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保密、娱乐与公开化之间寻求平衡反恐特警「小哥哥」 抖音爆红

张惠兰

5月3日，短视频社交平台“抖音”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用户，代号“SWAT”。

如果说，“小哥哥”“小姐姐”们的漂亮脸蛋是抖音的主流，那这位用户的亮相，可说是十足另类。

配上时下热门的“吃鸡”游戏的主题音乐，短短37秒视频里，特警手持各式枪械，变换着立跪蹲臥等姿势射击，节奏感极强。视频发布18小时，点击量达3467.8万，粉丝数破百万，截至目前，这条视频的播放量近1.1亿。

视频发布者是北京市公安局反恐怖和特警总队（以下简称“北京反恐特警总队”），“SWAT”是公安特警的英文简称。其下属的蓝剑突击队是国家十大反恐突击队之一，不仅为北京奥运会、 十八大、APEC峰会等重大赛事会议提供安保，还承担首都涉枪、涉暴、劫持等严重暴力恐怖事件及重大突发案事件现场处置的任务，处突成功率高达100%。

成立12年，北京反恐特警总队从未登陆过其他社交平台。对抖音来说，反恐特警机构入驻，亦是此前未有。

安全评估

网友们的反应，着实把“幕后功臣”方阳给“吓着了”。

33岁的方阳，是北京反恐特警总队公共关系科的负责人。特警出身的他，身形健硕，较之一般特警，鼻梁上多了副眼镜。

3月底，在朋友手机上，方阳偶然发现了已经火了一段时间的抖音。屏幕上，一名女孩在跳舞，右侧心形图标显示，超过一百万人为她点了赞。他推算，加上没点赞的，这个视频的播放量肯定远超于此。

方阳不能理解，自己接管总队宣传工作以来，推出过一些精心制作的视频，还找了不少主流媒体、大V帮着推送，可播放量顶多三四百万。他心想：“这个视频都有一百多万人点赞，我要做一个是不是有更多人点赞？”

但方阳不敢贸然行动。当时，抖音上虽已有少数公安系统单位账号，可还没有哪个反恐特警机构敢吃这第一口螃蟹，毕竟其工作情况比较特殊。

他花了近一个月时间学习调研，看政务抖音号都发什么，网友评论如何，现在想来，也算是做了一次“安全评估”。

方阳对抖音的初期印象是，“娱乐性比较强”。一向果断的他，陷入了纠结，“政府部门开展宣传工作都会综合考虑到舆情的因素，如果说出现负面的舆情，就不是很好。”方阳接受本刊采访时说，作出决定之前的一周里，他始终在做与不做间犹豫徘徊。而助推他做出决定的是又一次灵光乍现。

当时，一首名为《Handclap》的“吃鸡”游戏主题音乐，很受抖音用户青睐，多用于一些眨眼、可爱风格的视频。刷抖音刷得多了，方阳有了点子——为什么不配上真的枪声试一试？而且，他发现，当时抖音上还没有这类射击场面的视频，发上去或许会有不错的效果。

有了初期发布计划后，方阳才终于敢跟单位“一把手”——总队长提议，总队长当即表示支持。方阳和科室的同事立马着手准备。

脱密处理

制作这支日后播放量破亿的视频，方阳和同事只用了不到两天时间。对熟悉射击训练的方阳来说，挑选素材并不是什么难事。出于宣传工作的需要，方阳和同事常常会拍摄下队员训练画面，高难度动作更会被优先选入素材库。

反恐特警在训练中会使用一些特殊装备和技术手段，出于保密，方阳和同事在拍摄时会尽量规避，但有时也不可免地会拍下一些敏感镜头。

为了防止素材流出，办公室内用于视频剪辑的电脑不得联网。在剪辑过程中，特殊人物、地点、装备及技术手段，都要从视频中抹去。

据方阳透露，单位内部有相关的书面脱密标准。“我们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炫技，而是为了保护老百姓，警察所有手段都被犯罪分子学会了，那警察怎么办？”方阳解释道，视频处理完成后，还必须交由总队另一部门工作人员审核，才能正式发布。

“涉及到警方的部署，包括警方处置人员的身份，他的相貌，战术的具体要求，都不能公布，”中国上合组织国际司法交流培训基地反恐怖专家、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反恐研究中心主任梅建明向本刊解释，警方执行任务时的画面做脱敏处理是通行做法，“也包括被害人的情况，恐怖袭击可能涉及到一些被害人，有些被害人被砍头，血淋淋的场面，包括他的姓名、生活的细节，画面上都会屏蔽掉。”

方阳坦言，第一次看到剪出来的小样时，“真的没有什么感觉”。因为不放心，他又拿给几个朋友看，朋友们都说“特别好”。方阳这才放心，知道自己之前“没感觉”，是看这些场面太多的缘故。

一夜爆红

视频发布时间也是方阳特意挑选的。

前一天，总队下属的蓝剑突击队被授予“中国青年五四奖章集体”称号，后一天正好是青年节，在方阳看来，选在5月3日发布，正好可以“承上启下”。

他们把制作完成的视频压缩到十几兆，拷贝到了一支工作手机上。虽然也能使用私人手机，但从事后网民的热烈反响来看，方阳当时的选择是对的。

5月3日下午四点，只花了十几秒，视频上传。此后，方阳一直攥着那部手机。

最让他担心的是舆论走向，为此他还设想过网友可能会提出的质疑，并一一想到回应。“比如说网友问，你们为什么要发这个？我们可能回答说，是为了树立首都反恐特警队伍一个良好的公众形象，展现我们的业务能力，震慑犯罪，让老百姓生活得更安心。”

