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塑料垃圾寻找另一条“出路”

姚芳沁

2018年年初，中国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正式禁止进口各种类型的塑料垃圾。中国是全球最大的回收材料加工地，这道禁令颁布之后，全球很多国家一下子慌了手脚。

Simon Ellin是英国回收协会的CEO，他是在2017年6月才被通知中国将不再进口洋垃圾的，他和协会中的所有成员公司，必须在6个月的时间内为垃圾找到新的出路。

“这完全不可能做到，我们把垃圾直接出口到中国的这种操作方式，已经有了二十多年的历史了。”Ellin对《第一财经周刊》说。今年年初禁令正式生效之后，英国所有的分拣中心一下子都被垃圾堵塞了，尤其是刚过完圣诞假期，大量的垃圾被运来，却找不到出口。Ellin用“灾难”来形容当时的场景。

2016年，中国进口了超过700万吨塑料垃圾，大约是全球塑料垃圾出口产量的一半以上。单是英国，过去就有2/3的塑料垃圾直接被运往中国，大约能达到50万吨重，相当于每个英国人会将7.8公斤的垃圾出口到中国。现在，对于如何处理这些塑料垃圾，英国人完全没有头 绪。

印度尼西亚东南亚国家仍然愿意接收海外的塑料垃圾，但它们的回收能力和技术还远不及中国。如果放在本国就地处理，则只剩下焚烧和填埋两种选择。

焚烧垃圾可以产出能源，但并不创造新的材料。此外，焚烧设备通常适用于混合型的垃圾，如果垃圾中的塑料含量太高，焚烧时会出现过热现象，从而危及焚烧设备的运作。因而一些国家更倾向于选择填埋这种更便宜的办法—人们对于垃圾处理的态度，总是越便宜越好。

塑料垃圾，尤其是那些一次性塑料袋和水瓶，对环境的破坏力，已是一个十分久远的问题。但现在似乎到了一个节点，堆积在地球表面的塑料垃圾的数量已经庞大到人们无法再忽视了，消费者的态度也在改变。从加勒比海上浮游垃圾岛的影像在Facebook上广泛传播，到BBC畅销纪录片《蓝色星球2》中海洋生态受塑料垃圾折磨的画面，人们日益意识到，我们生产的每一片塑料会一直存在，并慢慢吞没人类的生存环境。

今年1月，欧盟正式宣布了“塑料战略”，目标到2030年实现所有的塑料包装可回收，并引入新技术控制微型塑料（比如用于化妆品中的成分）对海洋的污染。整个欧盟回收垃圾的能力将达到目前的4倍，至少需要投资166亿欧元，并额外创造20万份工作。“我们一直依赖垃圾出口，不论是从环保的角度还是经济的角度来看，这都是不合理的。”欧盟委员会副主席Jyrki Katainen在宣布这一战略时说。

目前的低油价使得生产新塑料远比使用回收塑料来得便宜。对此，欧盟还计划针对使用全新的塑料材料制成的产品征税，好让回收塑料获得更多的市场份 额。

英国是欧盟成员国中最大的垃圾出口国之一，本国的回收能力极为匮乏。雪上加霜的是，随着英国脱欧截止日期的临近，英国的垃圾也很有可能面临无法出口到欧盟其他国家的风险。“英国政府必须拿出详细的垃圾管理战略，短期的阵痛是不可避免的了，但如果对长远有帮助，我们一定百分百投入。”Ellin说。

3月27日，英国环境大臣Michael Gove正式宣布，英国将实施饮料瓶押金制度。消费者在购买饮料时要交一定的押金，在退回饮料瓶时押金会退回。据统计，英国每天出售约3500万个塑料饮料瓶，回收率却不到60%。英国政府希望通过实行饮料瓶押金制度，来鼓励回收。目前，全球已有超过40个国家和地区实施了饮料瓶押金制度。其中，德国从2003年就开始实施塑料瓶和易拉罐回收押金制度，如今当地的饮料瓶回收率高达97%。

然而，即使此刻人们停止使用一切一次性塑料产品，仍然无法彻底解决问题。塑料几乎存在于任何地方，我们每天都会用到—手机、电脑、汽车、银行卡、快递包装、食品包装、服装、家具，甚至卫生产品的表面也會用到塑料涂层。

“塑料作为一种材料，有着巨大的潜能，但我们并没有合理地利用它。”Caroline Till对《第一财经周刊》说，她是伦敦中央圣马丁大学未来材料硕士课程主 管。

Till认为，塑料的问题并不在于它的应用有多么广泛，而是人们已经养成了用完就扔的习惯。“塑料是可以无限循环使用的，你可以把它纳入一个循环经济的系统中，对于任何一种材料，你都需要围绕它建立一个使用的系统，遗憾的是，对于塑料，我们的系统是即产即 扔。”

