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无霸”精准扶贫的四道选择题

截至2018年6月15日，世界前100强中的20家中国企业，除尚未找到扶贫信息的3家（太平洋建设、鸿海、华为）之外，17家企业中13家已发布2017年社会责任报告，均将“精准扶贫”置于报告的显著位置。

扶贫地点在不断扩大，扶贫领域涉及产业扶贫、教育扶贫、基础设施建设等多方面，但在有关精准扶贫的信息公开方面还有待提升。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张问之

2018年2月国家统计局发布《2017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2017年年末农村贫困人口3046万人，而这个数字在最早提出“精准扶贫”的2013年年末，则高达8249万人。

2015年底，中央扶贫工作会议召开，吹响了“十三五”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冲锋号。扶贫需要政府、企业、社会协同推进。其中，政府出政策、出点子，而后续的带动者、助推者的角色更多要由企业来扮演。

随着精准扶贫的提出，“民营企业、社会组织、公民个人参与扶贫”成为扶贫“新三样”。国务院扶贫开发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刘永富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特别明显的就是企业帮扶，国有企业的帮扶、民营企业的帮扶”。能力有多大，肩上的担子就有多重。基于较强的经济实力，大型企业已成为我国精准扶贫的重要力量。

南方周末对“世界500强”前100名中20家中国企业的官网查询、关键词搜索等公开途径，除了尚未找到报告的1家企业（太平洋建设集团）及2家报告内容并未涉及精准扶贫的企业[鸿海精密工业股份有限公司（台湾）、华为投资控股有限公司]之外，17家企业，30份（2016年17家，截至发稿2017年13家已发布）“企业社会责任报告”（以下简称“报告”）进行分析，试图梳理这些“巨无霸”大企业参与精准扶贫的概况和规律性特征，同时也发现企业面临的抉择和挑战。

精准扶贫，扶什么？

大企业的扶贫工作并非“突击行动”，多已成为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常规行为”。就当前来看除了长期的定点扶贫地区外，企业的扶贫范围在不断扩大，扶贫领域涉及产业扶贫、教育扶贫、基础设施建设等多方面。

在传统的扶贫“老三样”（东西部扶贫协作、定点扶贫以及军队和武警部队扶贫）中大企业多以“定点扶贫”的方式参与其中，既是企业承担社会责任的重要内容，更作为企业的一项重要政治任务。

以首家发布精准扶贫白皮书（《中国石化发布中央企业首部精准扶贫白皮书（2002-2016）》）的央企中国石油化工集团公司（以下简称“中石化”）为例，白皮书在回顾了十五年的扶贫的整体情况之外，在“实践篇：倾情帮扶 共同致富”篇，专门列出的“定点扶贫 齐心铸就辉煌”就对包括产业扶贫、教育扶贫、基础设施建设、文化扶贫等具体情况进行详细阐述，中石化对口支援及定点扶贫（援青、援藏、定点扶贫三项）投入绩效、项目绩效等数据部分也十分翔实。

中石化自1988年起承担了西藏、青海、江西、安徽、湖南、甘肃、新疆等7省（自治区、直辖市）11县（市）的扶贫开发任务。近几年，中石化在扶贫面涉及更广的同时，细分的扶贫领域项目不断拓展，如产业扶贫项目类型，2017年新增“旅游扶贫”，生态保护扶贫新增“建立生态保护补偿方式”等。

这一特点同样体现在我国第一部聚焦企业扶贫管理与实践的研究报告《中国企业扶贫研究报告（2016）》中作为“综合类2016年企业扶贫优秀案例”代表的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石油”）上。

在新疆，1994-2000年中石油承担了对新疆的托里、巴里坤、尼勒克等5个县的定点帮扶任务。2002年至今，其定点帮扶对象已经拓展到19个县。除新疆、西藏外，2006-2015年，中石油还在河南、重庆、贵州等21个省份的184个贫困县（市）开展工作。

扶贫项目涉及医疗卫生、基础设施建设、支持教育、油气供应、通村道路工程、产业扶贫、地方领导干部及援疆干部培训等。而中石油顺应互联网趋势和电商扶贫的发展理念，率先对对口帮扶县的领导干部、企业家及电商从业者代表展开培训，也为发展当地经济找到新的出口。

