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的畅销与文化记忆
2018-07-11黄雅婷
【摘 要】 美国华裔女作家严歌苓最新出版发行的小说《芳华》是2017年度热门畅销书之一,冯小刚导演的同名电影《芳华》的上映更是带动了读者对原著小说的阅读兴趣,并成为社会热点讨论话题。小说的更名体现出了作者对文本记忆的选择,读者群间代际记忆的差异与修复,体现出了媒介记忆的植入与推广。这部小说不仅贯穿了中国当代重要历史时期的文化记忆,也展现出了读者对于特殊时期文化记忆的接受与需求,成为一个探索历史、记忆与文学之间关系的新样本。
【关 键 词】严歌苓;《芳华》;文化记忆;文学接受
【作者单位】黄雅婷,武汉大学文学院。
【中图分类号】G235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18.11.017
近年来,美国华裔女作家严歌苓的作品不仅频繁出现在各大畅销书单上,更成为小说影视改编的热门选择之一。张艺谋导演改编的电影作品《金陵十三钗》与《归来》都拥有极大的社会关注度,带动读者对原著小说的阅读选择。2017年4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发行的《芳华》再次吸引了大众的阅读兴趣。该书不仅是带有浓厚自传性色彩的小说,也是2017年12月15日上映的冯小刚导演同名电影的文学蓝本。电影《芳华》是冯小刚对自己在特殊时期青春记忆的独特理解,这与小说《芳华》存在叙事内容与人物形象设置的极大差异,尤其是在核心事件“触碰”的选择上。电影侧重于表现唯美的文工团记忆,消解了改变刘峰人生轨迹的“触碰”事件的敏感性,又忽略了对原著何小曼(《芳华》女主角何小萍原型)身世背景的介绍与刻画。
一、从《你触碰了我》到《芳华》的文本记忆选择
《十月》2017年第3期刊载了一篇名为《你触碰了我》的中篇小说,这篇小说又名《芳华》,是严歌苓的最新小说,随后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发行。这部从进入市场就以自传性为宣传噱头的小说,依然带有鲜明的严歌苓式写作特色,将特殊年代中女性命运轨迹予以展示并进行反思。不同于以往,严歌苓将其自身真实经历变成一个叙事背景,将其身边真实的朋友作为小说的叙述对象进行不同程度的描绘,将“文革”作为故事叙述的时间起点并贯穿至今。这部小说的与众不同体现在对小说名称的变更上(从《你触碰了我》到《芳华》),这是作家对历史记忆的一种文本选择。
首先,“触碰”的隐喻成为小说叙事的核心。通过原著可知,小说主人公刘峰的人生跌宕来源于一次男女之间的“触碰”事件。这个事件消解了刘峰作为活雷锋的神化形象,成为伴随其一生的“人生污点”,却还原了那个年代被压抑的人性与人情。正如严歌苓所说:“那样一个英雄,我们曾经给了他很多的褒奖和赞美,但却没有一个人把他当真正的活人去爱他。”[1]
刘峰暗恋女兵林丁丁,而林丁丁却对近乎神人的刘峰充满了一种道德标杆式的敬重。当她被刘峰主动示爱并触碰到了内衣钮袢的时候,她的恐惧变得异常巨大,因为她觉得自己不能够“玷污”刘峰完美的道德形象,她觉得自己会成为众人心中的坏女孩。刘峰被压抑且正常的男性需求并没有得到过重视与尊重,特殊时代里,人们对他的形象定位就是非人的道德模范,他是集體塑造的精神标杆与样板,不能够被任何人污染。对刘峰的描写,就是为了表现出“人之所以为人,就是他有着令人憎恨也令人热爱、令人发笑也令人悲悯的人性。”[2]
其次,当小说《芳华》根据同名电影更名后,消解了对于特殊年代被压抑人性的关注。固然小说文本并没有改变或删除这个带有极强隐喻性的核心事件,但是读者在选择图书时,他们的主观意识层面会形成一种对特殊时期青春记忆的美好期待,这并不是原著小说所侧重的。相反,严歌苓期待在这种美好的年华中找到压抑的边缘人的人生苦难与无奈。因此,小说的更名表现了作家个人与社会大众对于特殊时代记忆的一种选择与接受。
