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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暗算》中个体叙事的思考

2018-06-05王禹衡

科教导刊 2018年3期

王禹衡

摘 要 刘小枫指出,“叙事伦理学不探究生命感学的一般法则和人的生活应遵循的基本道德观念,也不制造关于生命感觉的法则,而是讲述个人经历的生命故事,通过个人经历的叙事提出关于生命感觉的问题,应够具体的道德意识和伦理诉求。” 《暗算》突入军旅题材的封闭领域,攫取材料构造了属于自我的叙事样式,无论在叙事的外壳和材质,还是讲述的方式,都给革命经典叙事带来了冲击。麦家以其对文学的独特理解,充分发挥自己驾驭调遣材料能力和朴实的叙事信念,把历史事件压缩为日常的人情事理,把英雄淡化为饮食男女,以此获得抽象的逻辑思考和对人性复杂的研判。

关键词 《暗算》 个体叙事 革命经典叙事 叙事伦理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00/j.cnki.kjdkx.2018.01.078

Reflections on Individual Narrative in "Plot"

WANG Yuheng

(Wuhan No.2 High School, WuhaN, Hubei 430010)

Abstract Liu Xiaofeng pointed out that "the basic moral concepts of narrative ethics do not explore the general principles and the sense of life science life should follow, nor about life feeling rules, but tells the life story of personal experience through personal experience, put forward the narrative about life feeling, should be specific moral consciousness and ethical appeal." "Plot" into the military theme, grab the material structure belongs to the self narrative style, narrative in both shell and material, or about the way to bring the impact of classical narrative revolution. Mak with its unique understanding of literature, give full play to their ability to control the materials and simple narrative beliefs, the historical events for the daily compression of sense, the hero is the natural instincts of man in order to get down, logical thinking and abstract of the complicated human nature analysis.

Keywords "Plot"; Individual narrative; revolutionary classic narrative; narrative ethics

《暗算》以个体叙事照亮了被革命历史叙事所遮蔽、忽视的东西,其创作的创造性对当代军旅小说可谓是一种“暗算”。在革命叙事和大众消费叙事垄断写作时,麦家没有让自己的创作淹没在革命经典和视觉享受中,他把军旅小说从战争力量的渲染转向智力游戏的暗战,从英雄精神的鼓噪转向个人经历的发现,在转向中寻找新的意义和价值。“我相信,有些东西,有些价值,有些目光,是恒定的,永世不变的。从理想的角度说,我写《暗算》的用意就是想找到,或者建立这些东西,这些价值,这些目光。”[1]

1 个体叙事的策略

《暗算》以“我”与故事讲述人的“邂逅”开启了对701所的探险之旅,这次“邂逅”本身也充满了惊险和刺激,奠定了“我”叙事的基础。“邂逅”为作品铺设了一个大的叙事场景,由此推断701的神秘和权力的至高,也意味着它的大墙内隐藏着诸多秘密,值得“爆料”。更為重要的是,“我”与701的亲密接触,使“我”的生活与701历史产生了交集,“我”有了书写革命秘史的机会。

作品不但给了“我”写作的权利,还在每一部分通过“我”对讲述人讲述情况的描述或评议,有意突出“我”对讲述的事件的干预。事件、讲述人的讲述和“我”的转述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叙事链。作品写的是破译和间谍不为常人所知的世界,通过“我”见证了讲述人与事件的真实存在。事件来源于讲述人的亲身经历,讲述人与被讲述者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或是上下级关系,或是师徒,或是战友,亲密的私人关系确保了记忆的真实。作品有意选用了私人谈话、书信往来或个人回忆等私语叙说方式,以期对听风者、看风者和捕风者做最近距离的了解,为解密他们真实的生活做了可靠的铺垫。

作品对“我”介入事件的设计本身就是一种叙事阴谋。通过“我”的转述或记录,有效改变了事件按照特定的革命要求朝着反映历史客观规律的方向发展的写作模式,祛除了听风者等人的革命光环,突显了隐匿的私人生活信息,突出了听风者等人平凡、卑微的一面。如阿炳的呆傻、黄依依的放荡、陈二湖的痴狂、谍报人员鸽子的脆弱。听风者等人裹挟着私人的情愫没能在革命路上完成自我的改造,但是他们苦难的个人生活,为“我”规避革命价值观对作品意义的控制,进行自主写作提供了机遇。“个人记忆不断侵入历史虚构中,以至于那些历史叙事结构变成个人的精神自传,客观化的历史被个人的自我意识所替代。” [2]

