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意阑珊
2018-06-20黄泽亮
黄泽亮
与以前的作品相比,海华新作变化很大:他将中国化的视觉效果、传统审美经验、传统文化自觉地与其写实技巧结合,有效地融合,使画面既有时代感又具有传统的文脉。
通过与海华的闲聊,几十年的朋友隐隐地有了些许陌生感,他的思想产生了很大的变化,一直以西式思维为主的目光转而投向了具有丰厚文化传统的东方美学艺术思想体系,为自己的艺术和人生带来了新的机遇和发展。
海华告诉我,这些年来爱看文史哲方面的书籍,最近在重读中国美術史,数不尽的名画与宗师,从“陶罐”一直到齐白石的“虾”,上下几千年,真是精彩绝伦、博大精深!中国传统文人尤爱藏石、画石、赏雪、咏雪、画雪……海华以这些思考作为对传统文化的切入点展开了他的近作构思,画出了对文化的热爱!
海华的这批创作,画的不是真实的雪景,却有雪景的韵味和中国画雪景山水的意境,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在他的回顾中我找到了形成这一面貌的线索:他的《笼与鹤系列》最初时把它当作静物来画,后来鸟笼、纸鹤和泼洒的涂料都是他自己观念表达的元素而已,是为了表达某种想法而设置的场景而已,加强了对观念、思想的表达,慢慢脱离了静物画的印象。他的这个系列中的涂料越涂越多,直至画中物象全被白色颜料覆盖,也是因为观念表达的需求,同时契合了中国文人的审美意境,古人喜欢雪景,讲“澡雪精神”,追求雪景具有的荒寒、纯净、萧索意境,同时雪又孕育着新生命。雪上,世界清新而洁白,一片静谧,但在看不见的雪下,勃发的生机在冥冥中酝酿。在那里,松鼠、青蛙、种子……森林里许许多多的动物植物温暖而安全地生活着,度过漫长的冬季时光。有人说,冰是冷的,雪是热的。冬天大雪给植物盖上一层厚厚的被子,生命在雪下等待着春天的来临。
千百年来无数文人墨客积淀而成的中华雪文化确实富有魅力。海华的作品唤起了我对中国雪文化的审美情趣和热爱。空空绵绵的冰雪世界给画家带来了无尽的素材和画意,当白色掩盖一切的纷争和对抗,天地扬起白色主旋律的大寂寞里,容易促发人们审视自己在当下物欲至上的环境里应保有的精神追求。
他的创作从强烈的色彩对比逐渐走向单纯,单纯的色彩与人造雪景的结合深得中国绘画的荒寒意境。画面中静寂的世界里,一枝梅花、几片竹叶,或者一截枯枝,从有限中见无限,散发出悠长的生命韵味。 画面的大面积天空部分光线幽冥,杳渺无际,把观者引入深远渺茫、意蕴悠长的境界。就像宋画里的冬日雪景图,因为年代久远而纸绢老化造成昏黄含蓄的韵味,读来有一种大跨度的时空感。雪的自然美与诗的意象美给人带来无尽的遐想和审美的愉悦。
热爱生活的人,势必对雪怀抱一份深情;对雪怀抱深情的人,势必生活得率性自适、澄净莹洁。 海华高雅的审美情趣与说不清的非物质意境让人感动。我们都喜欢雪花的清净洁白、晶莹剔透,这充分说明人类的内心本质是向往美好高尚的。
海华在一篇以前的自述《写实性与当代性》中写到他的作品重视图式语言与精神探索,这批作品尽显俊逸气质。这种文化精神品位之高迈深远、境界之廓然无垠、澡雪精神由小见大,无不说明了他对中华传统文化的思考已融会贯通在画中。
中华赏石文化有着悠久的历史。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北宋末期的“花石纲”、各种石谱……石头里面有故事,有历史,有文章。山石,既是不可少的陈设,也是文人精神的重要载体。
海华是一个美石收藏爱好者,除了在市面上购买,更喜欢自己去野外寻找,田野山间的散步或者出游,遇到喜欢的石头就捡回来,不仅活动了身体愉悦了心情,而且常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慢慢地海华画室里的石头多了起来。他给藏石配底座,或者制作石盆景,种上苔藓、菖蒲,摆放在案头。与石为伍,承物修心,海华在赏石画石中获得审美愉悦与人生感悟。