一些设计师想到的办法是寻找塑料的可降解替代材料。来自荷兰的Studio Nienke Hoogvliet把研究对象定为了海藻。这种天然材料储量丰富，有净化海洋的作用，并且是地球主要的氧气来源。他们已经用海藻开发了一种可持续的纺线，据说在未来有可能取代棉。Studio Nienke Hoogvliet推出的一组由海藻制成的家具就是由这种纺线手工编制而成，此外，从海藻中提取的染料还用在了家具涂色上。根据海藻的不同种类，这种染料包括了棕色、绿色、灰色、粉色、紫色等不同的选 择。

还有一些设计师则开始重新思考如何利用那些已经存在的塑料。

“塑料的名声很差，因为当我们谈论它的时候，是把它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其实，塑料是一种模制材料，你不需要抛弃模型，而是可以思考怎么把不同的东西装进模型内。”Till说。

现代合成塑料的历史开始于Parkesine，它是一种由纤维素制成的塑料，最早于1862年在万国工业博览会上展出。但当时Parkesine还是被归类为一种高级的设计材料，直到二战期间，才出现了廉价轻质的PET塑料，也就是制造目前常见的塑料水瓶的材料。二战结束后，大量的PET需要寻找新的出路，消费者产品便成了最佳的渠道。

现在，德国设计师Sophie Rowley打算重建塑料最初的高贵地位，改变人们对塑料低值的刻板印象。“回收塑料的质量虽然参差不齐，可它和传统的塑料看起来很不一样，稍加利用就可以创作出不同的美感。”Rowley对《第一财经周刊》说。她认为自然材料在风化作用下质感和纹理都会产生质变，这一概念对于塑料这种合成材料同样适用。在针对不同回收材料的实验中，Rowley发现一种蓝色的泡沫材料出现的变化最惊人，经过喷砂机的打磨之后，它看起来就如同天然的蓝色珊瑚一 样。

使用回收塑料，而不是生产新塑料，从环保的角度来看是一个必然的方向，甚至从商业的角度也是如此，因为生产新塑料所需要的原材料的价格，从长远来看，只会变得越来越贵。

但大公司还是很犹豫，因为市场上的塑料回收生产工艺并不适用于所有的塑料。清洁、分类回收塑料的过程极为复杂，而终端产出的产品质量也不可控制。并且它们觉得消费者似乎也对全新的塑料产品更放心。

回收垃圾分拣成本高昂也是很多国家在执行垃圾回收时最头疼的问题，过去，它们把这些麻烦都交给中国处理。然而，在中国拒绝洋垃圾的禁令中，还有一条是对于那些仍被允许进入中国的废品提高了接收标准。也就是说，如果回收品中含有不可回收的材料，那么所有回收品被认定为污染物的可能性会增大。

如果回收的分拣技术跟不上，会使得原本可回收的材料也被当成废品处理，被焚烧或是填埋。比如一次性的咖啡杯，它们通常含有防渗漏的内衬薄膜，会给回收再加工带来很多麻烦。未经清洗的塑料也会造成污染。一些地区的垃圾清理机构开始拒绝接收一些塑料、玻璃和某些类型的纸张，反而鼓励人们直接将它们扔进垃圾桶，因为坚持回收必然意味着支付更多的费用。

来自荷兰的设计师Dave Hakken在2013年推出了一个名为Precious Plastic的项目，试图将回收塑料的生产工艺大众化，目前全球有超过4万人参与了这个项目。项目的网站上公布了4个回收机械的设计图供免费下载，Hakken表示，在这些图纸的指导下，花175英镑（约合1500元人民币），用5天时间就能建成一个回收处理机器，并且他们已经成功利用处理后的回收材料制成了碗、罐子、垫板和防水垃圾桶。“当你向人们展示塑料的可能性之后，他们就会开始把塑料当成一种原材料来看，而不是一种随手扔掉的东西。”Hakken对《第一财经周刊》说。

对Hakken来说，目前最大的挑战是，如何改变人们对回收材料质量差的印象。“我讨厌回收这个词，人们似乎就把它们等同于垃圾，我希望把回收材料当作一种原材料来看待，你需要花时间去研发一些新的工艺来开发它的价值，而不是直接把它们放进标准的回收机器处理。”Hakken说。

好消息是，以宜家为代表的一些大公司已经在积极地开发使用回收材料制成的产品。6月7日，宜家宣布将在2020年前在旗下商场和餐厅逐步淘汰所有一次性塑料制品，包括吸管、垃圾袋、塑料涂层纸盘和纸杯等。同时，宜家也将停止为新鲜配置的食物配备这些餐具。这是宜家最新的可持续发展战略中的一部分，他们还承诺到2020年其产品将仅使用可再生和可回收材料。早在今年2月，宜家就推出了第一款用回收塑料制成的橱柜系列，“我们正努力让产品中的所有材料变得更可持续，也包括塑料。”宜家在一份声明中说。不過，它在后面还加了一句话，“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应该也代表了所有人对回收材料的态 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