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一赏纳兰性德的词
2017-02-05王恒周
王恒周
摘 要:历史对李后主词评价颇高,清代纳兰性德的词在语言上颇近后主,往往“以最平淡的语言达到感人至深的艺术”,且用典恰如其分,风格鲜明,边塞词兼具豪情与柔情,悼亡词则清丽凄婉。
关键词:纳兰性德;豪情与柔情;凄婉;用典
中图分类号:G6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9132(2017)02-0199-02
DOI:10.16657/j.cnki.issn1673-9132.2017.02.126
有清一代,是词的中兴时代,出现了词的许多流派,也出现了许多词作大家和词作鉴赏家。“清词三大家”陈维崧﹑朱彝尊和纳兰性德三人中纳兰成就最高,鉴赏者队伍最众。《人间词话》云:“主观之词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纳兰词的风格最近于南唐后主李煜的词,其词自然﹑真切,以最平常的语言达到感人至深的艺术,“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中学课本选有他的一首词《长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这是一首描写边塞军旅的词,却与自唐以来的边塞诗词风格迥异。以王昌龄﹑高适﹑岑参为代表的唐代边塞诗,意境雄浑﹑悲壮,主导特征是壮美,有着积极向上的生命力,这与唐帝国雄浑的民族精神一脉相连。纳兰的《长相思》“山一程,水一程”“风一更,雪一更”“夜深千帐灯”,描写疏远﹑荒寒的塞外,描写皇帝出行队伍的壮阔,意境壮美,和自唐以来的边塞诗词风格类似,表现在语言上更显朴素。下片一改传统的表达建功立业的豪迈,“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寄寓了思乡的情怀。对于多情的纳兰﹑谨慎的纳兰﹑厌倦军旅的纳兰来说,由描写塞外军旅转写思乡之情最自然不过了,用语自然而真切。
相同题材的词作还有《蝶恋花 出塞》:
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
从来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以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上下片前三句皆写壮志豪迈,“今古河山无定据”有上下几千年,纵横几万里的感慨,“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描绘出一幅有声有色﹑充满动感的边塞图景。词的下片抒情,“以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化用南唐词人冯延巳“庭院深深深几许”词句,回顾历史,面对塞外古战场,词人对自己的祖国一往情深,这深情如夕阳余晖下深山老林中的绵绵秋雨,用语婉约,意境凄伤。全词把豪情与柔情无缝契合,再一次彰显了纳兰边塞词的独特风格。
由于词人特殊的人生经历——爱妻卢氏的早逝,再加上他柔软而多情的性情,词人纳兰为卢氏写下了大量的悼亡词,抒写他无以缓解的哀伤,这也是他英年早逝的重要原因之一。宋词里词人的爱情多表现在歌女身上,绵绵爱情都是写给歌女的。而纳兰真正以纯粹的爱情爱着他的妻子卢氏,这份爱真诚、真挚、浓烈,如《蝶恋花》: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纳兰对卢氏有着深沉的爱,也有着深沉的痛。上片前三句以月亮为喻,写爱情的欢乐,恨多乐少。如果爱情能像月光那般皎洁,付出多大也在所不辞,即“不辞冰雪为卿热”,表达了词人对爱情的依依不舍之情。下片写伤逝中的悲痛,把永恒的爱寄托于化蝶中。“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这是化蝶的故事。史书记载,宋康王夺走了韩朋的妻子,并害死了韩朋,妻子自尽身亡,衣服化作片片蝴蝶,后来夫妻分葬,坟墓上长出来两棵大树,枝条缠绕一起,即为连理枝。词人幻想着与爱妻卢氏成为故事里的韩朋夫妇,幻想着化蝶式的重逢。深情人作深情语,《蝶恋花》语言清丽,风格凄婉,是纳兰悼亡词代表作之一。
更凄楚的表述体现在他的《菩萨蛮》里:
萧萧几叶风兼雨,离人偏识长更苦。欹枕数秋天,蟾蜍下早弦。夜寒惊被薄,泪与灯花落。无处不伤心,轻尘在玉琴。
这首词选取几片孤零的荷叶、一轮残缺的月亮、一朵燃尽的灯花三个意象,这个无眠之夜漫长、凄冷,我的爱妻,我的卢氏,你在哪里呀?你曾为我抚过的玉琴已蒙上了尘土,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生与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我怜惜这玉琴,又有谁怜惜我这个断肠人呢?
纳兰的悼亡词还常常用平淡的语言道出深切的真理,比如《浣溪沙》:
谁家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我们常说宋诗富有理趣,“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纳兰的这首词明白如话,往事已矣,于秋风里独自品尝孤独,回想与爱妻卢氏生活的点点滴滴曾是那般快乐,那样值得珍惜,纳兰却道“当时只道是寻常”,读来让人潸然而泪下。纳兰正是以傲人的天资将最寻常不过的语言点化为感人至深的艺术。
纳兰词也常常恰如其分地用典。纳兰词用典不多,却每一首都有用典的印迹,这和南渡词人辛弃疾的大量用典不同,辛词甚至句句用典,因而落下“掉书袋”的讥讽。纳兰也用典,只是他的每首词里或用一处,或用两处,用以委婉地表情达意,如前面的《蝶恋花》,上片末句“不辞冰雪为卿热”就是用典。《世说新语 惑溺》记载,荀粲的妻子一个冬天高烧不退,全身高热难耐,荀粲为了给妻子降温,脱光衣服站立雪中,等身体冰冷时回屋给妻子降温。这里词人写他日夜思念的爱妻,化用该典故表达了物在人亡的沉痛。结语“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化用“双栖蝶”的典故,表达了他与亡妻的爱情生死不渝,把无尽的爱寄托于化蝶的理想中。《浣溪沙》里“赌书消得泼茶香”借用了赵明诚﹑李清照夫妇“赌书泼茶”的典故。《金石录后序》记载,赵李二人每每饭后煮茶,指着堆积的书卷,对考卷目﹑页码﹑行数,以胜负确定饮茶次序,答中的人常常举杯大笑,把茶倒于怀中。这当然是文学史上的佳话,意趣盎然。纳兰以赵明诚﹑李清照夫妇作比自己与卢氏,表达了对亡妻卢氏的深深爱恋,以及对失去爱妻的幽幽哀伤。
纳兰的词作用典与他的文化教育有很大关系,其父亲是康熙权臣纳兰明珠,这使纳兰可以在当世顶尖学者的门下读书,可以研读大量的珍本﹑秘本,可以编辑大部头的儒家经典,自然是博学广闻了。另一个原因是,纳兰广交文坛名流,在他的渌水亭饮酒纵论诗词,文坛名流有忘年交朱彝尊﹑陈维崧,有莫逆之交顾贞观,诗词环境好,文化环境也好。
王国维说:“纳兰容若(容若是纳兰的字)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其词真真切切、自自然然,平淡的语句却蕴藏着深切的真理。李后主多写亡国之痛,纳兰抒写爱恋之深,却都是“以最平常的语言达到感人至深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