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影
2018-07-12廉世广
廉世广
老 耍
对老耍感兴趣,首先是他的姓。中国人的姓氏真是千奇百怪,竟然还有姓耍的。他是我们单位的一个处长,全名耍前进,大家习惯称他“老耍”、“耍处长”,或者就叫“耍处”。
和老耍直接接触,是求老耍办事。那时我刚从县里调上来不久,确切地说,是我在县里工作的老同事想通过我找老耍办事。你知道,县里办事好“求人”,不管正不正常的事,都要“求人”,让人头疼。我那位老同事的一个亲戚在我们系统下面的一个部门工作,想调转,本部门同意放,接收部门也愿意接,但必须履行手续,得老耍签个字。碍于面子,我厚着脸皮跟老耍说了。老耍先问了一些情况,然后现出为难的表情,说:“这事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把情况如实告诉了县里的那位老同事。我该做的做了,尽力了,心里也就无愧了。
大约半个月以后,局里开会,会后在卫生间遇到了老耍。他和我挨着,往小便池里■尿。他一扭头看见了我,说:“林主任,你那件事我给你办了。”我有些意外,抖了抖下边,说:“多谢耍处长了!”
老耍笑了一下,也抖了抖下面,转身走了。
回到办公室,我便给县里的那位老同事打电话,说话的底气很足,告诉他,他求我办的事办成了。不料,老同事那边吞吞吐吐,全没有我想象的那种高兴劲儿。细问,才知道,我跟他说这事不好办后,他又找了别人(当然是比我能量大的人啦),别人又找了老耍,才把这件事办了。也就是说,这件事虽然办了,人情却不能记在我头上。
撂下电话,我坐在那里呆了半天,心里很不是滋味。
后来,关于老耍的传说我听了不少,大家都说,老耍这人不简单,是个能人啊!
老耍没什么文化,最初在我们下面一个事业站食堂当厨子,伺候十几个人吃饭。当别人跟我介绍到这里的时候,我忍不住笑了一下。那人就说,你别笑,你可别小瞧这个人。其实我笑的原因是想起了范伟小品中的经典台词: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老耍长得就这样。一个事业站的伙夫,只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就当上了站长,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传奇。老耍的精明能干是无疑的,这里面一定有很多故事,由于时间久远,我们只能用想象来填补了。
传奇仍在继续。老耍在当了几年站长后,又到局里当处长了,而且是财务处长,那么重要的位置!
传奇下面必有传说。那年局里新来一位裴局长,在外县当过县长,到局里后,总觉得市直机关的干部墨守成规,办什么事情都缩手缩脚,机关作风太浓。大会说,小会点,很多人就是听不进去。一次,裴局长到事业站调研,老耍给局长出主意,说:“想转变观念,光说不行,得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啥样。”裴局长点头,心想,别看这位脑袋大脖子粗,脑袋里不空啊!就说:“去哪里?珠三角还是长三角?”老耍摇头,说:“国内不行,要出去,就得去国外。”实际上,像老耍这一级别的干部,全国几乎跑遍了。这回轮到裴局长摇头了。裴局长说:“这不现实。局里没这笔经费,再说,还要有国外的邀请函,外办还要审批,太麻烦。”老耍说:“只要局长同意,經费不是问题,市财政局我有关系,外办也有朋友!”裴局长看了老耍一眼,说:“那你就办吧!”
裴局长原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不到一个月,老耍就把批件、经费都办到位了。这次出访的目的地是南美,巴西、阿根廷,足球王国。老耍知道裴局长是足球迷,酷爱巴西、阿根廷队,办公室里就有罗纳尔多、马拉多纳等南美球星的画像。
那次陪局长出访南美回来不久,正赶上原来的财务处长到退休年龄了,裴局长就把老耍调到了局里,当上了财务处长。理由很简单,要大胆使用能人嘛!老耍跟市财政局有关系,能要来经费,这是硬道理嘛,别人行吗?不服也得服。
三年后,裴局长退休了。新来的局长觉得耍处长能力倒是有一些,但并不像传说的那么神奇。比如,能要经费这一点,感觉也挺费劲,最主要的是老耍不懂业务。管财务的处长管的是全局的钱匣子啊,不懂业务哪成呢?就想找机会把老耍调整了。老耍不知怎么听说了这件事,就找新局长谈了。结果是老耍当了人事处长,重要性一点儿不次于财务处。老耍依然在局里熊着腰,转着大脑袋很有底气地说话:整,能咋的?很牛!
