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腾冲滇缅公路上的人文与抗战往事
2018-06-18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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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们吟唱起“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的时候,很少有人想到,这首千古名词《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的作者杨慎,昔日大明王朝的状元郎,也会与遥远的边地云南联系得那样密切。然而,熟悉杨慎的人都知道,他正是因为得罪了朝廷权贵,才被流放到永昌(今云南保山),最后客死异乡。而云南,也正因为有了像杨慎这样的大文豪,逐渐显示出了悠远的文化气息。在滇缅驿道上的腾冲,也就成了一个让人经历过便难以忘怀的地方。
腾冲和顺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古镇,早在数千年前,便有先民在此繁衍生息。历经漫长时光,这里依旧充满着安宁、祥和的生活气息,让那些见惯了摩天大楼的观光客们不禁心生艳羡。
边城腾冲,位于云南省西南部,物产丰富,生态环境优越,素有“天然大氧吧”之称。
2400多年前,中国开辟南方丝绸之路,这条商道经腾冲进入缅甸,抵达印度、阿富汗等南亚国家。依托这条古道,腾冲得以较早开放和开发,一度商贾云集、贸易兴盛、经济繁荣,因此被徐霞客誉为“极边第一城”。
1942年5月,日军侵入缅甸,切断中国获取国际援助的主动脉滇缅公路,占领了怒江以西包括腾冲在内的大片国土。此后,腾冲成为滇西抗战的主战场。1944年9月14日,远征军经过127天的血战,最终收复腾冲,腾冲也因此成为全国沦陷区中第一个光复的县城。
中国最大的乡村图书馆
深秋的正午,从腾冲县城通往和顺的道路两旁,阳光把田野照成了一片金黄色。透过车窗向外望去,发现田野里还有一些尚未收割完的水稻,那沉甸甸的稻穗,在微风中轻轻地晃动着,不远处的草坡上,几头牛正在低头吃草。车子飞快地向和顺驶去,闻着从窗外飘来的野草和泥土的味道,我心里涌现出一种奇异的如梦似幻的感觉——和顺的宁静,就仿佛是一杯醉人心脾的酒,体会过后,便感到自己往日里被尘世生活引起的喧哗与骚动,都灰飞烟灭了,内心一片沉静。
离和顺越近,空气里某种气味就越浓。对,是荷香!它让我在沉醉里渐渐清醒过来。虽然已是深秋,但是这里地处亚热带,池塘里的荷叶还是那样亭亭玉立,彼此簇拥着的荷叶,把池塘铺得满满的。风吹来的时候,高高地指向天空的荷花,拥抱着它淡黄色的蕊,摇荡着,仿佛在吹奏一曲来自远古的梵歌。
池塘的旁边,矗立着所有进入和顺的人必须经过的牌坊。牌坊默然静立,仿佛背后隐藏着久远的往事。牌坊下面,是一条曲折的小河,清澈的水缓缓地流淌,水面上游荡着悠闲的鸭子、白鹅,水光里倒映着垂柳和白云。还未走进和顺的深处,我就在门口看到了一个未经雕凿的水乡,一个经历了漫长岁月,因为历史而变得异常厚重的水乡。
一脚踏进和顺的大门,迎面就看到了中国最大的乡村图书馆。身为一介白衣书生,自然会生出一种迫切感,脚步也就加快了。等到拾级而上的时候,猛然间感觉到了一种安静,于是不由得放轻了脚步,生怕打扰了在图书馆里伏读的人。台阶是用青灰色的火山石砌成的。在腾冲,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到火山石,那是一种轻巧的,遍体密布着细小气孔的石头。走过几级台阶,仰头便看到了胡适题写的馆名。胡适作为影响了中国历史进程和民族命运的新文化运动中最活跃的人物,为什么会给这个地处滇缅交界处的乡村图书馆题写馆名,我不得而知。
图书馆里安静得可以听见风掠过树梢的声音。窄窄的院子四周,都是收藏图书的展室,玻璃柜里存放着各种书报,可以随手翻看。报纸是国内最新出版的,书是各个时期的旧书,甚至还有竖排的石印本。我看见人们低着头,安静地贴近纸张,他们的头,随着阅读的目光而缓慢地转动着,极像正在啃食桑叶的蚕。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有一位老者,穿着本地特有的旧式服装,留着长长的胡须,面色沉静地看一本繁体字的线装书。这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许在这个小小的图书馆里,看了大半辈子的书,以后,他可能还要在和顺图书馆里继续看下去,直到他的生命如同风中的烛火,在最后的时刻悄然逝去。所有进入和顺图书馆的人,无论是怀着好奇心闯进来的旅客,还是通过阅读消磨时光的本地人,都几乎屏住了呼吸,尽量不去打扰别人。身处这样的情境,我翻阅书报的动作也尽量轻缓……
