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的“形象大使”

小乙

市儿童福利院婴幼部的一名保育员生病辞职了，招聘启事刚贴出去，就来了一个应聘的，是一个叫雪珍的年轻女子，模样美丽，身材高挑，普通话尤其标准，口才也好。张主任知道留不住这样出众的人才，暗暗摇头。

婴幼部保育员日常照顾残障儿童居多，活儿累，薪水低，还需要付出特别多的爱心、耐心，是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一般人都不爱干。张主任本打算敷衍几句打发了这个应聘者，不料对方信心十足：“我当过很多年的保姆，喜欢孩子，没问题。”

条件这么好的人还当保姆？张主任将信将疑，决定将她留下来试用。没想到雪珍还真不是吹，从病婴护理到日常工作，每件事都做得井井有条。不到一个月，她就博得了全院上下的好感。张主任却更加疑心，凭她的能力，找个待遇更高、更有前途的工作不在话下，干嘛非要在这儿擦屎把尿呢？雪珍看出了张主任的疑虑，流着泪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原来雪珍从小父母双亡，她是在福利院长大的，结婚后不久，丈夫又出车祸死了，腹中的胎儿也流了产。雪珍举目无亲，也没地方落脚安身，就来到福利院。张主任终于放心了，把四个婴幼儿交给了雪珍这个“临时妈妈”。四个婴幼儿分别是三岁的福心心、两岁半的福多多、四岁的福爱爱、十五个月的福晶晶，除多多以外，其他三个孩子都有些健康上的问题。尤其是晶晶，这个从弃婴岛拾来的女婴，患有先天性心脏瓣膜关闭不全症，随时可能出现生命危险。张主任对雪珍千叮万嘱，晶晶要到两岁半才能做第一次手术，必须格外呵护，雪珍连声答应。

从此，雪珍对这四个孩子投入了全部的母爱，将所有的精力都给了孩子们，在她的精心呵护下，四个孩子都像花朵一样长得鲜亮喜人，每天对着她妈妈长妈妈短地喊个不停。第一年年底，雪珍就拿到了院里的“先进个人”称号，照片被挂在了院门口的展示牌上，院里人都戏称她为“形象大使”。

一年多以后，晶晶和另外几个接受治疗的孩子们一起，被带到省医院做了第一次心脏手术，术后晶晶的病好了一大半，那双大眼睛更加亮晶晶的，口唇皮肤也不发紫发青了。做手术的教授给晶晶检查后，高兴地说：“恢复得很好！等明年做完第二次手术，咱们晶晶就会彻底康复啦！”雪珍和张主任听了高兴得抱在一起，眼窝都湿了。

孩子们出院后没多久，一对中年夫妇来到院里领养孩子。小班的孩子们正在活动室玩球，只有晶晶一个人在一旁画画。听到主任妈妈说让他们全体安静，晶晶抬起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对着那对夫妇咯咯笑了。

那对夫妇对视一眼，妻子不可置信地叫起来：“老公，她冲我笑了！跑了这么多家福利院，只有她看见我就笑！”这位妻子有点语无伦次，她一把抱起晶晶，亲了亲她的小脸蛋。晶晶再次露出灿烂的笑脸。这时那位丈夫说：“她和我们有缘，这就是我们的女儿啊！”

这一幕场景让张主任也很感动，福利院开办三十多年了，这样的事儿还真不多见！

一旁的雪珍犹豫了一下，轻声说：“可是，晶晶的先心病还没完全治好呢，她是个病童。等她彻底康复了，你们再来领养好吗？”

张主任也申明了这一点。夫妇俩去外面小声商量了一下，再进来时异口同声地说，他们不差钱，晶晶的后续治疗他们完全有能力支付，这就去办领养手续。

福利院的孩子经常被人领养，张主任早就习惯了分别，可雪珍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事儿，她的眼圈立刻就红了，抱着晶晶舍不得放手。那对夫妇看起来很熟悉这样的场景，笑笑就出去了。

