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看飞鸟在林,流云漫卷
2018-06-19水生烟
■ 水生烟
1
初冬早晨的公园里,空气中泛着植物的湿气与泥土的腥鲜相混合的气息,没有风,树枝只在鸟雀跳动时才轻轻地颤动几下。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间照下来,灿金色抖落了一地,只是温度却被树枝、树叶截去了大半,让沈绘觉得有些冷。如果不是妈妈要她陪着爷爷晨练,她才不愿意这么早就放弃热烘烘的被窝呢。
爷爷将鸟笼挂在一棵柏树的斜枝上后,便拉着沈绘开始慢跑。沈绘正在读高二,爷爷总说身体素质比文化课的成绩更重要,要早起多锻炼。沈绘跟上爷爷的脚步,忍不住插科打诨:“明明是在家玩手机更舒服!”爷爷瞪了沈绘一眼,惹得她哈哈大笑起来。几圈跑下来,沈绘已经浑身大汗了,爷爷却还没有回家的意思,正与几位老人逗着笼子里的鸟儿们。透过逗鸟的人群,沈绘看到了抱着手臂站在树下的蒋笑阳。他是班里的体委,刚在上周的秋季运动会中一个人包揽了多项长短跑的冠军,此刻,他身边的老人正与爷爷热烈地讨论着笼子里的八哥。沈绘笑了,猜想蒋笑阳一定也承担着与自己相同的职责,这让她觉得亲切又开心,于是,她笑着冲蒋笑阳招手,打趣道:“怪不得你体育那么好,原来是每天都和老爷爷们一起锻炼啊。”而站在老人堆里的蒋笑阳,也仿佛终于见到了救星一般高兴,也调侃沈绘说:“这个时间段,学霸不是应该在上早自习吗?”
沈绘摊摊手,说:“其实,我倒更愿意被封印在被窝里。”蒋笑阳也表示同意,笑着说:“真不明白爷爷为什么这么喜欢养鸟。”他的声音大了点,还没等沈绘说话,蒋爷爷已经在蒋笑阳的脑袋上敲了一记,说:“臭小子,没有你的手机好玩,是不是?”沈绘刚想取笑蒋笑阳,就听自己的爷爷也跟着说:“和我们家小绘一模一样,现在的孩子啊。”
蒋笑阳和沈绘作为爷爷们口中一模一样的孩子,免不了对视一眼,眼角眉梢全然盈着笑意,却又有些羞涩地各自扭转视线,蒋笑阳看飞鸟,沈绘望流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底竟全是对方笑容洋溢的青春面庞。
2
沈绘再陪爷爷去公园晨练时,又遇见了蒋爷爷和蒋笑阳。蒋笑阳去得早,正沿着跑道慢跑,他见到沈绘便高举一只手打招呼。沈绘跟上他的脚步,因为还没从甜梦中全然清醒,便嘟囔道:“好困啊,我是被我妈硬揪起来的。”“一看就是没睡醒,像一只刚在落叶里打过滚的小猫。”蒋笑阳指着沈绘有些毛糙的头发,笑着说。沈绘白了他一眼,问:“你也是你妈派来的吗?”蒋笑阳说:“我是和爷爷偷偷溜出来的。”沈绘不解,蒋笑阳解释:“爸妈说小区里有那么多健身器材,没必要让爷爷到这么远的公园来。”沈绘眨了眨眼睛,说:“可是这里有很多伙伴呀。”蒋笑阳耸耸肩,表示他也很无奈。
蒋笑阳跑得快,即使已有意慢下脚步,仍旧让并行的沈绘感觉很吃力。没一会儿,沈绘便停了下来,弯下身将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着气,蒋笑阳笑着在她旁边原地踏步,伸手拉她,说:“快点儿!”可沈绘连连摇头,说:“你跑得太快了,我不和你一起跑了!”