牛着牛着,老耍就退休了。老耍的退休,丝毫没影响他的牛劲儿。他去三亚了。老耍在三亚有别墅,靠海,椰风海韵围绕,上面清风明月,下面波飞浪涌。退休前,每到春节,老耍一家老小都去三亚过年,享受南中国海温软的阳光。不像我们这些人,死守家园,过年还要冻个王八犊子样儿。这是老耍的话。其实我们在家过年也很快乐。这年头儿,像老耍在这么重要位置干过的,能平安退休,那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就像小品里说的,你飞得多高并不重要,关键是你能不能平稳着陆。
老耍就这么平稳着陆了,大家都这么认为。
谁也没想到的是,老耍在退休三年后出事了。
直接原因正是他那次陪局长出国的事。财政局那里他哪有什么关系啊,他是把站里的一笔专项资金挪用了。
大家被惊得目瞪口呆,想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传奇破灭了,还牵上了当年的裴局长。裴局长在家中被带走那天,许多人看到了。裴局长的头发雪一样白,麻一样乱。人们开始骂老耍,说老耍哪是耍处长啊,他把局长也耍了啊!
听着人们的议论,我什么也没说。我想起了小时候姥姥常说的一句话:别总耍年轻啊,小时候坐下的病,平时不理会,到老了都会找上来的。
老 宫
那天要下班了,老宫来到办公室,拿着报告的征求意见稿,挺神秘地说:“这个提法有问题啊!”
年度工作报告的起草工作由常务副局长牵头,办公室的几位笔杆子参加。报告初稿出来后,几番征求意见,几番修改,基本上定稿,就等着上党委会了。
我扫了稿子一眼,并没细看他说的哪个提法。说:“这事你得跟李局长说啊。”李局长就是主管常务的副局长。
老宫迟疑了一下,转身走了。
老宫是局里的一个“处级员”,规范叫法是调研员,非领导职务,并不在报告征求意见人员范围内。年龄有五十好几了,身体消瘦,头发花白,黑头发软塌塌的,贴在脑皮儿上,白头发则显得硬挺,支棱着,使他的头型像一把刷子。两只小眼睛很灵动,闪着有些与年龄不符的光。
我以为这事也就过去了。不料,老宫第二天又找到我,说:“我找李局长了,他给我上了一大堆课,不同意改。”
我说:“领导都说话了,你也别较真儿了,又没你什么责任。”
老宫用那双灵动的小眼睛看我半天,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多管闲事?咱要没看或没看出来也就算了,看出来了不跟领导说,良心上过不去啊。”
我接过报告。老宫说:“你看。”
老宫在报告上划线的那个句子是:“创新社会保障政策……”老宫说:“作为基层,政策不能创新啊,只能坚决贯彻执行。”
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老宫说:“其实也好改。政策不能创新,但方式可以创新。只要改成‘创新社会保障方式就可以了。”
我愈加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我说:“这个报告最终要由局长来作,你可以找局长提你的看法。”
老宫说:“你跟局长说不行吗?”
我说:“我不能隔着锅台上炕啊。”
老宫真的找局长了。局长认为老宫说得有道理,就把写作班子批评了,指示我们多征求意见,特别是老同志的意见。
那几天,负责报告起草的李副局长的脸总是耷拉着。
老宫这个人也是搞文字出身,而且颇有功底。多少年来,老宫保持着几个“必看”:《新闻联播》必看,《人民日报》必看,省报市报必看,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政府工作报告必看。特别是看报,烫着波浪头的女收发员少送一张报纸,别人可能不在意,老宫肯定去找。收发员说没少啊,就这些啊。老宫就指着报头下的一行黑体字:今日8版,说:“你给我的只是4版啊。”收发员便噘嘴,很不高兴的样子。老宫呢,不肯罢休,要去找领导。大家劝他,你一个处级干部,干吗跟一个收发员过不去呢。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收发员是领导的亲戚。
一天晚上,老宫看报纸,看着看着哭了起来。老伴过来,以为他在看什么小说呢,一看是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老伴说:“你有病吧。”老宫擦干眼泪,不出声。其实没人能理解他,他看到总理在报告中提到要普及高中教育时,想起自己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兄妹几个,只能有一个读中学。父母把这个机会给了他。他的那几个兄妹,至今还在农村挣扎。如果赶上现在……他流泪了。
