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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刘震云《故乡相处流传》中的时空叙事

2018-07-13晏阳光贺昱江南大学人文学院江苏无锡214122

名作欣赏 2018年27期
关键词:刘震云流传时空

⊙晏阳光 贺昱[江南大学人文学院, 江苏 无锡 214122]

社会发展给人们带来优裕的物质享受的同时,也使人们的精神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现代人处于个体孤独和人际隔阂的尴尬处境,没有一种信仰可以提供精神的栖息地。传统的叙事方法与技巧在展现如今人们复杂的情绪心理和时代现状时,难以有更新的突破,越来越多的作家开始探索新的叙事方向,其中较为突出的一种就是对时空概念的强调,其中作家刘震云的小说具有独特意义。

《故乡相处流传》是刘震云“故乡”系列的第二部长篇小说,在这部小说中,他坚持一贯的民间立场,刻画了自己心目中真实的乡土生活样貌,“它既然拥有民间宗教、哲学、文学艺术的传统背景……构成了独特的藏污纳垢的形态。因而要对它做一个价值判断,是困难的。”作者不仅写人们沉没在庸常生活中的腐朽萎靡,也刻画生存困境下的血泪辛酸。为了表现深刻的揭露与反思的主题,刘震云在艺术表达上也进行了一系列的探索。本文从刘震云的时空叙事角度切入,以其代表作品《故乡相处流传》为主,寻找刘震云独特的时空叙事对表达作品精神指向的重要作用。

一、共时性的历史时空

《故乡相处流传》讲述了一群普通民众在历史轮回中,对欲望的共同追求,他们虽然不断经历地位、命运的回转,但始终在不同时代上演着性格、命运重复的悲剧。孬舅、六指、白石头、瞎鹿、沈姓小寡妇、曹小娥等,都是极具代表性的小人物,他们是中国最普通底层人群的代表,比较能够展现出本质的国民性特征,而人物生活的时代背景就是本篇小说最具特色的地方。

小说分为四个部分,分别讲了四段历史,分别对应不同的历史时期:三国、明初、清末、文革。由三国到近代,不仅时间跨度大,故事更是怪诞离奇。如三国时期在曹操的逼问下,“我”却说出了毛主席才躲过一劫;明朝朱元璋开荒移民期间,新上任的县官还会说几句英文;清末会算命的瞎河豚算命时提到了希特勒。作家不受现实性约束的想象力,把具体时空铺展为同一个平面,由此用交错重叠的时空取代了线性历史,各个时空的场景、人、事、物共同登场,古代人物也会扯出现代名词,甚至突然提到“动画片《猫和老鼠》”,现实仿佛是一出滑稽剧。 将现实生活、历史情景甚至包括幻想组合在一起的处理方式,营造了虚实结合的意境,让人分不出虚幻与真实生活的界限,这种不真实感和虚幻的时空感本身就构成了独特的叙述和语言。这种叙事方式是对现实的艺术性表达,把历史、现实、记忆、生活做碎片化处理,借此延展作品的精神指向,使得文本内容在故事情节之外的解释空间得到了扩展。零星的记忆也好,怪诞的想象也罢,都使读者感到这个虚构的时空中生活更深刻的真实,即时间的凝固、历史的荒诞。

除了利用“共时性时空”完成历史事件的叙述,《流传》还将未来引入当下进行叙述。文中关于“我”脸黑有这样一句插叙的内容:“我十岁以前,在延津是有名的小黑孩,记得我成年以后,一位与我关系很好的故乡人,在我七八岁时曾指着我对他一个同行的人说:‘这孩,黑得跟蛋皮一样。’”在这句话中,过去与未来时空跨度很大,叙述者以第一人称回顾以前的事,从“十岁以前”突然到“成年以后”的记忆,回忆的内容又是“七八岁时”听到的一句话。接下来又说:“曹操是脸白的人,一千多年后上了舞台还一脸漂白,我一个黑得如蛋皮的家伙,待在他身边怎么合适?”由现实一下连接到千年后的情景,似乎叙述者也由第一人称转为全知视角,突如其来地用未来的认知解释当下的情状。作者说:“过去是我对这些事情的叙述,《故乡相处流传》是他们对事情的叙述,我是通过他们的叙述来叙述。”可见作者在这里的叙事处理的巧妙性,共时性的历史时空并不是为了展现特定的历史观,而是为表现作品的隐喻性服务的,整体关于历史、现实的荒诞性的感受需要一种跳跃的、质疑的、批判的叙述方式来传达。

