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心

范天蓉

回想自己的“孝举”，有多少次是心灵深处的流露。不要以为一点点的付出，就可以套上“孝”的桂冠。让迷失的孝心找到方向，让孝心指引学生前行。有了孝，再平淡的生活也会有韵味。

一

“今天，我帮妈妈打扫卫生……”这样帮妈妈干活的乖孩子在素材中时常出现。看着这样的文字，我高兴不起来，小作者要表达的重点是“帮妈妈”。小作者充分描写自己卖力地干活，以示自己的孝心，而我却看到了满目的悲凉——家务是妈妈一个人的活儿！从古至今，没有一条法律如此规定，而每个人的观念却是如此统一，这个观念甚至深入了孩子的骨髓！

明明是身为一个家庭成员该一起分担的劳动，却可以闪动着孝心的光芒，而扮演“妈妈”的这一角色却要心存感谢，并为此感动不已。

且算那些爱帮忙干活的孩子们是有孝心的吧！下面的文章里有孝心吗？

天哪！我竟然在公交车上睡着了！世上还有这等倒霉的事情！回家后，我急急忙忙写完作业，刚想休息，老妈回来了，嘴里还念念有词：“好痛啊，哎哟——”

“怎么了？老妈。”

老妈抱怨道：“早上，我刚把衣服洗好，站起来的时候，只听‘咔的一声，我的腰给闪了。现在疼死我了，晚上你洗碗吧！”

听了妈妈的话，我觉得无比悲催。吃饭的时候，看到满桌的好菜，我吃得不亦乐乎，可一到洗碗，我又成了苦瓜脸。我不停地跟妈妈抱怨着，老妈最后还是不忍心看到我这般痛苦，忍着腰伤把碗洗了。洗好后，她又起不来了，我赶紧上去把老妈扶起来，老妈不停地叫唤，可能闪了的腰实在太痛了，听了让人实在受不了。

这个学生依稀可见孝心，当妈妈站不起来时，他赶紧上去扶妈妈，听到妈妈的叫唤，他受不了了。可他为何在妈妈腰痛不已的情况下，还不愿洗碗呢？他是这样感觉的：我身边倒霉的事实在太多了，让我实在受不了。天哪，扫把星不要再把倒霉的事降临在我的身上，让我好好轻松轻松吧！让我过得开心点，不要让我过得那么痛苦！

是的，他不习惯于干家务，哪怕妈妈有病痛！他把这一切归于“倒霉”。

课上，我将这篇素材一读，好嘛，大家都乐了：“他可真倒霉！”

我说：“你们真的只看到他的倒霉吗？”

孩子们看我一脸的严肃，停止了笑声，却谁也不回答。

我故意大声叫起来：“最倒霉的并不是他！”

学生们若有所悟：“是他妈妈！”

“为什么妈妈最倒霉？”

“腰伤了还要干活。”

“还因为什么呢？”

“因为她的孩子不肯帮她的忙。”

“是不肯吗？”

“是不愿，虽无奈答应，却不断抱怨。”

“他的妈妈还倒霉在哪儿？”

一阵静默。

“他妈妈还倒霉在每天都要洗碗！”我把重音落在了“每天”两个字上。

“老师，你怎么知道是每天呢？”

“腰坏了，都无人帮助，由此还不足以推断？”

“哦。”学生们一脸同情狀。

“他妈妈觉得自己倒霉吗？”

“她觉得倒霉的，因为她抱怨了。”徐涛很有信心地答道。

“从妈妈说的话来看，并没有抱怨，抱怨是小作者自己的感觉呀！”我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本文的作者叙述自己倒霉的两件事，一是公交车上睡着了，二是被妈妈要求洗碗。第一件事并没有不良后果，算不上倒霉。第二件事，就算妈妈没闪腰，干点儿家务也算不得倒霉呀！”

“所以说举例与中心不符！”有学生习惯性地对写作进行了评论。

“老师想说，不要动不动就把不顺心归咎在倒霉上。老师还想说，妈妈忍痛洗碗，不是应该做而是因为爱，为了不让小作者难过。她的爱已经到了没原则的地步了！”

“对啊！妈妈这么爱他，他却不孝顺！妈妈腰都坏了，也不帮忙。”终于有学生发现他行为的不妥。

“应该主动帮妈妈把碗洗了，还得帮妈妈揉揉腰。”

“第一个帮应该去掉，洗碗是大家的活儿，每个家庭成员都可以干。第二个帮用得好，这个帮字里有浓浓的孝心。”我继续表达着对孝的看法，“什么是孝？孝字老在上，子在下，这是孝的根本含义。真正有孝心的孩子，在做事时，不能光想着自己。”

孩子们一言不发，小脑袋瓜里一定在思索着什么。

我的话也许并不完全有道理，但我已经努力了，我想让学生们思考什么是真正的“孝”。

二

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孔子的意思是说，一个人各方面都做得很好，很出色，那么除了生病，就没有什么事可使父母担心了，这就是孝。这个标准我们一对照，有些学生的差距真的很大。

