清除、被拉回到近处、被崇拜、被谩骂、被具体化和被液化。即使我们记忆过去,它仍然是一个令人不安的因素。它甚至经常违背我们的意志,自己将自己现代化。它可以象负担一样伏在我们的肩上,而我们更愿意将它们抖落下去。但是我们不能这样做,因为过去就是我们自己的一部分。我们不能没有过去地生活。”对于历史认知而言,仅有“过去”(客观事实)在场还不足以成为“历史”,“只有当过去自身以不同时间的性质出现时,即与其他时期(从趋势上来看也包括与现在)发生关联时,它才获得典型历史的性质。”
二、历史教学要扣住(hold)“历史意识”
历史教学的现代责任感,也就是历史的效用问题,其实早已超越教科书限制——这是历史学的基本特征,是任何教科书编撰者不可干预的力量。
对时空的认知和把握,是一种文明诞生及成熟的重要标志之一。一个民族的时间意识源于其创世理念,而创世理念又源自物质生活方式。为什么在农耕经济时代,中国文化能优先胜出并长期领先世界?重要原因之一是中华先民很早就掌握了时间管控智慧,先天性地拥有了以《易经》为首的一大批时空决策智慧典籍,数千年来指导着中华民族战胜一次又一次生存危机,创造一个又一个文明高峰。
前苏联经济学家尼古拉·康德拉捷夫(Nikolai Kondratiev)认为,资本主义经济发展过程中存在着周期为50-60年左右的景气与萧条交替的长期波动,这就是著名的“康德拉捷夫长波”,下图是1900—2000年周期图像(2009年上海高历史试第34题以此为题材):
此图显示,百年来世界经济在曲折中发展上升,估计到21世纪中叶达到一个高峰,而中国现代化将在2050年前后将处于世界经济的一波顶峰。回顾百年前孙中山在《建国方略》中展望美好蓝图,20世纪60年代毛泽东预计100年左右赶上西方国家,80年代邓小平又预计在21世纪中叶基本实现现代化——这些预言的时空契合点不约而同指向21世纪中叶,与“康德拉捷夫长波”惊人一致。
三、弘扬“历史意识”焕发国民历史责任精神
1. 历史意识是“第一生产力”之本
中国历史在农耕经济时代,经历了黄河流域、长江流域为中心的两个发展阶段。按照预期,下一个时段可能是以西部为中心的历史时代。中国自1949年重新开启的“大国崛起”之路,曾先后出现过三次“跨越式发展”,即呈现出三个相互衔接的时代战略脉络:(1)革命立国战略:1949建国——1977年“文革”结束,走过了约28年的立国时代;(2)改革建国战略:1978中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2002中共“十六大”召开,走过了约25年改革建国时代;(3)和谐富国战略:2003年以科学发展观为统领,中国开启了走向全面富裕的和谐富国时代。
从世界范围看,世界文明在空间上经历了:以古埃及、两河流域、印度河、黄河、玛雅等为中心的时代;以欧洲、西亚、中国为中心的时代;以欧洲、东亚、印度次大陆、西亚、俄罗斯、北美为中心的时代;现在世界开始进入“亚太世纪”,所谓“21世纪是中国世纪”的观念,正是这种时空分期观的一种回应。从世界文化形态演进看,在形态上经历了:原始社会的自然文化;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的人文文化;资本主义社会的科学文化;现在正在进入社会主义社会的生态文化。
当代中国正处于多种时空机遇焦点上,战略决策极为重要。执政高层已认识到“顶层设计”的战略价值。必须提醒的是:正在爬坡的中国,不能在“中国制造”、“中国世纪”、“中国梦”的幻想中迷醉不前。如前所述,西部时代、生态时代恰恰是我们的弱点所在。仅仅从产业革命角度看,中国已经错过成为历史中的英国、美国那样的机会——那种以一两个国家为中心的国际格局,在产业、资本、市场、技术均呈现全球化的今天,已经不复再现。没有这个历史意识,中国想靠简单重复西方大国老路,注定是行不通的。
从人类文明发展历程看,世界大国兴衰表面是生产力的竞争,其实是文化决策智慧的竞争。如其说“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不如说“时空决策才是第一生产力”,而“历史意識”是时空决策的根本要素,因此“历史意识才是第一生产力”的结论应该有其历史合理性。所谓“决策”,本质上是对“未来”的管理,从方法论上可分为时间型、空间型及时空型三类。“时间型”决策能把握时间运动趋势,从现实变化看到未来前景,其榜样是新航路开辟后的英国。“空间型”决策以“眼见为实”为据,追求短期利益,中国曾是其典型代表。美国是“时空型”决策的杰出代表。
美国“时空型”决策的精髓是:远见、理性与变化——尤其是“变化”,以超越一切文化障碍的理解力与行动力,自我调整,相融于时代命运共同体。美国人不怨天尤人,把困境当机遇的乐观奋进精神,铸成“美国精神”,其三权分立体制的前瞻性、利用战争机遇的敏锐性、发展高科技的坚定性,奠定其全球领先地位。当我们惊叹可口可乐、苹果、《侏罗纪公园》或《阿凡达》的创新光彩时,不妨追索一下它们背后的真相:美国人的历史意识。
对比之下,坐拥历史财富的中国,全民历史意识沦落,以“山寨”心态追求眼前利益、短期效益。如何重拾民族历史智慧,这是当前历史教育的最大课题。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目前中国现代化已进入综合矛盾的压力瓶颈期,与19世纪末20世纪初面临英国压制的美国极其相似,只是今天的中国境遇更为残酷。到2050年前后全球人口向100亿大关逼近,针对食品、水与能源的矛盾将空前恶化,国家民族间的冲突必将加剧,世界格局必将重新调整。全球主要国家同时完成军事革命、新经济革命,届时围绕财富、资源的争夺必将白热化。中国现代化越接近完成,矛盾节点也将越发密集。
责任编辑 邱 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