“我”抗争着革命经典叙事干扰,让自己的思考和情感慢慢流入听风者等真实的内心,感受他们的苦难。“由第一人称叙事者讲述自己的故事或感受,以叙述者的主观感受来安排故事的发展的节奏,并决定叙述的轻重缓急,这样,第一人称叙事小说才真正摆脱‘故事的束缚,得以突出作家的审美体验……不是情节线而是‘情绪线来组织小说,第一人称叙事方式更体现其魅力。”[3]作品把身处幽暗境地人物的遭际转化为自我的切身体验,使冰冷的事件有了永久的温度,非人道的生活有了光亮。情感的体验大于故事的叙述,放缓了叙述的节奏和张力,强调了叙事者的主观视点和内心感受,审美的感染力穿透了故事本身,使叙事变得浑厚,充满了生机和力量。

2 个体叙事的反思

作品按照工作特点把故事人物分为听风者、看风者和捕风者三种类型,按照听风者、看风者和捕风者的顺序编排故事,这是有意为之。阿炳、黄依依和陈二湖是一类人,他们主要从事密码信息的捕捉、破译;捕风者潜伏敌人中间,负责刺探情报的人员。从听风者、看风者到捕风者,可以看到人物的传奇色彩明显在递减。长着一双“顺风耳”的阿炳,天生是个高手,捕捉敌台在灰飞烟灭之间;出生名门,拥有“海归”背景的黄依依,是正统的“天才”,但对阿炳的超常能力只能望其项背,即便如此她也在谈情说爱之余瓦解了“地狱”;陈二湖完全靠99%的勤奋攻坚克难,他的勤奋也成就了梦中的灵感;鸽子等捕风者展示了超高的机智和应变能力。听风者等人的智慧在递减,但他们的个人欲望越来越明晰,越来越理性。阿炳呆傻,他对日常生活的记忆一直停留在拾柴禾的乡村模式,并且为了维护原始的尊严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黄依依生活放荡,但直率和坦荡并不狡黠;她的爱与恨都是透明的,她认为日常生活如同数学世界一样,对错分明,但现实生活的复杂是数学公式无法计算的,她最终被小人物暗算了。陈二湖完全被密码世界隔离,他已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但与阿炳、黄依依简单的欲望相比他是幸福的,不仅有家,还有革命荣誉的普照。韦夫把婚姻当作生命中的两件大事之一;鸽子则已主动索要当母亲的权利,哪怕为此失去生命。显然,智慧越高的人对私欲的理解越简单;智慧越高的人,生命也越脆弱,阿炳、黄依依智慧最高,生命陨落的速度最快。禁不住哀叹智慧的人与日常生活为什么总是格格不入,为什么必须以生命为代价来弥补他们的缺陷?

听风者等人是701的特殊群体,相比钱院长、安院长、施国光、老吕、金深水等701传统的代表人物,听风者等人就是“奇葩”或异类,但因为革命事业的特殊需要,701接纳他们智慧的同时,也必须接纳他们的人格“缺陷”,于是他们生活在半革命半私人的灰色地带,成为革命道德与个人欲望的“中间物”。但当革命教育无法改正听风者等人格的缺陷,他们逐渐偏离革命的规范,有损革命形象时,革命就不能允许这样的个体存在了,他们的存在就是对革命的亵渎。为了维护革命的神圣,必须要对听风者等人进行惩戒,惩戒就是对没有按原来正确的方向发展的人的处罚。于是作品用死亡的叙事完成了对他们革命道德的救赎,悲剧人生成就了他们的政治意义,——成为一群革命英雄。作品如果斩断听风者等人的智慧,驱使他们在革命机制下接受改造,他们可能蜕变成常人,那将是对他们最大惩戒,他们也将失去存在的意义。

