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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初遗民心态转变对张岱创作观念的影响

2018-07-13岳莹

北方文学 2018年14期
关键词:张岱

岳莹

摘要:张岱的一生历经从纨绔公子到山林野人的身份转变,从极爱繁华到常至断炊的境遇巨变,心态亦从潇洒激愤转向内敛和沉思,其身份心态的转变亦影响了创作观念的转变,从而立之年的《古今义烈传》到隐居山林发愤著成的《石匮书》再到晚年回忆前生所作《陶庵梦忆》,皆可看出心态转变对张岱文学观念造成的不同影响。

关键词:明末清初;张岱;心态转变;创作观念;《陶庵梦忆》

1644年,李自成占领北京,崇祯自缢死,多尔衮率清军入关定都北京,是为顺治元年。明清交替时期,汉族士人往往面临三种选择:为国殉节,再为贰臣,或是绝意仕进,隐居山乡。明朝的遗民士子除了要经历一般意义上的朝代更替,还要承受“异族入侵。以夷易夏”的痛苦。这个时期的遗民对自己的身份更为困惑,他们从悲痛到反抗到绝望彷徨,经历了一系列身份和心态的转换。张岱就是其中之一,他不愿新朝做官,又因《石匮书》未完不能为国殉身,只能选择回归山林,隐姓埋名,修成《石匮书》。

目睹今昔巨变,眼看“桃柳明媚,鼓吹清和”之美景变为“饿殍升出,扛挽相属”之惨象。张岱无疑是悲怆痛苦的,他在《陶庵梦忆序》中写道:“每欲引决,因《石匮书》未成,尚视息人世”,可见他心中的迷茫和悲痛。逃亡的颠沛流离让他尝尽人生冷暖亦对前半生产生了新的认识和思考,令人惊艳的回忆录《陶庵梦忆》自此而生。回忆的繁华与眼前的苍凉对比,遗民的苦楚心态在字里行间体现得淋漓尽致。修纂《石匮书》强烈的责任感亦时时支撑着他。当我们将痛吟出“《石匮书》成穷彻骨,谁肯致米周吾贫?”的张岱与晚明时作为纨绔子弟的张岱作对比,从“极爱繁华”到“布衣蔬食,常至断炊”的巨大落差可以看出社会巨变对一个人的心态及文学风格,文学观念转变的巨大影响。

一、《古今义烈传》——少年秾华和凌云壮志

《古今义烈传》共八卷,书成于崇祯年间,所记义烈之士有500位之多。《古今义烈传》作于张岱未遭逢国难,意气风发之时,是体现其前期风格的代表作。

明朝末年,社会各条件都与以往有了很大转变,城市经济迅猛发展,政治氛围宽松,统治者威权下降,王阳明李贽等挑战传统理学的新思潮的出现更促进了晚明文人个体意识的苏醒。在这样的社会条件下,出生冠缨世家的贵族公子张岱的文学风格自然是如同汪洋恣肆,行云流水,引经据典,无所不知。刘荣嗣评价张岱“商古论今,如数家物。余方惊奇言似河汉之无极。”可见张岱年少时体态风度谈吐见识皆非同一般,这便决定了壮年时期的张岱的文学风格应是飒爽凌厉、充满正义的。张岱早期文笔酣畅淋漓,他爱憎分明,有强烈的正义感,即便是不干己之事,只要引起他的激愤之心,他就会“握拳攘臂,揽若同仇。”张岱极佩服书中节义之士,每读书至酣畅处便会“颊赤耳热,眦裂发指。”对憎恶之人,他“唯恐杀之者下石不重,煎之者出薪不猛。”他感情热烈鲜明,对痛与快都极为潇洒,看破世间“不痛则不快,不痛极则不快极。”之理。尤其是《古今义烈传》中的论赞,更是体现了张岱“风电云霆,龙蛇虎豹,腕下变现”的特点。张岱下笔短促有力,读起来字字铿锵,可谓“直以电光霍开魅界”。故祁彪佳形容张岱的文笔,“在余子宜一二百言者,宗子能数十字则尽情状。”又赞其“笔怀秋严,舌蓄霜断……片言武断,尤足令千古输心。”

二、《石匮书》——亡国的悲愤和生存的迷茫

明崇祯十七年,李自成于西安称帝,国号大顺,崇祯帝自缢。多尔衮趁明乱入京,定都北京,明福王朱由崧于南京即皇帝位,改明年为弘光元年。是年张岱48岁,目睹国家巨变,好友殉节,他年近半百,流离失所,内心无比悲痛,他曾寄希望于南明王朝,然而这个小王朝却无法支撑他的希望。国难当头,山河蒙尘,他们却依然歌舞升平。张岱虽有补天之志,对南明诸王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祖国大好河山落入他人之手。清醒却无能为力的矛盾处境加深了他的悲愤和痛苦。入清以后张岱的文学作品多奏疏,多对国事的议论。他在南明王朝担任官职,以“东海布衣”的身份上疏监国,请求鲁王斩杀著名权奸马士英。然而在认识到这个小朝廷的不足成事以后,张岱一改接待鲁王时君臣欢洽的态度,辞去职务逃亡嵊县山中躲藏,这一系列变化说明张岱复国希望的破灭,从此他隐去姓名,躲在山中一心著书,不问政事。但其对清朝的憎恶之心仍未减低,仍有“孤臣贞士之操”。