再起跑时,他们便各自沿着环形跑道向前跑。蒋笑阳跑得快,跑道又短,用不了一会儿,他便从沈绘的身后追上来。沈绘听见蒋笑阳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她的马尾荡荡悠悠,心也跟着荡悠起来。当蒋笑阳再与她并肩时,便扭头看着她笑,沈绘累得呼呼喘气,故意将脸扭到一旁,不去看蒋笑阳得意扬扬的表情。等蒋笑阳超过沈绘,回头看她时,两个人又忍不住相视一笑。沈绘觉得自己的步子迈得更大、更轻盈了,心跳声和脚步声却更加清晰可闻。
对沈绘来说,每天和蒋笑阳一起跑步,使早起变得不再那么困难。晨练的时候,他们聊着学校里的趣事和各自的功课,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他们捡拾落叶,蒋笑阳将落叶摊在地上排列组合,不过三五下,便有金鱼或者小狐狸出现在沈绘眼前,惹得她赞叹不已。
可是几天后,当沈绘再去公园时,却没有见到蒋爷爷和蒋笑阳。沈绘不说,失落却写在眼睛里。沈爷爷叹着气告诉沈绘,蒋爷爷的儿子和儿媳因为担心他的身体,不许他再到离家这么远的公园来了,而蒋家虽然很大,却不许蒋爷爷养鸟和种花草,蒋爷爷要住回自己原来的小院子,他们又不同意。“顺从老人的心意才是真正的孝顺啊。”沈爷爷叹着气说。
沈绘看着爷爷笼子里的八哥滴溜溜转的黑眼珠,想起蒋爷爷看着它时眼中流露出的喜爱。她给蒋笑阳打电话,可是对方接电话的背景音很嘈杂,这让她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被喧闹声淹没了。“明天到学校再说。”说着,蒋笑阳便挂断了电话。
3
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蒋笑阳清爽、帅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旁人不断望过来的目光,即便不是第一次和他并肩走在一起,沈绘仍觉得心中慌乱,却又有着一丝窃喜。她拈着撞上自己肩头的一枚银杏叶,听见蒋笑阳低声说:“昨天,我爷爷和爸妈吵起来了。”沈绘吓了一跳,想起爷爷的话,忍不住说:“鲜衣华服、锦衣玉食不一定就是孝顺老人。之前,我爷爷住院时,家里的金鱼死掉了,妈妈怕爷爷见了难过,买了相像的金鱼偷偷地放进了鱼缸。”见蒋笑阳不说话,沈绘问他:“你也不理解蒋爷爷吗?”还没等到他回答,上课铃响了,沈绘转身大步跑回了教室。
之后的几天,蒋笑阳没有再找她说话,放学铃一响,便第一个冲出门去。沈绘觉得他应该是生气了,因为自己多管闲事。这不免让她难过和沮丧,即使偶尔在教室里与蒋笑阳目光对视,他依然含笑地看着自己,可想到他不再和自己一起跑步,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找自己聊天,沈绘抑制不住自己的失落,她扭过头,不再看蒋笑阳灼灼的目光。
周末的上午,爷爷让沈绘陪他去看望一个老朋友。来到一幢居民楼前,她看见挂在门口树枝上的鸟笼,一只鹦鹉正欢快地跳跃着。而一楼的房门打开后,蒋爷爷笑着走出来,身边是同样笑容灿烂的蒋笑阳。原来,在蒋笑阳的劝说下,蒋笑阳的爸妈总算同意在家附近的小区租下一楼的居室,既不影响照顾老人,也方便老人出入和侍弄喜爱的花鸟虫鱼。蒋笑阳和爷爷忙活了几天,终于安顿下来,这才请沈爷爷和沈绘来做客。
“谢谢你。”蒋笑阳这样说的时候,沈绘正在看开得正好的一品红,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地说:“我还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傻瓜,我只是忙着帮爷爷搬家而已。”蒋笑阳也轻声说。蒋笑阳没有告诉沈绘,在那些晨跑的路上,他许多次从后面追上她,总是故意放慢步子,看她的马尾跳荡的背影,为了延长与她并肩的时间,他总将脚步一慢再慢。等到超过她再回头,恰恰能够与她的视线相撞,她嫣然一笑,瞳仁明亮。这许多细碎的美好,他只怕光阴太匆促,只愿光阴寸寸酿尘香,与她看飞鸟在林,流云漫卷。
蒋笑阳知道,有些话即便不说,沈绘亦懂得,因为她正笑着低下头,指尖的花瓣颤动着,嫣红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