就拿完成作业来说吧，有些学生就常常让父母操碎了心。

一个班上，总有那么一两个学生，不做作业。戴雪就常常不做。她不做，也从来不掩饰不做。与其说她身上还有诚实的品性，不如说她身上有可怕的观念——不做，没啥关系！

“戴雪，这个周末你做了什么作业？”老师硬生生地每天多上了一节询问课。

“没有。”戴雪的回答虽轻，却干脆。

“你不知道有作业吗？”我明知故问。

她撇了撇嘴，什么也不回答。接着，她开启了静音模式，随你问啥，她都没声音。

我只能无奈地要求她：“马上补起来！”

她用慢镜头，充分分解她的动作：翻动书包，似乎永远找不到要找的本子。终于拿出作业本，本子在她的手里变得异常沉重，她翻了几次都没能翻开。在我的注视下，她翻开了！她的手缓慢而无力地靠近笔盒，眼睛紧盯着笔盒里少得可怜的三支笔，却意外地患上选择恐惧症，拿起这支，放下，拿起那支，又放下，最后朝我看了看，可能是迫于我眼神的压力，终于下定决心，拿起了其中的一支。

十分钟过去了，她认真地写着。当我的眼神触碰到她本子的那刻起，情感变得异常复杂起来，惊讶与愤怒，同情与无奈混杂在一起！她居然只写了一个“4”字！十分钟里，连最起码的课题都还没写完整。

回家不肯做，在校是这样的速度，在老师的眼皮底下都是这样的速度，老师不在呢？

寻求家长的帮助，这是无奈之举。很多习惯不够好的孩子，家长在教育上往往是比较无力的，寻求帮助往往是没有太大的效果。即便是这么认为，依然要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积极沟通。

果然，几次下来都没什么效果。家长的理由是，他们要上班，没有时间管她，下班回家，她已经睡了。她早上上学的时候，他们正在睡觉。爷爷、奶奶不识字，不仅要照顾孙子，还忙于种菜等农活，无闲暇来管她。

她妈妈词真意切地表示，多次教育她要认真学习，可她就是懒。

“你家的孩子光靠说教是肯定不行了。估计她听得耳朵都起老茧了。我这边多盯盯，你那边也要切实地管管她。你看，你们挣钱也是为了孩子，能不能抽出那么一点儿时间去关心关心她？”

“好的，我尽可能抽出时间。”听得出这语言添加了决心在里面。

她妈妈说到做到，专门抽出一天的时间陪她。陪她干什么呢？干农活。她妈妈带着她去田里，给她安排了拔草的任务。

一天的农活，她原本黝黑的脸，变得有了光泽。

破天荒的，她的动作变得迅速起来，一个上午，她已经来批过好多次作业。你能明显感觉她动力十足。

我忍不住好奇：“戴雪，听说你干了一天的农活，累不累呀？”

“累死了，天又晒，口干得不行。”她的语气里带着高兴的成分。

“拔草和做作业，你必须选一个做，你愿意做什么？”

“那还是做作业，拔草晒死了。”她笑着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有了比较你就知道做作业其实没那么累吧，以后可要好好做作业了！”

“嗯。”此时的她显现出最天真的一面。

外因的作用再大，也是第二位的原因，而决不能撇开内因独立地起作用。拔草事件的确刺激到了她，但这种刺激的持久性不够，很快她就忘了拔草的艰辛。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体验拔草本身就带有惩罚性，我不赞成把劳动当成惩罚的手段。老师常常教育学生要热爱劳动，一个惩罚的手段，学生又怎么喜欢得起来呢？

与古人相比，这该是不孝了。

我特意跟学生说说何谓“孝”。

“孝”字是会意字，“老”与“子”合在一起就成了一个“孝”字。上一代想着如何栽培好下一代，才能对他的父母、祖先有所交代，也是对社会有所交代。孩子背负着父母，就是把奉养父母的责任担在肩上，时时想着父母，想着如何让父母生活得更快乐圆满。

我拿出上一届一个学生的文章，让学生找找“孝”的体现：

一放学，我迅速回家，拿出作业本就想开工，可这电灯按来按去都不亮。我走到电视机前，一按，电视机也不亮，我意识到停电了。

我趁着太阳还没完全落下，赶快写起了作业，可这时间不等人啊，天还是黑了下来。我家没有手电筒，该怎么办啊？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买蜡烛的想法。说干就干，我拿起两块钱就往商店里冲去……