作品通过对不同人物类型的故事,意在反思智者与世俗、革命道德与个人欲望的对立问题。智者是否永远要装扮成神人远离大众,革命是否为了神圣一定要拒绝个人的欲望。作品没有为听风者等打通精神与世俗对接的通道,无法想象他们在世俗中狂欢,满足无节制的欲望时,能依然保持着睿智,警惕道德的堕落。如果真是那样,他们将是“半神半人”结合体。作品在个体生活与革命事业、个体欲望与革命道德反思中强化了故事与叙事之间的张力,由此延伸出叙事新的意义,叙事不仅有再现革命的辉煌和赘述个人附属于革命的功能,还可以描述革命中人生活的真实状态,复苏他们心底的个人诉求。

3 个体叙事的出路

刘小枫指出,“叙事伦理学不探究生命感學的一般法则和人的生活应遵循的基本道德观念,也不制造关于生命感觉的法则,而是讲述个人经历的生命故事,通过个人经历的叙事提出关于生命感觉的问题,应够具体的道德意识和伦理诉求。” [4]

现代的叙事伦理可以分为“人民伦理的大叙事”和“自由伦理的个体叙事”。“在人民伦理的大叙事中,历史的沉重脚步夹带个人声明,叙事呢喃看起来围绕个人命运,实际上让民族、国家、历史目的变得比个人命运更为重要。……人民伦理的大叙事的教化是动员,是规范个人的生命感觉。”[5]《暗算》中的事件没有暴力的渲染、没有敌我正面的拼杀,是敌我之间的一场场暗战。其中的人物,远离了传统军旅文学塑造的英雄模样,他们对革命工作的执着并非出于自愿,尤其是听风者、看风者似乎是被劫持到“701”,因此他们与传统的“高大全”革命者形象不一致,甚至还有些叛逆的特点。听风者等人在对革命规范的服从上与钱院长们存在着分歧。

钱院长、安院长、施国光、老吕、金深水等携带着先天的革命经验和情感,对听风者等人经历进行再讲述,是对他们经历的有目的解构,是对革命的公共经验和丰硕成果再次分享,更重要的是以革命方式对听风者等人完成了历史的审判。讲述人审判的依据是人民伦理的价值体系,他们同情听风者等人的处境,愿意动用自己权力来满足听风者等人欲望,不过这种同情仅仅是形式上的救助,他们更倚重革命的利益高于一切,为此听风者等人不能自在自为,要学会在扭曲的环境中解救自己。“很多的写作,看起来是在表达自己的个人经验,其实是在抹杀个人经验——很多所谓的‘个人经验,打上的总是公共价值的烙印。尽管现在的作家都在强调‘个人性,但他们分享的恰恰是一种经验不断被公共化的写作潮流。”[6]

与历史的审判不同,“我”对听风者等人进行了个人审判,淡化了对听风者等人革命化的渲染,推崇对他们个人真实隐私生活的解密,拷问他们内心的原始情感。作品祛除了人民伦理对个体诉求的遮蔽,“生理欲望展示”成为写作的主要亮点。“消费伦理的大众叙事的兴起以及茁壮成长还体现在,身体话语成了叙事的基本动力。……身体成为构建新型叙事伦理最重要的话语资源。”[7] 但是“我”又拒绝了身体趣味的快感写作,没有让日常生活的庸俗毁灭听风者等人的智慧,所以把他们的私生活写得敞亮、纯洁,没有隐私和闺房细节的点缀,甚至连他们的道德滑坡也令人揪心、怜惜,而这种同情源于他们服务革命被迫忍受的精神磨难和人性的困境。“我笔下的人物都是心怀理想,敢于承担自己的责任和命运,逆流而行,从弱到强。文学要去温暖、校正人心,而不是一味顺从、迎合。”[8]作品试图想给听风者等人以心灵的温暖,想找到革命理想主义和生活庸俗化之外的第三条路,所以不愿听风者等人自在自为,而以死亡来保持这种畅想。

