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尚不能对抗现实,还有什么可以?
2018-06-19
“每个人都很脆弱,压力巨大,处在一触即发的崩溃边缘,酗酒,嗑药,厌食,但没人放到台面上说,大家都自觉维护这个行业表面的光鲜亮丽。大家似乎都是好朋友,但没人真正在乎你,你陷入困境了也没人会伸手拉你一把。”
美国时尚设计师凯特·斯佩德自缢身亡,才55岁,留下13岁的女儿。又一个自缢的设计师。在她之前是亚历山大·麦昆、劳伦·斯哥特。
学新闻的凯特曾在时尚杂志《Mademoiselle》做配饰和资深时装编辑,1993年和男友共同创立品牌Kate Spade,取她的名字、男友的姓氏,中文译名为“凯特丝蓓”。原本她只想为爱时髦、钱包却不太鼓的年轻女孩设计不那么奢华、不那么贵但又轻盈漂亮的包包,没想到叫好又叫座,凯特本人成了“包治百病”的推手。凯特丝蓓品牌迅速壮大,到现在全球开了近200家专卖店,去年Coach收购它时也掏出了24亿美元的真金白银。
凯特·斯佩德夫妇都来自美国中西部小城的传统中产家庭,生性安静,热爱家庭生活,当巨大的商业成功袭来之际,他们本能地感到手足无措。这个时期,时尚业已经与资本纠缠在了一起,商业巨头热衷于收购各个有潜力的新品牌、有价值的老品牌,将它们捆绑在一起,组成时尚航母。如此运作,品牌的首要目标不再是制造出完美的产品,而是追求利润最大化。在价值数万亿美元的全球时尚产业链上,设计师逐渐成为最脆弱的一环。
凯特·斯佩德夫妇选择了淡出。1999年和2006年,他们先后两次把股份全部卖给了零售巨头Neiman Marcus集团,从此,世界各地挂着他们名字的品牌专营店再与他们无关,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品牌被一次次转手。2016年,斯佩德夫妇以女儿的名字Frances Valentine创立新品牌,专做鞋履,重返时尚江湖。但时代变了,不再是他们坚守的手写一封信表达谢意的古典时代,不再需要她鼓吹的塞林格、约翰·契弗、肯尼迪家族的古早审美。他们的鞋子只在网络上销售,渠道很狭窄,时尚圈朋友们也抛弃了他们,只剩几个长期合作伙伴不离不弃。
按家人的说法,凯特·斯佩德死于精神困扰。但她的离世,又一次揭开了时尚业光鲜背后的真实。时尚业是个资本密集型行业,设计师推出一个出色的设计,立刻要四处化缘办秀,买手们看了很喜欢,订货,即要第二轮找投资筹集生产资金,这可比办秀的钱多多了。让人急不得的是时装周上办了秀,要半年后才能在店里看到成品,而且越大的零售商越有支配权,年轻设计师只能老实妥协,哪怕他的设计被交口称赞。就连斯泰拉·麦卡特尼、维多利亚·贝克汉姆这样的当红炸子鸡都曾经诉说过最后期限、新系列给她们的压力。
今天设计师承受的压力是10年前无法想象的,不再是一年推出两个系列而已,还要做包包、鞋子、配饰、香水等一切高利润的产品。据反映时尚业商业运作的《时尚巴比伦》一书披露,时装设计师推出一个香水产品只能得到2万英镑的报酬,而香水所属的母公司可赚到数百万净利润。设计师还要拿出商业方案,比如和高街品牌、超模、明星合作,赚钱的同时提升品牌知名度。某年春天,某品牌因股价大幅度下跌,便与超模合作推出特别系列,将设计总监的心血之作弃之如敝履。
一位离开时尚业的国际品牌设计师说:“每个人都很脆弱,压力巨大,处在一触即发的崩溃边缘,酗酒,嗑药,厌食,但没人放到台面上说,大家都自觉维护这个行业表面的光鲜亮丽。大家似乎都是好朋友,但没人真正在乎你,你陷入困境了也没人会伸手拉你一把。”她曾割腕自杀未遂,某设计总监送给她一个名牌皮质宽手镯,附送卡片上恶毒地写着:“它能遮住刀疤。”她知道在送礼人眼中,自己要么是Loser,要么是Drama Queen。看到这条八卦,我深深被震撼了。
天才设计师的创意超出常人,脆弱也超出常人。这样的处境,成为强烈的诱因,诱使他们陷入抑郁的深渊。自杀之前几天,斯哥特在Instagram上发了一句话:“时尚是件对抗现实的盔甲。”往往,这件盔甲并不够坚固。而凯特·斯佩德也多次说新品牌和自己同名品牌不形成竞争,“对我来说并不难,我想对有的人倒是更难。”可惜,最后是她败下阵了去。
数据是会骗人的
指鹿为马,一般用来描述秦二世昏庸与赵高的跋扈,然而这次行动,也是赵高的服从性测试——就像许多领导在酒局上借酒装疯,看下属听不听话。赵高当日指鹿为马时,有附和他说是马的,也有直言说这是鹿的——之后,赵高把说是鹿的都给修理了一遍
“支持您的人有98%!”“不,支持您的人只有5%!”任何正常人听到这组对比,都会吓死吧?