扶贫产业，怎么选？

以企业所在的产业、行业的优势有针对性地带动当地的扶贫工作，将企业优势资源与贫困地区需求对接，这种方式在提升精准扶贫效率的同时促进企业业务，对企业发展带来正向帮助，实现双赢。

“产业是扶贫的治本之策”，综观大企业精准扶贫实践，基于原有的优势选择产业，成为多数企业的选择。这一特点在金融领域企业中表现最为突出，此外南方电网基于企业优势电力扶贫，中国移动在自身资源的基础上，建立了精准扶贫信息平台。

“现在精准扶贫，一个一般的策略就是如何把企业的优势资源与贫困地区的需求进行对接。金融企业往往想把金融作为一种手段对贫困地区进行帮扶。”某大型企业多年从事企业CSR研究工作的王斌在接受南方周末采访时表示。

上榜的20家企业，“四大行”均在其中，“金融扶贫贷款”支持成为共同的选择，在此基础上金融产品创新、基础金融服务提升、融资政策调整、信贷支持倾斜等也成为金融企业精准扶贫的重要方式。

以在新浪财经联合新浪公益共同举办的2017金融企业扶贫研讨会暨扶贫创新评选中，荣获“金融企业扶贫创新奖”的中国建设银行（以下简称“建行”）为例，建行2017年报告显示：从产业帮扶、基建帮扶、产品创新、网络延伸、电商扶贫、公益扶贫等多维度发力，不断丰富金融扶贫新模式。中国农业银行则在多年扶贫实践基础上总结出“七种金融扶贫模式”，并在报告中以二维码的形式将具体的金融扶贫案例展现出来。

从行业角度参与扶贫，除金融企业以外，还有电力行业。中国南方电网有限责任公司基于电力行业的优势，投入巨额资金开展农网改造升级，大幅提升深度贫困村电网供电能力和供电质量，发挥行业优势为脱贫攻坚提供坚强能源保障。

面对中国产业结构的调整升级，涉及具体的扶贫产业的选择，“因地制宜”则显得更为重要，将企业优势与当地实际情况相结合，并考虑到社会发展大势才能取得好的扶贫效果。

“产业扶贫一定要因地制宜，如边远山区生态环境很好，产业扶贫不等于工业化，可以打造生态农庄、生态乡村、宜居的旅游性种植、观赏、养生，符合人类健康大趋势的行业。”北京大学绿色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兼教授黄海峰告诉南方周末。

单干或合作，是个问题？

目前行业的状况是两种都有，就像围城一样，单干完想一起做，一起了之后又想单干。这可能需要一段时间磨合，改变自己改变别人，在一段时间之后积累一定的经验教训，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方法。

精准扶贫涉及的扶贫领域广泛，“隔行如隔山”，企业做细分领域扶贫需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加之具体对口的扶贫地区情况千差万别。企业和扶贫目的地对接的时候，怎样迅速有效地打开扶贫局面，涉及的不仅仅是资金，同时需要考虑到人才、技术、观念及当地政策环境等，落实到具体项目，“单干还是合作”就成为一个绕不开的问题。

“除了出钱之外更多的是选择好合作伙伴，企业要选择、动员当地的公益组织和当地的社团，社会组织的力量参与其中。”黄海峰说道，“如果在当地找到这样的合作伙伴，基本这个事情就成了一半了。如最近由深圳一批具有生态理念的企业和协会在福建将乐县打造的‘在水一方生态乡村基地，通过提倡绿色健康生活方式，激活了当地的生态旅游资源。”

▶下转第16版

以中国100强系列企业为研究对象的《中国企业扶贫发展报告（2016）》数据显示：参与定点扶贫的63家企业中，有45家带动了当地政府参与扶贫事业，占比超七成，为71.43%；相比较而言，只有13家企业与NGO合作，占比为20.63%；15家企业在扶贫过程中并未发挥当地政府和NGO的作用，占到23.81%。

从实践层面来看，从“自己做”到“一起做”已经成为越来越多企业的选择，政府是最基础和最重要的合作伙伴，社会力量也成为逐渐壮大的一股扶贫力量。

2018年3月29日，中国平安保险（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平安”）在年初启动的“三村工程”首站落地内蒙古自治区乌兰察布市，与当地人民政府签订战略框架协议书。

