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提出“新人文画”?
2018-06-11□张维
□张 维
杨健 空碗 87×61cm×3 纸本设色 2016年
我想从三个方面对“新人文画”及纲领做个说明。
第一,针对目前中国当代水墨的乱象,提出四个标准或要求,既是对20世纪以来已经取得的成果做一个概括总结,也是为未来的发展提供一个基本的品质要求和保证。20世纪80年代以来,受西方观念影响,实验水墨前所未有地打开了各种可能,但也鱼目混珠,甚至把一些西方观念用水墨画一遍,也称为当代水墨,完全丧失了中国水墨的哲学背景和自然本征。观念水墨更是把水墨引向歧途,甚至滑向虚无,迫使我们必须反思:中国人选择水墨作为艺术表现载体的原因、特点,中国水墨在现代性转型中如何重返源头寻找资源。水、纸本、色墨(水溶性)是中国画的三个要素。水(色)墨在纸本上的渗化,自然造化参与创作是其基本特征;水性的选择与自然参与创作是源于中国哲学以“道”为中心的观念与思维方式的选择。在《道德经》,以水喻“道”就多达二十多处,水的存在状况就是“道”的出行的姿态。在自然中,“水”又是一种生长和复活的载体,生命从水中诞生,死亡在水中复活(如茶叶从枝头采制,又在水中开放再生)。所以水的自然性是中国画的基本要素,水(色)墨在纸上的渗化,“化”很重要,自然造化之“化”,笔精墨妙之“妙”,就在渗化、水的运“化”上。所以我说一幅好的中国画不仅是画出来的,也是“化”出来的,甚至是不可重复的,每一幅画都应是唯一的,都有自然立时性的参与的创化(朱建忠绘画背景的渲染、杨键碗口的烟云供养、田卫的水纹呼吸、许华新的皴染、王爱军的水色互化,都是不可重复的)。当然中国画的发展还有其它特征:比如“留白的空性”等。中国画的留白,是中国人处理事物的差异性的一种方式,也是现代性的发端和征兆。留白,相互退让,彼此留出空间,既能各自充分生长,又在其中生出情愫,生出爱惜,生出空明之境。如果当代水墨的发展丢掉了这些中国水墨之为中国水墨的特征,那就真是中国画已死。返回源头,重新审视中国画的基本要素,对于当代水墨的发展就有清醒的认知,并开启更广阔的可能性。
田卫 今兹 49×136cm 纸本设色 2016年
许华新 面纱 97×180cm 纸本水墨 2016年
第二,既是针对20世纪“新文人画”发生发展的总结,也是对新世纪个人处境的变化后,笔墨当随时代的及时调整和精神指向。20世纪80年代,“新文人画”的提出,一方面是针对“’85新潮”西画对传统水墨的否定,所谓国画已死,传统水墨要在自身裂变中完成现代性转型;另一方面事实上也是恢复了1949年以后中断了的文人画的传统。在形式和内容上都做出了全面的拓展,产生了董欣宾、贾又福、卞雪松、朱新建等一批品貌各异的画家,尤其在用线的观念认识上发生了变化,并拓展到可能的边界。新世纪以后,尤其是互联网时代以来,中国人从经济到观念都发生了巨大变化,我们提出“新人文画”及其特征要求,就是为了适应这样的变化,并且给出指向性的要求。
朱建忠 松 252×191cm 纸本设色 2016年
新人文画而不是新文人画,这两个字的互换,是本质性的差异,是一种综合性的跃升。新文人画还是基于古代士大夫为背景的文人画,由于封建体制长期压制,许多画家丧失了士的精神性,以游戏笔墨为主旨,沦为情趣、雅趣,甚至恶趣的牺牲品,新文人画到末期的朱新建、李津等人画小脚、变态的色相就是体现。我们提出新人文画,既吸纳和恢复士的精神性,“为天地立心”“道法自然”“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先天下之忧而忧”,又鉴借现代知识分子独立、承担、超越的品质,新人文,是在互联网和公民社会为背景下的精神要求,人文关怀和终极关怀是两个基本诉求。在宋元的山水里,人是可以澄怀观道、安身立命的,是有超越感和永恒感的,而今许多画家只注重修辞、图式,很少有人关注生命本体,关注个人的处境与生存状况,关注生死之安顿宁和。朱建忠的松树背景与姿态,就是个人当下处境的写照,并且置于反复渲染的呼吸的云烟中,置于魏晋天地一体的自然境地里,既有现代意识又有古典意境。杨键认为处于当今如此纷繁复杂的时代,传统物象已死,必须有充分的自信,以新的物象来承载和表现当下人类精神处境。他的《空碗》《空鞋》《空坟》系列就是几组有效的探索。田卫的一字和十字形的灵光,是一个东方人面对撕裂和苦痛,“修行”“和化”的处理方式,不是手术刀式粗爆地割掉,而是活血化淤五行中和的处理,是感而化之,最终抵达空明与灵光。
王爱君 岐山 91×171cm 纸本设色 2016年
第三,把独特的技法上升为形而上的要求。独特的技法是一个人观察世界方式的真诚考验,怎样画,体现画家观察世界的角度,体现认知世界知行合一的能力。这五位画家都有自己独特的技术,都难以模仿重复,甚至自己也无法复制自己的同一张画。既拓宽想象力的边界,展现个体莅临世界和宇宙的视角与姿态,又能客观地推动现代画廊建立艺术品的历史脉络和确真系统,改善传统国画假画泛滥成灾的处境。
如果我们以因袭的方式理解传统,这是一个死的传统,我们须以现代性的视角领悟传统,这才是一个活的生生不息的传统,也才能真正做到继承与创新。新人文画第一回展的五位画家,用实践很好地呈现了对传统的承接与创化,以朱建忠、杨键为例,正好是二类典型的对接转化传统的方式。朱建忠,数十年来在画一棵松树,一棵上千年来画家们一直在画的松树,但他们的姿态和背景发生了变化,可能画松的笔法仍是宋元画松的笔法,而面对现代性破碎的现状,朱建忠把这棵树置于魏晋天地浑然一气的精神背景中,在渲染的空白的呼吸里,收拾残碎于大自然的气息中。而一棵悬于天地的孤松,也呈现了现代社会个体的孤独、脆弱、坚忍、超拔的处境与意志。杨键的画属于另一类,他直返源头,以汉唐精神直面事物厚拙本相,他的物象厚黑沉雄,朴拙空明。在物象的选择上,他舍弃了传统的梅兰竹菊等负载过多也遮蔽过多的形象,自信地从日常之物中选取碗、鞋子、坟等物象,来承载和担当当下的精神重量。由于中华文化的广阔丰富性,各人传承的角度方向差別巨大,因而可以在每一个点上开花结果。许华新的雪景图是一种综合性继承与创新,结构上取宋法,平远、深远、高远合一,独特的皴染,画出了别具一格的温润如玉的江山图景。王爱君复活了唐以前中国画丰富多姿的“水色系统”,这是一个被忽视的传统。活色生香、灿烂斑斓。田卫将画的过程和修行的过程合一,将画境与心境合一,抵达静谧安和的灵光,是“知行合一”的当下呈现。
这些是我们针对当代水墨现状、历史及未来考量后提出“新人文画”的基本动因,也是一份纲领和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