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中美新能源领域的修昔底德陷阱

□ 程春华

（作者系中央民族大学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中美新能源领域的博弈面临陷入修昔底德陷阱的危险。中国宜“冷静观察、稳住阵脚、沉着应对、韬光养晦、有所作为”，通过自身努力，使得双方新能源关系进入良性循环。

美国陆上新建风电和太阳能产能的增长驱动力仍然强劲。图为美国内华达州新月沙丘聚光型太阳能发电厂。李晓东 供图

当今世界面临传统能源与新能源（可再生能源）的临界点。巧合的是，中美新能源领域的关系亦呈现由“竞争合作并存”转向“竞争为主”的临界点。新能源发展带来复杂的地缘政治影响，中美新能源领域的摩擦也可能加剧双边关系的地缘政治风险，因此，中美需警惕新能源领域的修昔底德陷阱。

世界可再生能源的地缘政治影响

最新的2018年BP世界能源展望提到，我们正走向最多元化的能源组合——石油、天然气和煤炭各占四分之一，另外四分之一来自可再生能源和核能。国际能源署《2017年可再生能源报告》指出，2017年至2022年，全球可再生电力产能将增长920吉瓦，增幅达43%。这一预测比2016年更为乐观，主要原因在于上调了中印两国的太阳能光伏产能。世界可再生能源体系结构面临深刻调整。过去围绕争夺传统能源的地缘政治博弈将转移到可再生能源领域。

第一，新能源资源的不同会导致相应出口国与国势兴衰分野，也可能带来资源诅咒。新能源材料禀赋优势国或随着下一步新能源经济发展而崛起。当然，不排除某些新能源资源优势国民族主义抬头，利用资源优势谋取政治利益。

由哈佛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和国际事务研究所的3位专家联合发布的一份研究报告指出，未来更多地依赖可再生能源将带来正负两方面地缘政治影响。报告强调，未来更加依赖可再生能源将会带来新的“资源诅咒”——和资源匮乏的地区相比，资源丰富国家的政治和经济发展将受到更多阻碍。在许多资源丰富的国家，经济增长相对会更加缓慢。在生产可再生能源材料资源丰富的国家，这个“资源诅咒”将会应验。这些资源大部分是处于地心深处的稀有金属，如铟就是制造太阳能电池板和电池的重要材料。

第二，新能源材料加工国与产品生产出口国围绕原材料的地缘竞争日益激烈。谁掌握了新能源原材料谁就掌握了出口主动权，主要出口国无不关心原材料供应安全，竞相强化与相关国家的关系。如日本与中亚、非洲等国家和地区。蓬勃发展的可再生能源需要庞大的原材料供应，需要全球化的原材料供应贸易网络支撑。中国提供了全球铟消费总量的一半左右。锂是生产电池所需的另一种材料，主要生产国包括阿根廷、澳大利亚、智利和中国。不过，未来玻利维亚可能也出口大量的锂。碲属于稀有分散金属，也是生产太阳能电池板的重要材料。美国每年都要从加拿大大量进口碲。此外，比利时、中国和菲律宾也是碲的重要出口国。美国拥有全球稀土储量的13%、碲储量的14%、铟储量的3%。然而，美国发现生产这些材料太贵，还不如进口或者想其他办法解决。未来，美国可能更多地鼓励创新，比如支持研究稀有金属和非稀有金属回收。随着可再生能源在全球能源结构中所占份额越来越大，解决关键材料供应限制问题将会越来越重要。

第三，围绕新能源消费市场的争夺日益激烈。随着化石能源价格的低迷，未来中长期将占据市场主导，新能源市场受到挤压夹缝求生。新能源出口国一般都谋求将本国富余产能输出，在有限的消费市场短兵相接。可以看到，新能源市场的新重商主义与贸易保护主义抬头，如欧洲、美国都出台保护本国新能源市场的政策，把境外新能源产业拒之门外，却要撬开其他国家新能源市场的大门。美国对新能源的政策更是纠结，特朗普行动上降低对新能源经费的投入，能源部长佩里也只是口头上空谈重视新能源发展。发达国家新能源市场日子艰难封闭，发展中国家成为市场竞争的新焦点。