领养手续很麻烦，那对夫妇第二次来时，带齐了所有资料。不料到了下午，两人突然来找张主任，吞吞吐吐地说：“主任，我们改主意了，还是领养一个男孩子吧。我们觉得，多多不错，蛮聪明的，身体也没问题。”

张主任十分诧异，领养者当然有权决定领养哪个儿童，只是这两人先前对晶晶表现出超乎寻常的疼爱，临时却要换人，着实让人感到意外。她追问了一句：“你们不后悔吗？领回去再来换就麻烦了，对孩子的伤害也大……”

那对夫妇对视一眼，支吾半天，女的突然悻悻地说：“我们人到中年，只想领养个健康的宝宝回去，以后还能继承我们的家业。心脏有病还能治好，要是家族遗传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病，我们可操不起那个心。你们福利院应该把掌握的全部情况都提供给我们，不该藏着掖着的……”

这话让人莫名其妙，张主任追问下去，男的赶紧打圆场，说妻子是神经过敏，乱说的，便拉着女人办手续去了。

张主任敏锐地察觉到，这对夫妇的临时反悔，和雪珍有关，她回过头去看雪珍，正瞥见她脸上有一抹喜色。发觉张主任在看自己，雪珍立即恢复了常态，转过身忙别的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主任的心里浮上了一个疑团。

多多的领养手续办好了，分别的那一刻，雪珍抱着多多哭得撕心裂肺。擦屎把尿地照顾了一年多，在她的内心深处，这几个孩子都是她的宝贝，哪个离开她都舍不得。直到多多和养父母的车开得看不见影子了，雪珍还在门口哭泣。

“你不是希望他们抱养多多吗？还说了晶晶的坏话，现在为什么还哭？”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是张主任。她查看了那对夫妇办理手续时的录像，发现有两次，雪珍拉着那个妇人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还不时四处张望，似乎是做了亏心事怕被人察觉似的。

雪珍惊慌失措，想要否认，在张主任的逼视下，却期期艾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和我说实话吧，你为什么撺掇他们放弃领养晶晶？你到底说了什么？”

雪珍支吾了半天，突然哭起來：“我……主任，我说。其实在你们眼里我对四个孩子一样疼爱，但在我心里，我更疼多多一些。我看这两口子挺有钱的，哪个孩子被领养了，都是掉在了福堆里，我就动了私心，想让多多跟他们走……”

张主任叹了一口气，又追问雪珍到底说了什么，才让那对夫妇立刻改变了主意？

“我……我说晶晶看着精神，其实……她的母亲是个精神病患者，家族遗传的……”

张主任听了哭笑不得。她这么顺嘴胡说不要紧，却把福利院的名声给败坏了！

因为这事儿，雪珍被罚了三个月奖金，当年的先进工作者也没她的分儿，不过，她似乎没受这件事的影响，继续努力工作着，对孩子们照顾得更加精心。

很快半年的时间又过去了，这一天，市里有名的企业家刘大强带着记者来福利院看望孩子们。刘大强是个慈善家，旗下有十几家公司，这次来福利院，事先打过招呼，要给孩子们捐款一百万元。这可是一笔巨款，福利院面临危房改造，正缺钱呢。

刘大强带着很多记者长枪短炮地走进了福利院，他的目光立刻被综合大楼的宣传展板吸引住了，他停留在雪珍的照片前看了一会儿，回过头笑眯眯地问院长：“院长，这个李雪珍在哪里？这么年轻漂亮却甘愿在福利院工作，我应该见见她。这样的人应该作为典型树立呀！”其他人纷纷附和，可接待的人里却没看到雪珍的身影。