中国很多绘画、园林里都有各种山石的形象。特别是太湖石已成为中国的“文化符号”,它其中包含的信息很容易被人所理解。
太湖石,又名窟窿石,中国古代著名的四大玩石、奇石之一,充分体现“皱、漏、瘦、透”之美,人们喜欢太湖石质朴的质感和丰富的凹凸形态。海华画面中的太湖石强化了孔洞形态,把圆形的孔洞设计摆放在石头中,释然有度,让观者用自己的眼睛在画里面去寻找毎个人对传统文化的认知和当代信息的思考。但他画太湖石并不是照抄,他把流质的白色涂料按照设计的意图泼洒在太湖石上面,用这种方式来处理,重新构建,创造新的视觉形象,把传统与当代的观念结合起来,让东西方都能够理解。这种涂料流动的状态在他画的鸟笼系列中也有,那是局部的,为的也是观念表达的需要,同时增加画面中丰富性与色彩对比,现在他画面中的涂料越来越多,形式感就更强了。每个画家都在为自己的表达方式寻找载体,而海华的这个载体正是中国经典的传统文化的载体——太湖石,又加入这种流质的白色涂料,有白雪正在融化的感觉,东方与西方糅杂在一起,既有传统的文脉,又具有时代感。
海华画中山石的造型除了参照现实自然中的太湖石,更多的是参照传统绘画中的山石气韵创作出来的,比如参照《千里江山图卷》、八大画中的怪石等。为了表达的需要,作者会按自己的意图去改造它,在画之前用雕塑泥做一个山石的模型,再泼洒白色,制造出传统文人画雪景山水类似的意境,最后把制造出的模本依靠传统的写实油绘画转换在画布上。中国画是意象造型可以不需要把很具体的东西画出来,但他画的是写实油画,要有那么多的细节与空间,要耐看,不是光凭想象就能够做到的,必须制造一个具体的模本,为写实油画找到“实”的依据。(既具有绘画的意义又具有装置艺术的意义)海华最早的作品仅仅是拿模型当成普通的静物来画,后来由于不能够完全表达自己的想法和观念,对自然静物进行适当的设计,现在是通过改造成装置摹本,既有传统的文化思考又有当代的某种观念在里面,如同在传统与当代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
《怪石凌寒》系列作品是以八大画中的怪石为载体来创作的作品,以此来表达传统文人精神及美学思想在当下高度物质化与西方化的当代社会中的处境和对八大的追忆!海华特别钟爱八大的作品,八大山人毫无疑问是传统文化艺术的典范,而最让他感动的是八大作为中国传统文人所具有的那种性情与精神坚守。从他那画中怪怪的石头和有着表情的各种动植物可看出:他是一个多么热爱与怜悯一切生命的人,同时也可觉察出他内心的那种孤傲与坚守。这使得八大的作品与八大的文人精神在当今这个物欲化的时代里显得更为珍贵与重要!
《凌寒山水》系列作品,发挥山水石、抽象石、象形石等石头无限的生命力,能收千里山水于咫尺之间,一块石头就是一座山。层层叠叠间,有中国山水的意味。“三山五岳、百洞千壑,覼缕簇缩,尽在其中。百仞一拳,千里一瞬,坐而得之……”(白居易《太湖石记》)这个系列作品,堪称是大自然景物的缩影,画出了传统山水的精神高度。
海华一直画油画,他学习了很多的油画技法及西方的很多表现形式,我认真研究了他各个时期的创作探索,发现他越到后来作品越深受中华传统文化的影响,特别是从最近的《凌寒》系列作品中可窥见画家对中华传统文化的理解和尊重,元素简练、明确,在简练里求得丰富和诗意,努力达到的是心灵的净化和诗的意境;体现了传承与创新的艺术探索,带给人们于传统与现代、形式与内容、东方与西方之间相融相生又极具个人特征的视觉体验。这些传统文化与艺术修养体现在画中,是学养与才华的自然显现,是品格与精神的修炼,也应归功于他体内流动的血液,海华骨子里面的内核是中华文化,就像远赴法国留学并一直留在法国的赵无极、朱德群一样,他们虽然身处西方文化的中心用油彩表达的却还是那中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