学生们很快就看出了“孝”的味道。他们兴奋地交流着自己的发现：在没有任何人监督的情况下，回家就做作业。遇到停电，为了完成作业，主动寻找方法……

请原谅我接下来有关这位学生的赘述，我实在太欣赏他了。他是个成绩中等的学生，方方面面不拔尖也不落后，按理不会引起人们特别的注意。但他的懂事，让他变得瞩目，老师喜欢让他当管理员，同学喜欢找他帮忙。成绩平平的他，进入中学后依然保持主动把作业认真写完的习惯。更重要的是长大后的他，学会了提前自学，睡前回顾学习内容，挑出难点请教老师等方法，成绩飞快提升，成为全校的佼佼者。

他在返回母校看望老师们的时候，对我说：“我父母工作都很辛苦，我不想让他们再为我的学习担心，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为他们做的。当然，学习也是为了我自己。”

谈论到上学路上他要花费一个多小时的时候，他的想法很陽光：“这样也挺好的，我可以背背英语单词，或是看看一路的风景，算是给我累了一天的脑子放松一下。”

听完我的赘述，学生们没有觉得无聊，一个个都投入到故事里了，包括戴雪。像戴雪这样的孩子，承认自己的懒惰，却不会承认自己有一点点的“不孝之举”。不做作业的时候，她再也找不到偷懒的借口，因为她想要“孝”。

三

一天，郭鹏卓对他的同学兼邻居提出了批评：

他可是聪明帅气的卞大侠，老师嘴里的好学生，同学心中的好玩伴，妈妈眼里的“别人家的孩子”！可一放学，他那“好”形象就触碰到了好孩子的底线！你看他，每天两手空空悠闲地欣赏一路的风景，高兴的时候还扯个枝条玩玩。我可没那心情！背上如山般重的书包压着，我就像那五指山下的猴子，赶快回家才能“成佛”。

哼！不就是有个书童——奶奶嘛！一个大小伙，他倒好意思总让一个老太太提着这么重的书包！别以为我会羡慕嫉妒他，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今天吧，我们小区停电，你猜怎么着？他让奶奶把他的自行车搬到楼上去，那可是19楼啊！我的天哪！他还大言不惭地对我说：“是她抢着干的，我也没办法。”没办法？你一个大小伙子还抢不过一个老太太？我看就是你自己不愿干！

郭鹏卓之所以这么义愤填膺，一定是觉得这位卞俊杰同学太不孝了。在我们看来，的确如此。可仔细一想，不正是这位奶奶的大包大揽，摧毁了这个学生的孝心吗？最开始的时候，他也一定感觉有什么不妥，久而久之，他习惯了，“小少爷”的享受变得心安理得。

面对以爱的名义绑架自己的时候，该怎么做呢？

卞俊杰写的：

我对妈妈说：“妈，今天俺来烧饭，俺烧蛋炒饭！”

妈妈听了这句话，立刻摸了摸我的额头说：“没发烧啊！”

“什么发烧不发烧的，这一次是认真的，不是开玩笑。”我严肃地说。

“你要烧蛋炒饭，得了吧！你又不会。”妈妈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怕，有你在。”我睁大了眼睛坚定地说。

妈妈犹豫了一会说：“好吧！”

面对妈妈的反对，卞俊杰所用的方法就是坚持，最后不是成功了吗？

看来也不仅仅是方法的问题。

我找来了卞俊杰，问他：“对妈妈，你会用坚持这一招。对奶奶怎么不会用呢？”

“我奶奶很难打发的，在我看来，接我放学是她的乐趣。我不忍心剥夺她的乐趣啊！”

是的，相对于年轻人的忙碌而言，老人有大把大把的时间需要打发。有些老人有自己的娱乐和安排，可有些老人却一辈子围着儿孙转，如果不让他们帮忙，他们一定会无聊透了的。接孙子放学正是卞俊杰奶奶的最大乐趣，一路上，孙子可以陪她说说话，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这也是她自身价值的体现。

“你真是个细腻的孩子！有什么方法既让奶奶保留乐趣，又能更好地体现你的孝顺呢？”我还是觉得身为男子汉要学会分担。

“和奶奶一起背书包？”他小心翼翼地问。

“挺好，你背一会儿，奶奶背一会儿。”我肯定了他的想法，“以后遇到停电，可以让自行车在楼下休息会儿，等电来了再搬上来也不迟！或者，你跟奶奶一起搬会不会更好？”

他难为情地点点头。

我将卞俊杰的故事讲述给了学生们听，并对他们说：“每个人对‘孝的理解是不一样的，我们要学会自己拿主意，用自己的大脑去思考、去判断、去决定。当我们被爱的名义绑架孝心的时候，我们要学会坚持自己。当我们需要以不孝的姿态，来体现孝心的时候，细细想想也许有更好的方法。总之，孝为什么总跟顺在一起呢？当我们在孝敬父母、长辈的时候，一定要想着父母、长辈能不能欢喜地接受，这样才能顺了大家的心。”

此刻，郭鹏卓完全理解了卞俊杰的做法，再也不取笑他的不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