中国新能源后来居上

10年前，美国在开发太阳能电池板和制造方面发挥核心作用。如今，美国是增量第二的可再生电力市场，陆上新建风电和太阳能产能的增长驱动力仍然强劲，乙醇和生物柴油生产也在政策框架的支持下持续扩张。美国不但制定了可再生资产组合标准，推出了州级太阳能光伏电力配送政策，还授予联邦长年税收优惠。但是，联邦税制改革提案、国际贸易和能源政策目前仍存在不确定性，可能影响可再生电力的比较经济优势。美国在全球汽车电力消费量中占五分之一以上，但由于可再生能源电力在总用电量中的比例较低，可再生能源电力消耗量估计将低于中国和欧洲。

我国新能源经济发展获得较大进展，具备了一定竞争优势的对外输出产能。2018年李克强总理政府报告指出，过去5年我国优化能源结构，煤炭消费比重下降8.1个百分点，清洁能源消费比重提高6.3个百分点。国际能源署《2017年可再生能源报告》指出，中国对全球可再生电力产能增长的贡献超过40%，中国占据全球太阳能光伏需求的半壁江山，全球太阳能电池年度产能中有约60%来自中国企业。中国在全球太阳能光伏市场开发和价格方面扮演着关键角色。

事实上，中国目前已超额实现2020年太阳能光伏目标，且预期将在2019年超额实现风电目标。中国还是全球水电、生物电能和生物热能及电动车市场的领导者。中国的市场和政策发展变化将对太阳能光伏需求、供给和价格产生全球性影响。2017年我国新能源汽车产销量为79.4万辆和77.7万辆，多于美国。太阳能产业是中国谋求发展先进产业获得的最大成果之一。中国取得的成绩是对新能源等“十大战略新兴产业”持续的投入与努力，包括应对空气污染以及“十三五规划”、《中国制造2025》规定的发展目标等，这种集中力量与资源办大事、实现后发优势的能源产业发展模式，与欧美通过市场力量自由发展的模式形成对比，也让美国等西方国家恼羞成怒。

美国不甘落后誓要逆袭

为了扭转自身的发展不足、遏制中国等对手，美国针对中方在高技术领域的转型升级发起攻势。2010年10月15日，应美国钢铁工人联合会的请求，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启动了主要针对中国新能源产业的美国贸易法“301条款”调查。2012年10月，美国商务部以中国出口美国的太阳能电池存在倾销和补贴行为为由，针对中国相关生产和出口企业征收惩罚性的反倾销关税与反补贴关税（“双反”）。

在奥巴马政府对中国太阳能产品进行“双反”后，中国作为全球最大光伏产品加工与制造国家，由于海外市场萎缩，以及标志性企业破产，行业整体发展落入低谷。在打击中国新能源产品方面，特朗普政府与奥巴马政府如出一辙。特朗普政府对中方的可再生能源产品与服务更是毫不留情。2018年3月22日，美方根据“301调查”结果对进口新能源汽车等1300个中国产品类别征收25%的关税。“301清单”包括所有类型的传统汽车、混合动力汽车、电动汽车、锂电池等大量新能源汽车产品。贸易战可能会导致业务受到较大影响的企业，包括比亚迪、蔚来汽车、江淮汽车、车和家、知豆等在国外开展共享业务的车企，以及部分低速电动车企。同时，也会对美国汽车市场造成巨大影响，美国新能源汽车制造商特斯拉每年向中国出口汽车约1.5万辆，“301清单”一旦实施，特斯拉对华销售的所有汽车都将受到加征关税的影响。