“三村工程”依托中国银行保险监督管理委员会、内蒙古自治区政府和乌兰察布市政府，调动中国平安集团和旗下子公司的金融、科技、医疗、教育等专业能力，确保扶贫的效率和精准，帮助乌兰察布市脱贫攻坚。

中国扶贫基金会是中国扶贫公益领域规模大、具有一定影响力的公益组织之一，成为很多企业选择的“公益合作伙伴”，如其直接帮扶项目——“高中自强班”“顶梁柱项目”、以创新生产组织方式为基础的产业扶贫项目——“善品公社”电商扶贫项目，均可以看到中石油的加入。

此外，也有企业基于自身优势积极寻求合作伙伴，如中国银行发挥其国际化优势，在“北四县”（陕西省咸阳市永寿、长武、旬邑、淳化四县）的扶贫中引进境外慈善资源，发挥国际力量。中银香港与黄廷方慈善基金、霍英东基金等香港机构联合，为“北四县”设立助学奖教基金2000万港元，以基金方式运作，每年投资收益用于助学奖教。

东风汽车公司2017年发布了中国汽车行业首份精准扶贫报告——《东风汽车公司精准扶贫报告》。基于多年扶贫实践，探索建立了“1+6+N”扶贫模式。而其中的“N”则意味着“动员全体东风员工、合作伙伴、社会组织等利益相关方参与的‘大扶贫格局”。

但合作一定会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吗？王斌这样解释：“单干还是合作并非一个非左即右的选择，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毕竟双赢才是最终目的。合作会出现信息不对称、价值观差异、期望值的差异等问题，但单干就一定比别人好吗，这肯定又是一个悖论。”

扶贫要做，也要说？

截至2018年6月15日，20家企业，除尚未找到扶贫信息的3家之外，17家企业中13家已发布2017年社会责任报告，均将“精准扶贫”作为披露的重要内容。而在此之前多表述为“扶贫攻坚”、“定点扶贫”等，所占篇幅较少。

“从利益相关者角度来看报告，与国外企业相比，以利益相关方作为报告内容指标来看，我国企业政府维度报告内容和权重较大，整体所处的位置也比较靠前，”王斌告诉南方周末，“这是中国企业、中国大型企业、中国国有企业的一个显著特征。2017年精准扶贫在中国大企业CSR报告中都占很大的位置！”

在他分析看来，目前精准扶贫在中国处于重要的战略位置，企业的响应非常快速，力度也很大，体现在报告中，都会把精准扶贫放到一个比较优先的位置。

中石化CSR从2016开始以“‘五个一批工程”为指引对精准扶贫工作总体情况进行披露。在此之前并未以专题方式呈现，且所占篇幅较少。农行2016年CSR以“扶贫攻坚”作为专题模块，2017年“倾力精准扶贫”。从两页拓展到四页，篇幅在总报告中占到很大比例……

但与此相反，有的企业CSR报告则很难寻找到相关信息，甚至报告本身的获取都有一定难度。

王斌解释道：“企业社会责任报告披露的议题、报告形式是企业自由选项，国资委虽然有要求企业去写，但并没有那么细。我猜想每个公司有自己的考虑和风格，领导的风格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因素。”

从行业角度来看，值得一提的是证监会在2016年发布《中国证监会关于发挥资本市场作用服务国家脱贫攻坚战略的意见》，其中第十一条对各行业协会、证券交易所、全国中小企业股份转让系统有限责任公司分别提出了“对上市公司、挂牌公司履行扶贫社会责任的信息披露制定格式指引”的职责，并要求发布行业报告。

“企业精准扶贫信息披露是非常重要的！”黄海峰说道，“精准扶贫应该纳入企业社会责任，从科学上而言应该是可以量化，如拿出百分比做扶贫、做社会公益，成为一个指标，就能够从起点开始进行评估；信息披露意味着不单是第三方效果评估，全社会可以共同督促企业的扶贫工作；同时好的项目经验会起到带头作用，形成一种‘商业向善、‘社会向善的正能量。”

从更高阶段而言，目前还缺乏一种对巨无霸大企业在精准扶贫中的表现进行集中信息披露及公众查询的平台，只有充分公开，才可以倒逼参与企业能够做得专心、用心，也别无他心。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王斌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