事实证明方阳的担心是多余的。

当天晚上八点之前，视频的粉丝量、点赞数、评论数上涨平稳。八点之后，手机开始频繁死机。打开“消息”页面，三类指数如秒表般快速跳动，数字跳到99就不再显示计数，点进去再出来，不出十秒又变成了99，“所有数字都在闪”。

本可以回家休息的方阳，在单位宿舍住了下来。晚上十一点，他发了条朋友圈，庆祝账号开通7小时，粉丝数达17.3万，首支视频点击量破700万。

最让他在意的还是评论，直到半夜两点，没看到什么差评，方阳才略微放下心来。一个多月过去了，他向记者感概：“我那天晚上真的是体会了一夜爆红的感觉。”

视频的热度迅速从抖音溢出。之后几天，方阳发现，从传统媒体到新媒体，不论微博大V还是微信公号都在讨论这件事，通过各种途径看到视频的亲戚朋友，会来求证：“这是你们单位吗？”

即便是这样，方阳仍有些不踏实。三天后，《北京日報》在新媒体平台发文肯定，在方阳看来，这相当于“官方媒体肯定了”。方阳暗自期待着《人民日报》的关注。“后来看了好长时间，发现没有，其实没有失落，因为当时觉得《北京日报》给你解释完了，《人民日报》不用解释了。”6月4日，《人民日报》的公众号终于转载了相关文章，方阳看到后，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为此他还截图发了朋友圈纪念。

“专群结合”

反恐特警进驻抖音，看似偶然，实则埋藏着全民反恐宣传的暗线。

方阳回忆，2016年初《中华人民共和国反恐怖主义法》正式实施，反恐法律宣传和反恐常识宣传就成了他们的工作重心之一。去年7月，他们把位于昌平区的驻地开放给市民参观，9月，还联合北京市反恐办，到社区开展反恐主题宣传。而早在抖音账号设立之初，方阳就把反恐宣传纳入计划之内了。

梅建明介绍，2001年美国“9·11”事件后，公安部就成立了反恐局，但一直到2014年前后国内一系列恐怖案件发生前，在中国民众眼中，反恐工作始终蒙着一层神秘面纱。

据新华社报道，2013年10月28日，天安门金水桥边发生汽车冲撞案件，造成包括嫌疑人在内的5人死亡，40人受伤。次年，昆明火车站“3·1”严重暴力恐怖案、乌鲁木齐“5·22”严重暴力恐怖案轰动全国。这一年，中国首部国家安全蓝皮书《中国国家安全研究报告2014》发布，中国国家反恐办编写出版《公民防范恐怖袭击手册》，并向群众免费发放。北京市公安局反恐总队也在这年5月成立，后来又与特警总队合并。不少媒体和学者称，中国已步入“全民反恐”时代。

2014年5月底，85万名平安志愿者走上北京街头，配合公安、武警等专业部门开展治安巡逻、隐患排查，当年上半年，全市社区（村）建立起一支近10万人的涉恐涉暴情报信息搜集队伍，“连送水工人都成了反恐信息员”。不只北京，全国各地相继公布了各自的群众举报涉恐涉暴线索奖励办法。

2015年末通过的《反恐法》中，反恐职能部门与民众反恐力量结合的“专群结合”，作为反恐的重要原则得到明确。在梅建明看来，北京反恐特警总队在抖音上的走红，就是这一原则的体现。

“偶尔可以皮一下”

北京反恐特警总队的训练视频在抖音上走红后，包括“六安特警”、“成都特警”在内的多家特警机构也陆续进驻抖音。

截至6月12日，北京反恐特警总队共发布六条视频，算不上多产。6月初，抖音发布5月政务号排行榜，粉丝数上，“北京SWAT”高居榜首，但发布数量，却在进入榜单的三十家政务机构中排倒数第二。

据抖音统计，4月至今，平台已有约500家政务机构入驻。在政务号纷纷“拥抱”抖音的热潮下，娱乐化的争议也被提上台面。国家行政学院教授竹立家接受《南方都市报》采访时提醒，政府部门既要避免把短视频平台当成政府的又一宣教平台，也不能过度娱乐化。

对此，方阳说，自己并不排斥娱乐元素的运用，但会“坚持避免娱乐化”，“因为你毕竟是在使用他这个平台，如果太脱离了，太正经了，比如说老在这个平台上玩诗朗诵，最后就没有人看了。”

除了“刀光剑影”之外，方阳还计划发一些平和、动情，或略微搞笑的片段，“政务号偶尔可以皮一下”。

对于反恐宣传娱乐元素的运用，梅建明也有自己的看法。他发现，在《反恐法》颁布之后，不免有民众单纯为了娱乐，下载暴恐音像视频，“那里面有一些元素，枪击、枪支和一些动作性内容，对这些人来说，就是觉得好玩。但网上没有正能量好玩的东西，他可能就看负能量好玩的东西。”

据梅建明了解，公安部内部目前并没有关于短视频宣传的指令下达，但加大反恐宣传，一直是政府反恐工作的原则性要求。在恐怖主义很大程度依赖网络传播的当下，网络这把“双刃剑”同样可以为我所用，“我们如果不很好地利用和用好这个平台，那么恐怖分子用好了，对我们是不利的。我们应该在这个平台上有效地遏制他，发出这种正能量的东西。”

方阳并不担心缺素材和点子，除了手里头攒着几条视频没发外，他们在办公室还挂了个小板，写上正在实施或准备实施的项目，注明责任人和预计完成的时间。领导要是有了灵感，也会充当一下“智囊团”。方阳随身带着工作记录本，一有什么点子就会记下来，他笑言，真要写能“写（满）一面墙”。（应采访对象要求，方阳为化名，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