他这么一个热爱文字的人,却没人让他写东西了,一个是他年龄大了,另一个也是很重要的原因,没人愿意听他发牢骚。他这人好较真儿,用东北话说就是拔犟眼子。比如,看李嘉存在电视上作广告,“牙口好,胃口就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老宫就说:“尽扯犊子,吃狗屎也香?”处里的几个半老徐娘整天讨论这个减肥,那个抗衰老,弄得老宫写不下材料,就说:“太阳要落山了什么杆子都支不住。”风韵犹存们给他的都是白眼。他还编段子,四大憋屈:蹲小号,挖菜窖,戴绿帽子,写材料。还说写材料的人是:嘴起泡,尿黄尿,省老婆,费灯泡,一宿一个大报告。等等。一位颇为赏识他的老領导这样评价他:满腹经纶,一张臭嘴。
老宫能够从农村出来,靠的就是文字,还有他的那种敢于担当的精神。
最初,因为老宫在报刊上发了一些豆腐块文章,乡里安排他到广播站当了通讯员。这个差事让他如鱼得水,不但担起了乡广播站的文字工作,还在上级电台、报刊频频发稿,被省报、市报聘为通讯员。一年夏天,老宫在省报发了一条消息,说他所在的乡遭受严重风暴灾害,导致庄稼50%绝产。省领导看到消息,批示有关部门现场查看灾情,研究救灾措施。就这样,省市农口、财政、民政等有关部门都来了,一看,鼻子差点儿气歪了,哪有50%的绝产啊,顶多10%。
乡领导的脸变成灰色了。谁都知道,报灾的口径是领导定的。按照以往的经验,报的灾越重,得到的救灾款越多。谁知道这次省领导批示了,上面较真了。
这时候老宫出面了。老宫说:“这事都怪我啊,没有深入调查研究,以偏概全了。”老宫说,他家园子里种了十棵苞米,夜里连风带雨没有停息。早上起来一看,有五棵苞米被风刮折了,倒在垄沟里。于是,他得出了50%的绝产比例。为了抢先发稿,没经领导同意,就把稿发出去了。
老宫挨了一顿批评,事也就过去了。有好事者专门到老宫的园子看,一色的茄子辣椒胡萝卜葱,哪有苞米的影子啊。
新闻通讯是不能再写了,领导就把他调到乡里当秘书,专门写通知计划总结报告等官样文章,老宫并不吃力,写得有模有样,深受领导赞许。后来,随着领导的升迁,老宫从乡里调到区里,又从区里调到市局。只可惜那位颇为赏识他的领导退休了,他的“满腹经纶”无处施展了,就只剩下“一张臭嘴”了。
市里每年都抽调干部到党校学习,很多人不愿意去学,但老宫愿意去。领导便顺水推舟,派老宫去学了。老宫在班里年龄最大,学得最认真,结业时获得了“优秀学员”称号。更值得一提的是,按照党校的要求,结合工作实际,老宫撰写了一篇关于社会保障工作的调研报告。党校的专家读后,认为报告颇有见地,作为培训成果,将报告报给市委领导。不料,市委书记在老宫的报告上作了批示,除了肯定老宫的报告,还批评了一些部门领导,缺少调研精神,不接地气,写不出老宫这样的好报告。
市委书记表扬老宫的报告,这是件好事,对党校来说也是件好事,按说,对于老宫所在单位来说,也该是件好事。可是,市委书记还就此批评了一些单位的领导,老宫所在单位的领导就首当其冲了。部下写出来这么高质量的报告,领导却没拿出来,领导当然坐不住了。先是办公室主任来找老宫,拐弯抹角地劝他承认,他报告的观点,是局领导调研课题的观点,他只是课题组的一员,在课题报告出来之前,他先在党校拿出来了。
老宫对此断然拒绝。他说他的这个报告给局领导看过,领导劝他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要天方夜谭。他甚至答应,只要领导同意,可以署领导的名字发表。领导笑了,很轻蔑的样子。
后来,又有和他关系较好的同事来劝他,甚至还有传说和他关系暧昧的半老徐娘来劝他,都被他一口回绝了。半老徐娘骂他:“咬屎橛子犟,给麻花都不换!”
后果可想而知。
老宫似乎并不在意,不让我写材料,我写日记。其实写日记是老宫多年养成的习惯。他的日记是分类的,有生活日记,也有工作日记。有时候,别人扔到纸筒里的废纸,他也要捡出来,看有没有可记的东西。
同事们以为他精神出了问题。
别人都下班了,老宫还坐在办公室里。以前,还以为他忙,现在,闲下来了,他还是坐着不走。是他不愿回家。回家,老伴就唠叨没完。孩子大学毕业好几年了,还没个稳定的工作。老伴说:“你也找找领导,把孩子的工作解决了。”老宫说:“领导也不好办。”
“啥叫不好办,就看你有没有钱!”老伴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信息,喋喋不休地举例说明了。“你单位的刘处长,孩子一天兵没当过,左邻右舍的谁不知道,不是以转业军人的名义安置了吗?还有那个马处长,孩子和咱孩子同学,人家在外县弄了个假手续,空中飞人,不是调到你单位上班了吗?那个李局长的儿子,原来就是公司的临时工,现在当上工会主席了……”
“行了行了行了!”老宫不愿听下去,说:“我比你知道的还多呢!”