艾思奇故居是一座兼具中西风格的四合院,构筑精巧,串楼通栏,还点缀着西式小品阳台。大门口悬有“艾思奇故居”匾额,里面厅楼中则陈列着关于艾思奇的生平事迹。
艾思奇故居与古老的宗祠
从和顺图书馆里出来,我还有一个牵挂——想去看看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时代化和大众化的开拓者和奠基人之一艾思奇的故居。因为艾思奇是和顺人,我便就近向一位过路的本地人询问。那人往左边指了指,说:“那边就是。”于是,我沿着左边一条石板路往里走,忽见一片水域。水域呈碧绿色,像是一块巨大的玉石,被放置在山的怀抱中,在滇西温暖的阳光的照耀下,显得非常温润。四周都是山,山上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点缀出深深浅浅的绿意来。水域的半腰处有一条人工修筑的堤坝,铺了石头,如同一个小型广场。堤坝中间有几棵高大的古树,因为年代久远,树枝不规则地向着四周延伸出去,在地面上留出了一片树荫,人们可以在树下闲坐,谈谈家长里短,或者静静地闭目养神。
在云南省腾冲县城西南1公里处的叠水河畔、来凤山北麓,建有中国远征军二十集团军在腾冲收复战中阵亡将士的纪念陵园,辛亥革命元老李根源先生以楚辞“国殇”之篇名,题为国殇墓园。
沿着堤坝走到对岸,便是艾思奇的老家所在。艾思奇的童年时期就是在这一片村舍里度过的。历史的脚步声已经渐渐远去,我现在看到的,只是一个曾经的大户人家留存下来的旧居。厚重的石阶,曲折的回廊,幽深的天井,拙朴的书联……依旧在讲述着居住者的儒雅与殷实。如今,旧居楼上的房间里,仍陈列着艾思奇的手稿、衣物、照片、书画、文具、地图,它们见证了云南边地出生的一个孩子,怎样用自己的足迹走遍了中国大地,并且成为一代哲学大家。
参观完艾思奇故居,我又走进了与其仅有一湖之隔的八大宗祠(寸、刘、李、尹、贾、张、钏、杨氏宗祠)中的李氏宗祠和寸氏宗祠。在那里,我看到了许多古旧的东西,飞檐、壁画、诗词、铭文……通过这些物件,我们可以想见那个时代,沉浸在人们生活里的儒雅、精致。而更让人惊奇的是,我还看到了罗马式的建筑、德国压面机、英国雕花铁窗……在我看来,当地的古朴风致并不会因为这些舶来品的出现而减少。相反,如果你细细观赏,还会觉出这里别有一番韵味。
国殇墓园:抗日英灵的栖息地
记忆重新返回到抗日战争,半个世纪前的那场战火,从东北开始,燃遍了大半个中国,最后在云南结束了它的蔓延。1942年春,日军进犯缅甸,妄图沿滇缅公路长驱直入,进而占领全滇,威逼重庆。为了保卫重要交通要道——滇缅公路,获取国际物资,应英国政府邀请,中国政府派遣十万远征军援缅作战。不料战局逆转,日军兵临滇西,地处西南极边的保山,由抗战后方变为最前沿。以5月4日日军对千年古城龙陵的轰炸为标志,滇西抗战就此爆发。
战时,大敌入侵,腾冲城沦为废墟。被枪炮声笼罩的腾冲人,这一群善于远走他乡经商、静处故土读书的腾冲人,很快就组织起自己的抗日武装。这时,一个名叫张问德的读书人,作为沦陷区的国民政府县长,不惧日军的威逼利诱,写下了凝结着腾冲人骨气与正义的《答田岛书》,信中写道:“……苟腾冲仍为阁下及其同僚所盘踞,所有罪行依然继续发生,余仅能竭其精力以尽其责任,他日阁下对腾冲将不复有循良醇厚之感,由于道德及正义之压力,将使阁下及其同僚终有一日屈服于余及我腾冲人民之前……”
1944年,远征军反攻,张问德身先士卒,率县政府人员随军推进,动员民众出人、出粮支援反攻。同时,他组织民夫万余人到保山运粮,当年9月14日,腾冲城光复。这是中国抗日战争中第一座光复的县城,也是日军在中国战场上全军覆没的唯一战场。
眼前的国殇墓园里,长眠着在收复腾冲的40余次大小战斗中牺牲的数千名远征军将士。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国殇墓园宁静如初,松柏已经长得很高,把墓园遮盖得严严实实,连同那墓碑上的字迹,也因为岁月沧桑而被石苔所覆盖,渐渐地变成了黑色。只有野草和花朵,仍在岁月的脚步声里,陪伴着这些曾经为了国家和民族而浴血奋战,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的烈士英灵,并在每年春天到来的时候,酝酿出丛生的绿意和花香。
当然,为国捐躯的人始终被人民铭记。墓园里,蒋介石、于右任、何应钦、卫立煌、李根源等国民政府要员的题词还在,每年清明节也有许多人从全国各地来到国殇墓园凭吊。还有些人从国外坐飞机,绕道昆明,千里迢迢来到国殇墓园,为的就是能够在每年清明节,与腾冲的当地人一起,在某一座墓碑前,洒下一杯薄酒,献上一束鲜花,祭奠为国捐躯的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