刘大强领着人参观了整座福利院，又和孩子们合影，发放衣服、玩具和食物，却始终没忘记要见见雪珍。可直到刘大强一行人离开福利院，雪珍都没有出现。

刘大强他们走后，雪珍又悄悄出现在孩子们的活动室，张主任看见她，立刻喊住了她。

“雪珍，刘总和电视台的吴主任一直要见你，你到哪去了？”张主任的語气里满是抱怨。

雪珍神色恍惚，咧嘴想笑，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主任，我……我肚子疼，一直蹲厕所来着……”

谁都能听出这是一句不高明的谎言，张主任紧皱眉头准备追根问底，这时院长打来电话让她过去开会，她留下一句“等我回来和你谈谈”，就匆忙走了。

张主任开会回来以后，天已经黑了。刘大强在大酒店安排了慈善酒会，院领导们都赶过去参加。当晚一切活动顺利举行，各路媒体记者纷纷采访，张主任应接不暇。

第二天一大早，张主任来到院里，却惊讶地得知，雪珍不见了！她的个人用品全部消失，电话也打不通。去查她的身份证时，发现那是一个假的身份证。和她一起消失的，还有晶晶。院领导召开紧急会议，得出初步结论，晶晶是被雪珍拐走的，这个女人在院里卧底这么久，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院里果断报警，通缉令立即撒网式散布开来。一天后，一个叫东木的人突然来到公安局投案自首。东木以前是刘大强手下的一个副总，不知道为什么二人反目成仇，东木从此失踪。他怕刘大强报复，躲到了外地。东木还告诉警察：“我是李雪珍的丈夫，晶晶是我们的女儿！我是怕刘大强杀人灭口才漂泊在外的，我老婆一定是被刘大强杀了！”

公安干警大吃一惊。东木把身上的一个包裹交给警察，里面有碟盘、录音笔、签字文件……都是他跟着刘大强一起做事时留下的刘大强的罪证。

原来刘大强是一个涉黑团伙的老大，发财以后逐渐洗白成了企业家，还用一件“慈善家”的外衣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笑面佛，可是暗地里还在干着黑吃黑的勾当。东木早就厌倦了这种毫无安全感的生活，几次提出要带老婆李雪珍回老家隐居田园。刘大强对他起了疑心，东木担心刘大强会杀人灭口，不得已逃跑了……

罪证确凿，刘大强被抓捕后，他招供说，东木逃跑以后，他担心那些罪证落在李雪珍的手里，几次派手下去查，可翻遍了东木家也没找到。他们决定绑架李雪珍母女，逼迫东木现身，因为走漏了风声，居然让李雪珍母女逃掉了……当刘大强在福利院看到李雪珍的照片时，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警方就找上了他……

这一天，一个美丽的少妇抱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出现在警局。她就是李雪珍，在发现刘大强以后，担心他不会放过自己，她连夜逃跑，东躲西藏，得知刘大强被抓了，这才赶来自首。

张主任又看到了晶晶，爱怜地把她抱在怀里，晶晶喊着“张妈妈”，小嘴在她的脸上亲个不停。

“主任，请您原谅我一直瞒着您。当初我抱着晶晶跑出来，担心刘大强追杀我们母女，走投无路准备自杀时，看到了‘婴儿岛，我知道这是孩子的安乐窝，就把她放在那里，然后躲在不远处的树林里，直到看到你们的工作人员把孩子抱走。我一直在附近打零工，等到你们招聘，就赶紧过来应聘。谢谢你们，收留了我们母女！”

张主任叹了一口气，问道：“孩子的第二次手术该做了，你这个亲妈，想要怎么办？”

雪珍紧咬着嘴唇，扑通一声跪倒在张主任的脚下，泪水簌簌地掉在地上。

“起来吧孩子，晶晶依然是我们这里的孩子。你要是愿意，也可以继续留在院里工作，像你这么热爱孩子的形象代言人，也是我们的宝贝呢！”

雪珍激动地说：“院长，主任，晶晶永远是院里的孩子！”

这时，走廊外面传来一片笑声，雪珍一回头，孩子们一起冲过来，齐声唤道：“妈——妈——！”

〔特约编辑 缪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