“知道的再多有屁用,能把孩子安排了?”老伴说。
老宫说:“我只记得毛主席的话,人间正道是沧桑!孩子还要靠自己的本事吃饭。”
老伴说:“就你走正道,不撞南墙不回头。”
老宫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老伴说:“老宫,你魔怔了吧?”
就在老宫行将退休的时候,他把一个写得密密麻麻的日记本交到纪检委。日记本是红色塑料封面,上面有杨子荣“打虎上山”的剧照。
一场地震在局里开始了。
小 春
认识小春是在一个饭局上。某区的付区长请我们局长吃饭。这位付区长曾和我们局长搭过班子,关系不错。小春就是付区长带来的。小春在酒桌上很活跃,不时地倒茶敬酒,对每个人都很亲近。
酒局和开会一样,一般都是有主题的。不同的是,开会都是一开始就由主持人明确主题:这次会议的目的是……酒局有些不一样,有的开宗明义,有的欲擒故纵,一开始先说没什么目的,就是想沟通一下感情,等酒过三巡,喝到激情澎湃了,才进入正题。这次就是。我正琢磨局长为什么让我参加呢,那位付区长讲话了,先介绍小春的简历,然后说她如何才貌双全,文字水平如何高,在区里工作,真是大材小用。最后隆重推介她到市局工作。付区长端着酒杯,冲我们局长说:“老领导,肯不肯接纳?”
局长突然把球踢给我,说:“林主任是我们局文字的高手,办公室正缺搞文字的,能不能过关得他说了算!”
我虽已喝得云山雾罩了,还是明白局长为什么带我来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啊!我忙表态说:“没问题没问题!”
小春过来挨我坐下,不停给我倒酒,也许是酒精的作用,热情里增添了许多柔情,貼着我的耳朵说:“喝了这杯酒,妹妹就是哥哥的人了。”我推开她,看了局长一眼,说:“都是局长说了算!”
酒局后的一天,小春给我打电话,问我怎么样?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我不能表态,只和她周旋了一番。她说哪天要单独请我,然后又是一番哥哥妹妹的调侃话。
我郑重其事地向局长汇报。虽然那天酒桌上局长表态了,但酒桌上的话从来都是虚虚实实,难辨真伪的。局长问:“对她印象怎么样?”
我说还可以。
局长说:“你们办公室正缺笔杆子,你定吧。”
的确,现在办公室搞文字的只有老刘一个人。老刘这人属老黄牛类型的,哞儿哞儿地认干,让人看了不忍心。我早就跟局长反映,要求调个人来,让老刘轻松一下。这次局长把权力给了我,我真得斟酌一番。以往的经验是,要往办公室调的,都说自己文笔如何好,可是一进来,就像古代的新郎娶了假冒的新娘一样,原说得天仙一般,入了洞房才发现丑八怪一个,让人有苦难言。
我给小春打电话,让她写一个介绍自己的东西给我。说是想了解一下她的简历,其实是想考察一下她的文笔。
几天后,小春就把文章送过来了。洋洋洒洒,五六页。我只看了不到一页,她的文字功底乃至文风都了然于胸了。老话说,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我是一名学生党员,上大学时就刻苦学习,从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师范(中师),毕业后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后来又刻苦自学,取得了××师范大学的文凭……
这是她文章的一段。读后我长长地叹口气。学生党员怎么毕业后才入党?读大学的怎么考入了中师?莫名其妙。
看来,想在文字上让她当帮手,是不会有指望了。
局长找我,问小春的事。我直言,她的文字不行。
局长愣了一下。说:“不能按你的标准衡量一位新人。先调进来,你好好带带她。怎么样?”
还能怎样,按领导指示办呗!我心里暗暗叫苦,遭罪的日子在后边呢。
就这样,小春来上班了,在我隔壁,和老刘坐对桌。我叮嘱她,要好好向老刘学习。小春脆生生地答应了。可是,她坐不住板凳,有事没事的总来我办公室。一会儿给你拿几个水果,一会儿给你送块毛巾。“主任,大热的天,凉快凉快!”有时,一早晨,你刚到办公室,她就来了,拿块抹布就给你擦桌子,擦电脑,一边擦一边叨咕:“这男人啊,就是心粗,一天得呼吸多少粉尘!”