在人民伦理的大叙事和消费伦理叙事的夹击下,作品没有能建立起属于个人自由精神空间和伦理价值,也没有真正建立自由伦理的个体叙事模式,对故事的关注仍超越对个体存在的思考。“在一个政治意识形态对叙事的价值乃至文学的价值占有绝对解释权的时代,叙事极大地受制于时代的总体话语,自由伦理的个体叙事受制于国族伦理的宏大叙事;在一个市场意识形态对文学的生产与传播具有超强操控能力的时代,叙事则屈从于消费逻辑,为另一种总体话语所引诱、控制,自由伦理的个体叙事受制于消费伦理的大众叙事。”[9]作品渴望听风者等人成为与众不同的“英雄”,摆脱革命经典叙事的奴役成为精神自由者,但如何脱离“革命英雄”的影子?渴望在消费时代重塑“英雄”,但如何为大众所接受?听风者、看风者和捕风者在革命中雄起,在日常生活中沉沦。他们之所以成就辉煌,正如麦家在《解密》所言,他们“将自己无限地拉长了,拉得细长细长,游丝一般,呈透明之状,经不起磕碰”;他们之所以陨落,因为“一旦离开智力拼杀的精神场域,落入世俗之光所普照的日常世界,这样的天才就变得脆弱不堪。”[10]如此纯粹的人,在尘世中只能走向死亡。事实上,死亡是无法真正拯救救赎听风者等的人格,这不过是无法解决革命道德与个体自由之间的矛盾而做的挣扎和退让。死亡能掩饰听风者等脆弱的人格,终止了他们膨胀的欲望和背离革命的危险,把他们重新拉回革命的轨道。仓猝的死亡显然使作品对自由伦理的个体叙事变得单薄和平面化,没有进入自由伦理叙事的本质,但还是给写作带来了新景观。作品在自由伦理的个体叙事指引下,逼近听风者等人的心灵深处,发现他们人性的复杂和丰富,虽然自由精神的探索终结了,但对个人为了拯救欲望的苦难在绝境中奋斗的叙事,唤起对固有伦理的重新阐释和想象,为写作提供了无限前景和可能,而且在人民伦理叙事与大众消费叙事逐渐合流,文学越来越衰弱时,追求自由伦理的个人叙事也是一种对文学振兴,它可以提供新的伦理认知,发现未知的存在样式。

《暗算》的创作,既没有当代“十七年”文学人民伦理叙事的喧嚣,又没有80、90年代军旅小说反思的理性光芒,处在一个“消解英雄和崇高的年代”,剥离了个体的勇敢、豪情、无私后,回归日常生活,走入了个人叙事的黑暗之所,疲于挣扎。“无法有效地从整体话语的怀抱中脱离开来,建立起个人的维度,不具备个人的深度,可以说是中国当代小说最为基本的叙事困境。”[11]《暗算》既质疑革命经典叙事对个体存在的剥夺,也害怕日常生活对人精神的侵蚀,通过死亡维护个人自由伦理,用身体的消亡保全真实的欲望。“身体从来都不是隐私,理想才是,对那些把理想埋在心底,用身体的湮灭去成全理想却不曾有过一句辩白的人,政客和看客不敢直视,无法理解,也不会去宣扬。国人,是常遗忘的。”[12]《暗算》在拯救这种遗忘,写黑暗的生活,写极致的人生,唯有这样生命才愈发有质感和厚度。

参考文献

[1] 麦家.失去也是得到[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9:283.

[2] 陈晓明.现代性的幻象[M]. 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8:87.

[3] 陈平原.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93.

[4] 刘小枫.沉重的肉身[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4.

[5] 刘小枫.沉重的肉身[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7.

[6] 谢有顺.当代小说的叙事前景[J].文学评论,2009,(1):99-100.

[7] 谢有顺,李德南.中国当代小说叙事伦理的基本类型及其历史演变[J].文艺争鸣,2014,(4):72.

[8] 舒晋瑜.麦家:文学要去温暖、校正人心.中华读书报[J],2007-12-26,(5).

[9] 谢有顺,李德南.中国当代小说叙事伦理的基本类型及其历史演变[J].文艺争鸣,2014,(4):73.

[10] 王迅.麦家小说叙事的先锋性[J].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3,(12):182.

[11] 王迅.麥家小说叙事的先锋性[J].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3,(12):73.

[12] 谢有顺.《风声》与中国当代小说的可能性[J].文艺争鸣,2008,(2):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