最后,“触碰”也是边缘人何小曼的人生转机与自我救赎。小说的另一个主人公是何小曼,作为边缘人的她从小丧失了母爱以及对自我身份的认同。她对于父亲的牵挂与深爱并没有得到母亲的理解与继父的承认。所以,她不仅成为一个多余的人,找不到属于自己的话语权,更成为一个男女两性“触碰”中被排斥的边缘人。她因为身体汗腺发达被男舞伴嫌弃与厌恶,刘峰与她的身体“触碰”却救活了她,给她带来了生活的希望与内心的坚强。这个被刘峰“触碰”的边缘人成了一个重生的新人,她在生活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核心,精神世界有了依靠与寄托。
小说的更名带来的不仅是对小说叙事重心的选择,更是对这段特殊时期发生关键“触碰”事件的文本记忆选择。《你触碰了我》相对于《芳华》来说,具有一种更深刻的隐喻意味,但是就出版发行与文化传播而言,《芳华》并没有改变原著小说的故事情节,而是成为大众阅读接受的一个助推器,成功地俘获了一批期待通过文本追忆过往青春的中老年读者群。
二、局外人与亲历者的代际记忆差异与修复
对于当下的年轻读者而言,阅读的方式多种多样,除了手机与电脑,专业阅读器Kindle也成为一个热门选择。小说《芳华》在当当网的销售量十分可观,“根据当当的统计,电影上映期间,《芳华》小说的热度高居不下,迅速攀升至当当图书畅销榜和小说排行榜第1位”[3]。对于并没有亲历那个年代的年轻读者而言,不是那么易于接受与认同这段父辈们的青春记忆,但是作为记忆局外人的他们选择通过阅读来了解上一代人的记忆与生活。亲历者也不再是枯燥地宣扬自己所经历的青春的美好,这种残酷年代的青春记忆成为作家凝练有力的文学作品,成为联结亲历者与局外人两代人记忆的重要文本。
首先,它成为展现青春在不同时空的差异性文本。“《芳华》是一部回忆性的作品,但它既不是怀旧也不是炫耀曾经的青春作品。”“这是一部今天与过去对话的小说。”[4]小说描绘的“文革”时代,改革开放、社会转型等时间线索上的更迭与当下的年轻一代相距甚远。所以,同样类型的历史题材小说也会面临读者群单一与稀少的尴尬。严歌苓小说《芳华》正如有评论所指出的那样具有一种残酷青春话语。青春作为叙述的重要背景,不仅可以贯穿时空,更成为使不同群体产生阅读共鸣的重要题材。所以,作家描绘的即使是特殊时期的青春记忆,但是这些“正青春”的年轻一代可以领会青春的美好易逝。
其次,它成为亲历者与过去和解的一种可能性尝试。对于历史与文学之间的关系,尤其是新时期以来的“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等不同类型的文学思潮都在一定程度上带有两种倾向,即铭记与遗忘。但是这两种非此即彼的文学创作态度并不能真正消解亲历者的心灵创伤,而是形成了一种所谓的文学再创伤。《芳华》并没有将宏大历史背景作为叙述重点,而是将这背景下的小人物命运遭际作为叙述重点。刘峰与何小曼作为那个时代的边缘人,一方面是被道德束缚的青年,另一方面是被压抑人性的男女,这些对于亲历者而言,阅读小说后产生的共鸣会消解一部分的历史创伤。
最后,它成为作为局外人的年轻一代重新审视当下“正青春”的一种参考。对于80后、90后甚至00后而言,父辈们的青春与过往是时间上遥远的过去,以及空间上触不可及的旧事。生活的时代差异加深了两代人甚至三代人之间的情感缝隙。这种不可逆的生命体验成为亲历者的记忆创伤,也成为年轻一代试图回避与厌烦的忆往昔絮叨模式。所以,这类小说的出版可以帮助年轻一代通过文学的方式来了解父辈们记忆深处的创伤。对于年轻人而言,青春多停留在呐喊与张扬中,他们沉醉并宣泄着自己过分自由之下的寂寞。对于消费自己与青春,他们不需要学习与研究,但是面对这种沉闷压抑的父辈青春,《芳华》绽放出的光亮也许可以成为理解青春逝去后被珍视的重要样本,如《老炮儿》中两代人的沟通差异与达成和解。
