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视角下的理查三世

文 图/侯亮亮

人的知识结构和价值观念决定了其认识历史的态度和理解历史的深度。作为书写、还原、修正、印证历史的重要手段，考古学在影响或重塑现代人的认知和观念等方面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理查三世（Richard III）是英国金孔雀花王朝的最后一位皇帝，也是英国历史上备受争议的君主。在莎士比亚笔下，理查三世不仅丑陋驼背，而且残暴、作恶多端。在传统历史学家的记述中，他杀侄即位，坏事做尽，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历史罪人。由此，长久以来，理查三世也是英国民众心中的可怕恶人，甚至成为恐吓小孩的重要对象。

然而，真实的理查三世到底如何？他生于何方又死于何处？他为何而死？他的一生有什么故事和经历？他体貌特征如何？近些年，以考古学的发现为基础，多学科结合下的最新研究成果，使得更真实的理查三世呈现在公众的视野之中，特别是他的体貌特征、生活轨迹、死亡原因等问题逐渐清晰和明确。

理查三世遗骸出土时的状况（《古物》 2013, 87： 519-538）

确定身份

2012年，英国莱斯特大学的Richard 等结合历史文献和古地图的分析，并依托三条探沟的发掘，不仅确定了中世纪莱斯特灰衣修士教堂的建筑遗存，而且还确定了理查三世墓葬的具体位置。经过完整的考古清理，墓葬中的遗骸保存完好，这使得多学科研究成为可能。

首先，遗骸的放射性14C测年显示为1456年到1530年之间，这与历史记载理查三世于1485年在波斯沃平原之役战死的时间一致。第二，遗骸初步的稳定同位素测试显示，其生前食物中含有大量的蛋白质，特别是海鲜，说明其生前社会地位较高。第三，体质人类学鉴定的结果显示，骨骼纤细，代表的个体为男性，年龄在20—30岁左右，这和理查三世32岁战死沙场的记载契合。第四，对遗骸的脊柱进行研究显示，其存在脊柱侧凸的特征，这和文献中的“驼背”记载有很强的相关性。然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尽管随着年龄的增长，脊柱侧凸会使其右肩高于左肩，但脊柱侧凸并没有影响其生前的身高，其生前身高为1.73米，这要高于中世纪英国男性的平均身高。第五，对遗骸生前多处创伤进行相关研究，也符合战死沙场的特征。最后，对遗骸进行古DNA的研究，发现遗骸的线粒体DNA和两个现世的理查三世直系亲属的线粒体DNA一致。

3D 重建理查三世的脊柱侧凸(『柳叶刀』 2014, 383： 1944)

理查三世肠道寄生虫之蛔虫卵(《柳叶刀》2013, 382： 888)

经过多学科的共同研究，这座中世纪墓葬中埋葬的就是理查三世。然而，围绕着理查三世遗骸的研究并没有结束，而是更加深入更加彻底，进而真实完整地还原和重建了理查三世一生的轨迹，这为当今人们对理查三世的认知增添了新内容。

多学科研究

2013年，Lamb等人对理查三世遗骸的牙釉质（锶、铅和氧）、牙本质（氧、碳和氮）、股骨和肋骨（氧、碳和氮）进行了多同位素分析，特别是对牙本质系列取样的多同位素分析，基本完整还原和重建了理查三世一生食物结构和生活方式显著变化的过程。其中，肋骨可以反映理查三世29—32岁的生活状况；股骨反映其17—32岁的生活状况；牙釉质反映其2.25—8岁的生活状况；牙本质的系列样品则分别可以反映其2.25—14岁的生活状况。

CT扫描显示理查三世下颌骨上的伤痕（『柳叶刀』2015, 385： 253-259）

多同位素分析的结果显示，理查三世出生在北安普敦郡，在7岁的时候搬离这里。其后，他极可能居住到威尔士马凯。在生命将结束的这段时间内，理查三世的氮稳定同位素值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这应该与食用了大量狩猎而来的海鸟和淡水鱼类有关。同样，在他生命将要结束的时间内，他的氧稳定同位素值发生了较大的改变，但事实上这期间他没有再迁移到其他地方，因此氧稳定同位素值的大变化应与他饮用了大量外地进口的葡萄酒有关。

2013年，Mitchell等人对理查三世骨盆骶骨区的沉积物进行了分析，并对颅骨周边及墓葬外部的控制样本进行了同样的分析。分析结果显示，在其骶骨区的沉积物中发现了蛔虫虫卵，这说明理查三世肠内有蛔虫的影响。鉴于没有发现通过肉类传播的蛔虫，因此推测他生前肉食加工得相对彻底和完善，不应该是传播蛔虫的途径。由此，我们推测粪便污染很可能是理查三世感染蛔虫的原因，即可能是脏手触摸食物等。

2015年，Appleby等对理查三世遗骸上的创伤进行了传统CT扫描和显微CT分析，揭示了他可能死亡的原因。首先，对其头骨上11处伤痕进行了辨识和分析，没有辨识出愈合的创伤，也没有辨识出造成创伤的次序，因为它们彼此分离，没有重合的创伤。其次，对骨盆的一处创伤进行了相关分析，认为它和头骨上的两处创伤应该是导致理查三世死亡的直接原因。最后，研究表明骨骼上呈现的这些伤痕和中世纪后期使用的武器所造成的伤痕非常一致。

CT扫描显示理查三世头骨上的致命创伤（《柳叶刀》 2015, 385： 253-259）

中世纪英国贵族盔甲（《柳叶刀》 2015, 385： 253-259，说明：Visor面甲；Sallet轻便 头盔；Bevor颈 甲；Spaudler层叠金属片肩甲；Breastplate护胸甲；Besagew源于德国的护腋甲；Plackart腹甲；Upper cannon手肘上部衬里护甲；Couter护肘甲板；Fauld腹下 甲 板；Lower cannon手肘下部衬里护甲；Tasset裙甲裙状下摆甲板；Gauntlet护手甲；Cuisse大腿甲；Poleyn护膝甲；Greave胫甲；Sabaton护脚甲板）

以上研究表明，战争中理查三世的盔甲应该佩戴较全，因为其手臂和胸部等都没有创伤，但头骨上的创伤较多，这应该和他战争中失去或没有带头盔有关。

显然，理查三世体型纤细，比较英俊，且英勇善战，直至战死沙场。同时，相关历史研究表明，理查三世短暂的在位期间（1483—1485）取得了一系列卓有成效的成绩，如法律援助体系和保释制度的建立和完善，又如援建了不少大学和教堂等，在当时的一些地区也广受爱戴。

然而，理查三世死后，历史解释权很快掌握在都铎王朝的手里，这极有可能会影响对理查三世的记述，即理查三世的负面形象不断被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