1996年春天,俄羅斯的诸位商业寡头打算跟叶利钦先生——当时正预备参选总统——摊牌。俄罗斯私有化之父、当时的副总理丘拜斯直白地说:“你的形势不容乐观,你的支持率只有5%。”
在场的俄罗斯传媒大亨古辛斯基回忆说,叶利钦根本不相信:“绝对不是真的!”——他身边的人们总在告诉他,他有98%的支持率呢,俄罗斯人爱戴他。
类似的故事,在俄罗斯/苏联并不少见。1980年代,后来的莫斯科市长卢日科夫管理莫斯科的蔬菜供应,发现因腐烂、变质、盗窃等引发的蔬菜损毁率超过30%,但报上去的数据则是1%:因为苏联制度太优越了,怎么可能有高于1%的损毁率呢?
为了提高下头的积极性,避免下头偷窃,卢日科夫想了点法子,其中一个是:只要损毁率低于30%,多出来的份额,管事的人可以分一半——换言之,“你们别偷菜,好好地供应菜,赚的钱你们可以分一点儿,给你们点甜头!”这举措立竿见影,随后很自然地遭遇了批判:“这是资本主义行为!”但取消这个行动也不对劲,因为,“之前不是1%的数据吗?!怎么忽然变差了?!”
领导们最喜欢的就是知情权,但层级关系一多,知情权很容易就没了。中国有个名故事,指鹿为马,一般用来描述秦二世昏庸与赵高的跋扈,然而这次行动,也是赵高的服从性测试——就像许多领导在酒局上借酒装疯,看下属听不听话。赵高当日指鹿为马时,有附和他说是马的,也有直言说这是鹿的——之后,赵高把说是鹿的都给修理了一遍。于是后来赵高派人杀秦二世时,无人可挡;秦二世还糊涂到问一个近侍:“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近侍答:“我不敢告诉您,才得周全;早告诉您,那我早死了,哪还活得到现在?”
秦二世贵为天子,所看到的数据,也有许多是假的呀。可见昏君之昏,许多并不是多蠢,而纯粹是信息不对等,或者干脆就没有正确的数据。
王小波说过一个段子:中亚古国花剌子模的风俗,凡是给君王带来好消息的信使,就会得到提升,给君王带来坏消息的人则会被送去喂老虎。这事其实自古皆然。三国时有一位叫国渊的,其著名事迹是不吹牛,如实上报军功,居然载之史册。只因为当时报斩获数字,以一为十,数字都要加个零的;不虚报,已经算高尚了。
有些统治者这方面是聪明的,知道靠数据定赏罚有利于鼓舞人心,但不能一概论之。更多的统治者,只好另插眼线搞情报工作了。康熙朝有密折奏事,就是在当地收集数据。例如,当过户部尚书的王鸿绪所密奏的,多是钱粮、铸钱、盐政等事,如曹雪芹爷爷曹寅的大舅子李煦,那就是雨水、收成、米价、疫病、民情等。康熙五十八年六月有一个奏折:“窃奴才所种御稻一百亩,于六月十五日收割,每亩约得稻子四石二斗三升,谨砻新米一斗进呈。”
——那就是将亩产与收成呈报上头了。史量才先生《称谓杂记》所谓“俗民或直以百斤为石,或作担”,那么大概亩产是423斤。即,康熙也是需要点眼线,才能确认稻子亩产的。
这点事却也不奇怪:东汉后期的皇帝,唐朝中后期的皇帝,明朝末年众所周知的天启,都对宦官很有兴趣。不是宦官多有才华,只是宦官权力出诸皇帝,离了皇帝没意义,所以用起来比藩镇权臣外戚,那要放心得多。
题外话一句:宦官近侍、大臣贵胄,一旦过于亲近,那也离倒霉不远了。
上头说的李煦与曹寅这二位,在江南给康熙当眼线,保证知情权,康熙下江南,他们接驾四次——后来《红楼梦》里王熙凤跟嬷嬷说江南甄家所谓“独他们家接驾四次”,就是这个意思了。但雍正二年,李煦被抄家;三年后发配去吉林,冻饿死于当地,囊中空无一文。
给领导提供完美的数据支持,也不一定就能善保始终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