我只能一再说谢谢。谁好意思说你别再来了?
很快,小春就和大伙儿混熟了。我们称呼领导的时候,都是姓+职务,比如张局长,李主任。小春不是,是名+职务,比如俊峰局长,春海主任,如果是女性领导,就以姐妹相称,不管什么场合,弄得挺浑和。
“主任,你猜我昨晚跟谁喝酒了?”小春神秘地问。
我摇摇头。心想,你昨晚干什么事与我有关系吗?
“跟丽影姐,还提到你了呢!”小春说。
我问:“哪个丽影?”
小春说:“杨丽影啊,市里的领导。”
这个小春啊,嘴上总挂着领导,似乎跟哪个领导都熟得很。她还跟我说,市长到他们区里调研,她给市长拍了好多照片,然后做成精美的相册,送给市长。市长非常高兴,说她的摄影技术比他带的记者都好,非要调她去市政府新闻办。
我问:“那你咋不去啊?”
小春说:“区里说什么也不放。”
我说:“你们区里也太不顾全大局了,市长调人都不放。这么的吧,你现在如果想去,我推荐,不能耽误人才成长啊。”
小春瞥了我一眼,说:“人家哪儿都不想去,就想跟你干!”
我无言。
年终,我让她写个工作总结,老刘帮她找了很多材料。她的积极性很高,过来问我:“这个总结的题目咋写啊?”我说:“总结还用题目吗?” 她说:“不得有引题和副题吗?”我摇头,让她去请教老刘。
这个总结她写了半个月,在这半个月中,几乎全局的人都知道她在写总结。一天,我在办公室看报,就听她在走廊里和清洁工小杨说话:“我现在忙啊,给局里写总结呢!”小杨说:“妈呀,你年轻轻的真有才啊。”小春说:“有啥才啊,挨累的命,局长调我来,就是写大材料的!”
我苦笑,想,估计把门的老王头都知道她写大材料了。
这个材料最后还是让我给枪毙了。散文不散文诗歌不诗歌的,弄得四不像。我还批评了老刘,没能带好小春。老刘嗫嚅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让老刘重新写了个总结,拿给小春看。想让她知道总结该怎么写。不料,小春来找我了。小春说:“我找我在区里的老领导了,他在区纪委当书记,给市领导当过秘书,他说我写的总结还不错。”
我终于忍无可忍了,拍着桌子,说:“你不要拉大旗作虎皮好不好,我没违反党纪国法,你拿那个纪委书记吓唬谁啊?这么着,你把你那个总结贴到墙上,如果有人说你写的比老刘写的好,我主任的位置让给你!”
我看到小春的眼中有点惊慌,有点手足无措,最后流下泪来。
以后我再没让她写过材料。
但她还是很忙,只是来我办公室的次数明显减少了。
小春来局里一年后,局里要提拔一批中层干部,在拟提拔的人选里,有小春的名字。
我不反对有小春的名字,但是,没有老刘的名字,我有想法。原因很简单,不用多说。我找到局长,谈了我的想法。局长说:“这次提拔位置有限,办公室不能一下子提拔两个人啊,得平衡,得兼顾啊。”我直言说:“我平衡不了老刘,他哞儿哞儿地干了那么多年了。”局长说:“你好好跟老刘谈谈,等下次,下次还有机会。”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说平衡不了老刘,其实是平衡不了良心。老刘还是老刘,工作还得干。只是,在拟提拔干部公示时,小春被举报了。举报的什么问题不得而知,反正小春的副处级没提拔成。
后来有一天,有人告诉我,介绍小春来局里的那位付区长“进去了”。我问为什么?那人摇头,不知道。
我愣了好半天。坐在办公室里,想,付区长“进去了”,会不会影响到小春呢?小春和付区长的关系,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突然的,我有些可憐小春了。都说老刘累,其实,小春比老刘更累啊!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小春突然推门进来了。她穿了件新裙子,走近我,用手将裙摆往上提,露出白花花的大腿。她说:“主任,漂亮吗?”
我盯着她,觉得她的眼光令人发毛。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脱口而出的话是:“付区长,他怎么了?”
我发现小春像被电击中一样,浑身一颤,转过身,踉跄着出去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小春疯了。
责任编辑 白荔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