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品第流别,承源辟蹊

2018-07-10吴楚舒

创作评谭 2018年4期
关键词:诗品用典美学

吴楚舒,江西南昌人。爱好写作。曾赴英国爱丁堡大学进行语言、文学与文化交流访学。

作为我国现存最早的诗歌理论批评专著,《诗品》系统而自觉地运用“三品升降”的形式评论了汉魏至齐梁的一百二十多位五言诗人与《古诗》一组, 在文学批评史上地位举足轻重,堪称千古论诗之祖。钟嵘提出诸多极富时代特色的美学概念与新颖的美学命题,对后代产生深远影响。

本文受阅读《钟嵘诗品笺证稿》的启发,试论《诗品》所体现的钟嵘美学理想,也对钟嵘一些局限方面略抒己见。

一、自然英旨,雕而不露

“自然英旨”可谓钟嵘于《诗品》中贯穿始终的审美追求,既包含人本来之性情,又蕴藉不矫揉造作的油然生发。此前儒道虽谈人性,但涉及更多的是伦理道德的情感,而钟嵘在《诗品》开篇就提出诗歌应当抒发个性情感,反对片面强调正得失、美教化、厚人伦的政治伦理功用,而主张《古诗十九首》、建安文学等抒情浓烈的作品。

而从自然的不造作、非勉强的意味出发,则体现钟嵘秉持以直寻为美的自然观,在艺术表现上追求自然本色,反对刻意雕琢的藻饰之美。钟嵘偏爱直寻而非斧凿经史之胜语,滥用典故以至于矫揉造作则会使诗歌有过分雕琢的痕迹,由是他对用事之风和辞藻过于繁密颇为反感。而直致之奇则是经过努力创造的直率自然之美。吟咏性情的诗歌应遵循天然去雕饰的诗歌创作观,大量堆砌典故脱离生活,就会违反诗歌的艺术特征,使其佶屈聱牙,意义晦涩,损害性情之纯粹真美。此外,钟嵘还批评沈约、王融等提倡的声病说,认为强调四声八病会苛刻地束缚诗歌发展,他提倡合乎自然的声韵。钟嵘推崇自然也与当时诗坛盛行的强调用典声律与玄学的晦涩风气密切相关,其自然观本质是要求诗人心灵与自然产生共鸣。

既如此崇尚自然,何以将后世提及自然往往首推的陶渊明置于中品呢?在此,体现出钟嵘这种自然观的另一个维度—自然英旨绝非质朴,而是雕而不露,应物而不累于物的自然,即自然美和文采并重。这从钟嵘对陶渊明的态度可以体现,陶诗擅长以朴素白描抒写平淡田园,这种朴实诗风虽得后世尊为“自然”精髓,却并不切合钟嵘的自然观。可见钟嵘的自然观不等同全然自然而然,对用力而不见用力,即用力而不觉有雕琢斧凿痕迹,对辞藻适当地进行雕琢、锤炼而至于“自然”,才是他理想中的诗歌创作的最高境界。而这一自然英旨可体现于被钟嵘推为“元嘉之雄”的谢灵运,其寓目辙书的感悟力将辞藻返于自然,雕琢而不露痕迹。钟嵘因其诗境琢磨之极又妙融于自然将他置于上品。

二、吟咏性情,情兼雅怨

钟嵘非常重视诗歌的情性,认为诗歌的本质是表现人的情感,且钟嵘极为推崇雅和怨。钟嵘同时提出对性情的吟咏是诗歌富有“滋味”美感的成因。首先,钟嵘以“五言居文辞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的重要论断体现出钟嵘认为诗的“滋味”尤甚附于五言诗。其原因就在于它“穷情写物”,即充分调用情感。

而对于性情的吟咏方式,钟嵘提倡赋比兴综合运用,既有坚实的内容,又有华丽的文采,方可使闻者动心,在此,钟嵘从创作角度直接从对诗歌艺术的理解上叙述自己的认识。从有感而发为創作起始,激情因客观外物而调动,进而产生写作。同时钟嵘也挖掘出诗歌表现的深层社会内涵。如赞扬《古诗十九首》多哀怨,对怨的推崇也颇受时人社会与审美心理的影响与体现。自汉末至于齐梁,战乱频繁,社会动荡,民不聊生,苦难现实中的忧患意识与政深层的社会内涵。

钟嵘既重视诗歌的抒情特征,又没有试图以儒家规范矫正时俗之弊,并不将志和与情对立,而同时关注诗歌作为个人情性的抒情特征与社会联系的理性精神,反对情欲的放纵萎靡又不让诗论过度以社会为中心而回归政教中心的老路,为诗歌之情剥除儒家礼仪的束缚。

三、文无定法,究无尽意

诚然,钟嵘的美学批评典范体现了诗歌发展的进步性,如自然英旨亦不离雕而不露,言志与缘情亦可折衷调和,但其理论从主观出发也不可避免沾染局限,并以框架限制了表达方式。在此,有必要从另一个角度看待钟嵘评判角度的刻板和固化,不必将钟嵘此种评论作为框架嵌套。一旦用僵化的框架去生搬硬套、列等而观,一定程度上就失去诗歌的生命,就像曹操古直何妨其壮志浩哉?陶潜的田家语何妨其“质而实绮, 癯而实腴”的久而弥淳?鲍照的不避危仄何妨其“发唱惊挺”的风神气骨?沈约的“不至其工丽”何妨其清怨真气?