张岱晚年的作品中充斥了这份痛苦和迷茫。张岱的迷茫是一种因为遗民身份带来的生与死的迷茫,他是出名的慷慨悲歌之士,又因好友纷纷为国殉节,死对他来说是更为合理的选择,然而《石匮书》未完,国史失诬的现状又让他不得不忍辱偷生承担起为国着史的艰巨重任。他以一种讥讽、冷静、自嘲的态度记叙他的痛苦生活,又用酣畅淋漓的文笔将他内心隐藏的蓬勃情绪在文字中表达出来。文学是他艰苦异常日子的记录和宣泄,写完《石匮书》是他活下去的目的和支撑。张岱于清康熙三年所作的《石匮书自序》中自谓“遽遭国变,携其副本,屏迹深山。”寥寥数语勾勒出他入清后归隐深山生活之清冷寂寥,张岱用一种乐观的视角来看待这种寂寥和冷清,“既鲜恩仇,不顾世情,复无忌讳,事必求真。”他庆幸不入仕也无朋友交游的生活氛围给予他适宜写史的环境,他无需避讳也不必考虑真实的历史是否会得罪他人,他摒弃一切外在对他的影响,只一心着史。清顺治三年,张岱于山林中被人发觉,不辞而别,继续逃难,感生活艰辛,作下五言诗《和贫士七首》,序中道:“丙戌八月九日,避兵西白山中,风雨凄然,午炊不继。”可见其生活之艰辛。在这等沧桑巨变后着成的《石匮书》自然也会受其亡国之痛,爱国之情感染,处处皆流露出他作为明朝遗民的悲怆心情。在看到往日喧闹生机勃勃的城市已然“一城之中,茅屋数间,余皆蓬蒿荆棘”,看到战乱后幸存的“乡村百姓,强半戴发,缙绅先生间有存者,皆隐匿山林,不见当道”他不免“见之堕泪”。与之前的作品相比,《石匮书》作于明末以后颠沛流离,饥饿痛苦之际,眼见好友接连殉节,他的苟延残喘不被理解,只能自行开导以苏武自比,修纂《石匮书》成了支撑其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此时的文章少了以前的酣畅和激烈,反而多了一种沉思和感人。这是遗民心态带给他文學风格和作品上的一种明显的改变。

三、《陶庵梦忆》、《西湖梦寻》——在回忆和梦中流连忘返

《陶庵梦忆》作于清顺治三年,是张岱影响最大的著作之一,伍崇曜评价《陶庵梦忆》说文人撰梦写录,都是因“于地老天荒,沧桑而后,不胜身世之感”,张岱正是如此。《陶庵梦忆》和《西湖梦寻》皆写于国变之后,全篇以回忆过往的乐事和盛景来衬托当下亡国之痛。张岱一改浮夸与奢靡,成为一位立场坚定的明朝遗民。亲眼目睹极其壮丽的大明山河如何变成满目疮痍的“残山剩水”,张岱既知无力回天,只能回归内心,正如他《西湖梦寻》自序中所说“今所見若此,反不若保我梦中之西湖,尚得完全无恙也。”张岱修订完《西湖梦寻》已75岁,“阔别西湖二十八载,然西湖无日不入吾梦中”,两回忆录皆以“梦”为题,是这位遗民在不属于自己的朝代孤独行走了三十年后一场长长的叹息和仍然残留的对往日的怀念。经历了人生的前后巨大落差,切实体会到了年轻时作的一句“不痛极则不快极。”在《三世藏书》中,张岱家中的三世积书三万余卷,为躲战乱,一日尽失,张岱心痛长叹“此吾家书运,亦复谁尤!”四十年所积毁于一旦,既是书运,又何尝不是家国之运。这种痛苦又无可奈何的感情成了明朝灭亡后明朝遗民的主流情绪。今昔对比之感让他痛心疾首,又让他领悟良多,经历过繁华豪奢变为废墟一片,才能感叹出“萧索凄凉,亦物极必反之一”的人生真谛,这种因人生境遇转变而产生的新感受,让他的回忆除了对往日生活的追念外更多了复杂深沉的感情。

张岱曾自号“蝶庵”,一个“蝶”字,看似充满了红尘繁乱,纵情声色的意味,却又有着南柯一梦之感。对过往的追忆和感叹几乎充斥了他晚年生活。彼时清军已经入关,明朝气数已尽,张氏一族亦随着明朝的覆灭而没落,张岱携妻子妾室屈居草庐,每日耳边充斥着为琐事的争吵,身体感受着饥饿和病痛,内心弥漫着无尽的颓然,往昔的青春年少,策马风流常常映于脑海,久驱不散。张岱自云:“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这样的心境,在张岱为《陶庵梦忆》写的自序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彼时康熙十三年,张岱已然78岁。

清乾隆绍兴府志记载张岱于明亡后的生活“葛巾野服,意绪苍凉。语及少秾华,自谓梦境。著书十余种,率以梦名。”可证张岱酷爱写梦。现实中风景人事已改,即使在遇到相同之景也不似往日之时,即使真的回到魂牵梦萦之地,眼前种种不仅不是对过往回忆的解脱,反而更是一种对回忆的破坏,还不如索性一场大梦。祁豸佳给《西湖梦寻》作序,为张岱这种似梦似真的混沌想法注解,“即在梦中,亦是魇呓。有想有因,卫洗马之病在膏肓,政未易瘳”西晋时期,太子洗马卫玠面对动荡不安的时局,在将要渡长江时,百感交集,思绪万千,始终牵挂着朝廷的安危。张岱看似空灵似幻似真的笔下,也永远牵挂着不能磨灭的悲痛的家国之思。

参考文献:

[1][明]张岱.张岱诗文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

[2]胡益民.张岱评传[M].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

[3][明]张岱.陶庵梦忆;西湖梦寻[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作者单位:深圳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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