严歌苓通过萧穗子展开对小说两个主要人物的叙述,萧穗子曾说:“个人的历史从来都不纯粹是个人的,而国家和民族的历史,从来都属于个人。”[5]作者并没有像其他小说那样客观地排除自己的个人影响,但是面对这样复杂并且难以言明的“一代人”与“一个人”之间记忆的差异,她选择了与过去和解。小说贯穿的时间证明了作家的和解意图,这不仅能够为读者提供关于历史与文学书写的另一种可能性尝试,以及遗忘与铭记之外的和解可能,也为年轻一代的“正青春”提供了一种带有正面指涉意味的选择参照。当下年轻一代的“空心病”狀态多来源于对自我强烈的确证,缺少刘峰或何小曼这类底层人、边缘人的被压抑与被异化的青春记忆,而亲历者可以通过这部小说修复心中的历史伤痛。
三、小说的媒介记忆植入与推广策略
传统文学市场的萎缩已经不是新鲜事,对于纸质印刷还能够突破60万册销售量的小说《芳华》而言,其图书出版的成功主要源于媒介记忆植入与推广策略。这部小说将特殊年代里的叙述者萧穗子作为他者讲述何小曼与刘峰各自的故事,同时又将两者联系起来,形成一个陌生化的叙事技巧,为读者带来深厚的记忆文本却又不显得沉重。这本小说的封面设计十分鲜明并展现出小说叙事的主题与年代特性,使大众在追忆与反思中完成了个体记忆与集体记忆的对话与互证。
一方面,对于作家严歌苓作品质量在大众阅读认可度的准确定位。严歌苓的作品占据很大的市场份额,获得了一大批读者的追捧。当图书市场出版发行严歌苓的最新小说时,一般都会引起媒体的大肆宣传与读者的极大关注。《芳华》虽然在出版发行之初遭遇了作品的市场危机,但是短暂的危机过后是图书的大卖以及同期同名电影的媒介记忆深化。因此可以说,优秀作家的作品以质量为出版发行市场的重要试金石。严歌苓的《芳华》并没有失去其作品一贯的水准,其以自传性为宣传噱头更是吸引了年代亲历读者群的持续关注与阅读,并带动了新一代年轻读者群的好奇心探索阅读。
另一方面,图书封面的设计带有极强的辨识度与阅读吸引力。小说《芳华》有两种图书封面,一种是以文工团女兵的舞蹈姿势图画为封面,另一种则是以一只脚穿着军鞋另一只脚穿着芭蕾舞鞋的照片为封面。“两只不同的鞋子,是一个明显带有隐喻暗示的意向,关于自由与束缚、欲望与禁忌、生长与压抑等,可以有多重解读。”[6]这两种封面都影射着作家在小说中写到的“我注意到他是因为穿着两只不同的鞋,右脚穿军队统一发的战士黑布鞋,左脚穿的是一只肮脏的白色软底练功鞋。后来知道他左脚单脚旋转不灵,一起范儿就歪,所以他有空就练几圈,练功鞋都现成”[7]。不论是文艺女兵的单脚起舞还是穿着两种鞋的两只脚,都在色彩上选用了军绿,彰显出小说的鲜明主题。这种特殊年代的即视感跃然纸上,轻松俘获大众读者。
综上所述,严歌苓的小说《芳华》在文化记忆层面形成并建构了一种新的可能性尝试。它并没有强硬地宣扬历史的功过,也没有为了讨好读者形成一个和善的讲述,而是将自己真实经历中难忘的部分写出来,带着作者一贯的冷峻与深刻。《芳华》利用“触碰”这个隐喻形成一个重要的叙事核心,唤起读者心中的历史记忆,《芳华》也因此成为畅销的文学作品,更与同名电影形成良好互动。所以,《芳华》不仅在作品销量以及社会反馈中占据上风,也成为反思当下如何出版发行出叫好又叫座的畅销书的一个例证。
|参考文献|
[1]新华网. 严歌苓:《芳华》是我最诚实的一本书[EB/OL]. (2017-05-02)[2018-03-20]. http://www. xinhuane
t. com/book/2017-05/02/c_129584041. html.
[2]严歌苓. 芳华[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
[3]光明网. 《芳华》图书热销背后,看当当如何玩转IP运营[EB/OL]. (2017-12-25)[2018-03-20]. http://e. g
mw. cn/2017-12/25/content_27181600. htm.
[4]孟繁华. 芳华的悲歌——评严歌苓的长篇小说《芳华》[J]. 名作欣赏,2017(8).
[5]严歌苓. 穗子物语[M]. 台北:三民书局,2005.
[6]郑磊. 严歌苓《芳华》:个人记忆与集体叙说的纠缠[N]. 文艺报,2017-1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