《诗品序》在论及写作缘由时称:“近彭城刘士章,俊赏之士,疾其淆乱,欲为当世诗品。”由此可见钟嵘著《诗品》有纠正时代之风的主观目的。比如他抨击刻意追求用典的创作,认为在这种理论状态下写出来的诗歌,会矫揉造作、缺乏骨气。但细究钟嵘的这些衡量标准,未免存在矫枉过正与偏激的主张,尽管对纠正时代之风颇有效果,却不利于诗歌的内核与根本发展,不免走入极端。以谢眺的永明体为例,对平仄声律的精细掌握与自觉运用能增加艺术形式美感,使诗音调流畅和谐,读起来朗朗上口、铿锵婉转,符合其诗圆美流转如弹丸之追求,而这种创作实践中的自觉探索也对唐以来后世的格律诗的探索与繁荣奠定基础。

讲究用典亦有助于提高诗歌的表现力,用典也应化出文化真趣,这两方面的努力只要适度,皆是有益而无害的。如李白《送舍弟》云:“他日相思一梦君,应得池塘生春草。”就是颇具真趣的用典,这种再生性处理非但不造作,反而赋予“池塘生春草”又一层生命力。

齐梁讲究声病和用典是具有诸多积极影响的,他们在这方面的努力对后世诗歌的繁荣发展起推动作用。固然齐梁时代是过于纠结于形式,以致反而伤害了诗歌的“真美”,钟嵘对此提出批评是合理的,但不加分析而武断地一概反对声病和用典,却不免是走向另一极端,是偏至之论,却不够客观公允。

此外,宫体诗肇始之端亦令钟嵘彻底否定。但尽管宫体诗往往以咏物的审美观照颇至内容贫乏,亦有部分作品脂粉气弥漫乃至刻画淫荡生活而在情调上伤于轻艳丽,但就其艺术形式而言仍有突出贡献。况且,情何必定为怨?文辞的艳丽可以是华丽而婉转的抒情,浓厚的色彩不必与淫荡和萎靡挂钩。

齐梁文人对诗的刻意雕琢也体现其在创作上追求变古新今的思想。永明体和宫体的和谐声律和谐与华美辞藻使齐梁时代因形式主义新变而著称于诗史。然而,新变不是突变,其内在成因与时人强调越古新今、反对因袭守旧,反对将思想禁锢于传统诗教紧密相关。而融汇选词轻险、篇制短巧,诗风哀婉、弥尚丽靡,吟咏情性、放荡声色等诸多审美理想与一体的齐梁诗坛也因此蕴藉旺盛的生命力。他们渴望通过这些华美的文字营造美的意境,以开放长远的观点去审视,这推动文学新变,自我创作意识萌发,倘若从这个角度看待齐梁诗风的流变,凝聚沈约诸多文人的自觉尝试、探索不也显得恳切可爱而弥足珍贵吗?

四、品第流别,承源辟蹊

纵观《诗品》的文学批评主体,(下转45页)(上接32页)主要在以定品第优劣的审美标准和历史发展的致流别溯源两方面,思深意远。钟嵘将汉魏至齐梁五言诗人分为上中下三品,颇承袭时代风气与学术传统。而在此基础之上,钟嵘又在多方面创见突破。如他在感物基础上重视社会现实的创新,

诚然,其研讨风格一定程度反映他承袭传统“宗经”之偏见。以五言为评判标准也不可避免带有其主观审美理想的偏见色彩而忽视诗人整体水平及当时的社会背景。如五言古诗与歌行的抒情方式差别显著。如鲍照歌行的美聚焦情感,长短错落,融入奇绝想象,将极度痛苦绝望突出到极点,大开大合的独特结构将浪漫狂想有机融合,文体铺张宣泄有效契合需情绪鲜明、抑扬顿挫。而古诗十九首之类的典型五言从朗诵技法上看颇赋澄澈、空灵、清冽的梦幻美感,所以纯粹以五言诗歌并不一定能真正品评出一位诗人的真实才华。

故于我观之,今人看《诗品》无须要纠结于人物的品评的机械性,而更应吸纳的是钟嵘的诗歌美学理想的价值,关注到其时代文化语境下一类动人情怀和美学理想,这种要素是具有鲜活生命力的。钟嵘对于自然英气,文质,吟咏情性、感物、滋味、风骨等方面的美学理想共同架构的艺术评价体系在当时的突破性典范作用和对后世的深远价值,抓住了具有共识和永恒性动人之处的诗的本真。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文学批评本就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方法。但钟嵘的美学理想与其对纯文学性质与特征的追寻,也提供极具时代色彩的价值繁杂局面之中的典范探索,着实把握了诸多诗歌动人的要素,给我颇多启发,遂倾之笔下。

猜你喜欢

诗品用典美学
印花派对
《二十四诗品》21世纪研究述评
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之冲淡
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之典雅
用典犹如用比兴
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之高古
习近平用典
习近平总书记用典书法展作品赏析
纯白美学
赏一赏纳兰性德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