与中美在传统能源领域的优势互补不同，中美在新能源领域的竞争态势不可小觑。美国发动“301调查”，欲启动贸易战、技术战，是典型的经济霸权主义、贸易保护主义与民族利己主义在作祟，其目的是阻挡中国进行产业升级，破坏《中国制造2025》指导下我国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努力。《中国制造2025》指出，推动自主品牌节能与新能源汽车同国际先进水平接轨，推进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装备、先进储能装置、智能电网用输变电及用户端设备发展。

历史表明，被民族利己主义冲昏头脑的美国不遗余力与中国在新能源等领域进行零和博弈，有将中国拉向修昔底德陷阱之势。奥巴马政府对中国风能与太阳能发起的“双反”调查使得我国相关企业倒闭，就是前车之鉴。特朗普政府也绝不甘心看到中国在新能源技术与装备领域发挥后发优势、后来居上，一定会不择手段对中国进行打击。美国征收关税意味着要使用上世纪80年代的方式，解决21世纪的产业政策问题。

中美之间的贸易摩擦、技术摩擦反映出守成国家不甘心被新兴国家超越，在常规新能源产业领域竞争不力时，不惜动用政治霸权等方式粗暴干预。中美可再生能源博弈反映了制度、发展道路、国际规则与话语权、软实力方面的诸多竞争。

在综合国力方面，美国无疑是世界老大，但在新能源领域，美国认为老大地位被中国占据，好强的民族心理导致其不择手段防范与遏制中国，在新能源领域夺回老大位置，让“美国再次伟大”。中美新能源领域的博弈面临陷入修昔底德陷阱的危险。

互联互通战胜以邻为壑

近年来，中国面临着能源转型挑战，与“南水北调”类似，通过超级电网实现可再生能源的“西电东送”，是以空间换能源、国内能源互联互通的一种解决方案。中国最好的可再生能源（特别是风能和太阳能）供应位于中国西部，而中国的大部分人口和能源需求集中在东部沿海地区。中国一直在通过构建基于超高压（UHV）电网来解决这个问题，这种配电网将热量损耗降到最低。长距离特高压输电是高效经济的，中国在开发这项技术方面取得了重大进展。

2017年我国新能源汽车产销量多于美国。李晓东 供图

从国内能源互联互通走向全球互联互通，是解决能源资源分配不均的科学方案。中国建立了全球能源互联发展与合作组织（GEIDCO），联合各国政府、电网运营商、学术机构、开发银行和联合国机构推出全球可再生能源电网。在2018年3月的全球会议上，全球能源互联发展与合作组织邀请了来自阿根廷和埃及等国家的代表合作，共同实现全球清洁能源互联互通的愿景。

全球能源互联发展与合作组织正在动员研究和开发若干关键技术挑战，如大规模储能、电力传输超导，以及管理大型互联电力系统的人工智能，还提出了新的国际技术标准，以便各国的电网能够融合在一个无缝衔接的全球系统中。中国正在大力投资研发低成本可再生能源发电，如先进的光伏发电、高性能电动汽车等。

与美国鹰派人士将中国的能源革命与可再生能源转型看成威胁不同，美欧不少专业人士承认中国能源转型的价值。2018年4月初，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可持续发展教授杰弗里·萨克斯撰文指出，中国提出的以可再生能源，特高压输电和智能电网为基础的全球能源互联网，代表了任何政府实现巴黎气候协议目标的最大胆和最鼓舞人心的全球举措，这是适合我们这一代的规模空前的能源转型战略。

在美国新能源市场保护主义的壁垒下，开发“一带一路”沿线的新能源市场，如向东南亚、中亚、中东出口太阳能风能，以新能源换化石能源或换市场，实现国际市场“农村包围城市”的目标，显得尤为迫切。在此背景下，我方宜“冷静观察、稳住阵脚、沉着应对、韬光养晦、有所作为”，通过自身努力，使得双方新能源关系进入良性循环。

（作者系中央民族大学副教授、硕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