二、循环的人性与封闭时空

作者在完成多重时空建构的同时,时间被弃置了,最终丧失了流动的发展过程,时间表现为往复循环的怪圈。《流传》中的人物角色多有重复,历史似乎是恒定不变的。孬舅、六指、小麻子等几个主要人物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不同时空。他们不是“转世投胎”,而是借用不同身份使生命延续了千年,曹操在流亡路上还感慨自己当初曾是一国丞相;慈禧太后还想和上辈子的情人六指重温旧梦;袁绍在划分阶级成分时提出自己在大清王朝时是一穷二白的刽子手……虽然还带着前世爱恨情仇的记忆,但更广的认知范围并没有使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每一世他们都带着人格的旧症和历史的沉重枷锁,“过去”“现在”与“将来”的区别被泯灭,因为每个不同时期的现实都是如此类似,历史就是一个个无理性的荒诞事件写成的故事。

尽管身份变更,但人物的行动模式,包括角色功能却因袭了下来,表现为两大类:底层人群始终在剥削压榨下艰难求生,但同时也表现出普通人的自私残忍、相互倾轧;当权者唯利是图、极尽能事地愚弄人民。这些重复的角色设置具有一个共同模式,即永不止息的欲望和伴随而来的争斗。刘震云笔下的人物,千百年来都在为了欲望而不断斗争,这是永恒人性的无限循环,也是无限循环的历史时间的根源所在。首先,当底层人民极力忍受痛苦和压榨时,表现出的不是抗争的意志,而是出卖尊严竟洋洋得意,如丞相脚上流脓的脚水用玻璃瓶装起来,成为了收藏者竞争的潮流。处于底层就暴露出衰朽和奴性,而当地位发生改变时,饱受官本位文化荼毒的意识又使他们变本加厉地去做一个专制且残忍的统治者。曹操和袁绍为争夺一个小寡妇将士兵流血牺牲的战场看作两人谈笑的材料;慈禧为了重温昔日旧梦发动二十万老百姓去捉斑鸠……时间虽更迭,《流传》中的人物却不会死去,他们的思想和话语总是以相同的面貌出现。不管是底层人群还是上位的统治者,渴望的只是同一种东西,即遵从普遍化的价值观念,浑浑噩噩地过着奴性的生活,所有人在权力更替、历史更迭中消失了自我特征,成为一个共性的群体,他们都回归到了最原始的欲望,最终成为陷于轮回怪圈却浑然不自知的可怜虫。

“还有一个词‘寻找’,这我也特别感兴趣……其实反映我们每一个人,心里都在找些什么。这个‘寻找’对我来讲,也是特别有吸引力的。”刘震云试图探究人性本质,追问的最终结果是通过透视历史与人的关系,发现人为了各种欲望无尽挣扎,却永远无法解脱,只能不断流传,是人与历史的凝固造就了封闭的时空关系。

三、想象的世界:心理时间和空间

小说中时间流转往复,作家更刻画了一个想象的世界,构筑了特别的心理时间和心理空间,在这个世界中,充满了现实与想象的交错。作者所用的笔法基本上是写实的,刻画现实世界小人物的生存斗争,但又不时加入人物独白、梦境、呓语,甚至是一些不符合生活逻辑的情节。比如二十万民众一齐去田里捉斑鸠、捉蝴蝶,再比如饥荒年代陆续有漫天成灾的蚂蚱、臭虫蜻蜓、苍蝇过境,这些内容与其说是推动故事进程的必要,不如说是作家创作意图的表现。因为它表达作家自身意识,它的最终目的不再是叙述精彩的故事,而在揭示人的心灵、情绪背后包蕴的真实人性和真实世界。

“这是我的一点毛病,常在梦中与大人物相会。”这是《流传》中“我”的一句告白,这似乎向我们昭示了故事的根源在于主人公隐约的一次幻梦。既然是梦,便可突破现实逻辑、放任想象,但梦境的意义不在超现实的幻想游戏,而是企图通过这样的叙事方式使文本有更广阔的表达空间。总的来说,《故乡相处流传》就像是一个寓言,描绘了中国社会古往今来集体无意识的疯狂、个人的沉沦以及这一切永无止息的循环。正像学者所评论的那样,刘震云的写作“让人想到鲁迅的文学传统”。表面上荒诞的情节、嘲讽的口吻实际上根植于对文化、权力、人性等主题的思考,这样的讨论是严肃真诚的。

“大部分的现代中国小说在文学想象上的运用真是太保守了”,刘震云独特的时空叙事在这方面做出了有益的尝试,同时对表达其作品思想内涵与精神指向具有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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