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炳阳组诗:乡愁
2018-06-02何炳阳
文/何炳阳
梁子湖活成了我的诗魂
天和地首先是一湖水
一担水一缸水一锅水
一碗山水的倒影
喝下之后 长成了
我们身上这身血肉
共一个湖生
共一个湖长
共一个湖活成一家
父母用身上那一轮山水
养了我和弟弟妹妹这一轮山水
是大山大水的秉性让我们
对儿孙不敢轻忘 在人前
活成隐忍的山善良的水
去过他乡那多的山水
走到哪儿 母亲 为湖
为人的那种清透
在我的身上 水乡成了
一方山水的生机
长出美长出善长出真
长到哪儿也无法绕开
父亲种在我身上
一山一湖风景的诗魂
童年的梁子湖
是一幅 烟雨江南
半百在身的父母呀
儿脱光了这身乡愁
我还是那个 不肯
长向他乡的婴儿
向北的山坡
向北的山坡 在替
冬天背着风和积雪
立春了 松冻的土无力
抓住卵石和更新的土
那些土不再替大山一起抱团
它们除了 把自己
交给种子和泥土
一有草动或鸟叫
便活土更活地垮下来
去奔一个山河的前程
土 一层一层地向外
开始了灵和肉的裸奔
一拨一拨地扑了下来
让前来歇脚的春天找到
山们无法捂住的骨头
沧桑如命为桑田送去了
雨水爬出的那些泥沙
一如游子归乡几年不见
门前的院土被命挑去了半尺
向北的坡子是一页地书
在替向南的坡子刻录
人去村迁的那些往事
四季在抠手心地交接
而人和万物在天地的性子之下
各自自找眉下的家道和流年
这些菜儿
在为人间温饱背着风霜
低处是藕田
积水成冰 荷杆林立
高处是菜地和茶园
这些无性繁殖的生命
各自抱团守住一个家族
这些菜每年每季都在
各自的地头上 迎着
锄头水瓢和手指的轮回
籽儿随肥下 菜身随篮起
就是一拔的菜蔸和败叶也要
沤出肥来育养自己的后辈
天气无常 冻霜突袭
这些冻焉的菜儿
在替人间那点温饱
扛着严酷的风霜
我们用饭菜领着肉果
为我们备下越冬的力量
饭菜无言 而受用菜饭的人
却在抱怨天地和人间的不平
燕儿在背一场春雨
人还没从美梦中
做回那些美事孬事
那些受过伤的菜地
便开始用雪水 在拍
那些眠虫草根和菜籽
那条老港投胎去了
村前的那条小港
游垄过畈
不是稻花就是麦浪
开在坡上的油菜
公家的媳妇队里的姑娘
风吹的那边是山梁
月亮的这边是村庄
我的爹娘沿着小港下湖去了
奶奶挽草把子我就下港捉鱼忙
逮着的乌龟满身是字
一对金环子冒着佛光
那天的太阳不是外婆就是奶奶
那天的港水仁爱慈祥
放生的乌龟回头看了看村庄
家家户户是土砖的山墙
那年的冬天好大的雪霜
送走昌松哥去当兵
一湾子人把流水拉直
在眼皮底下挖出新港埋了老港
石拱古桥长进了拦畜的围墙
村后牛皮山炸出的石缝渗出了牛血
沿着老港那线发亮的谷子倒成了老
港的流向
港水除了洗衣洗脚荡夜壶
不见了鱼虾争抢洗碗的小浪
不养鱼的水不是光棍就是寡妇
那条扔下鱼虾的老港投胎去了
在水中噗不出头来的我
一次一次湖神都是这么
一边往我肚里倒水一边这么哭唱
一座山让一条高速撕开了
这座山 是沼山
伸给梁子湖的手臂
每一块手肌隆起的地方
就有一个村庄守在那儿
活在山湖之间的这块水土
是炊烟和鱼腥养出的福门之地
有一个叫张裕钊的古人
端着一个文化园
向八方四面招手
有一个叫楠竹林的渔村
上百条船在给岸上
捕回下饭的鲜气
沼山有一个大寺和见龙寺
在为这里的藕田和苕地祈福
有一条从咸宁筑往鄂州的
高速公路闻香赶来讨福
二炮三车四挖机
对着这方山水的梦儿
撕出一道豁亮的口子
就连我路过的这身脊柱
也成了那山裂过来的倒影
这座山 是沼山
递给一湖清悠的手臂
让晃向六十花甲的我
不知有没有寿辰来
赶上湖水 醒来之时
那一声夺命的叹息
有歌的地方神在守望
那是一场怎样的水仗
牛在啃草
船在摇晃
大人在水田里插秧
而我 闷在水里
除了喝水
哪能与天对唱
那些好看的婶子身后
不是追上了秧头
就是水花子目光
七八岁的嘴后一痒
唱回了我的外婆
惊动了云朵和四方
你看哪上百号人抢插的
那个望不到边的大田
秧儿无精打彩冒着一溜一溜的烟儿
再听那饥饿中看湖的棚子
除了咳出冲天的大烟
就是菜儿飞出的刀板响
两个比我大的家伙
在船后吼了下预备起
一首穿肠过肚的歌儿
就那么被掐死在了
人和水一身的命中央
踢呀抓呀 是什么力量
提着我无法拒绝喝湖水
等我从草丛中濮出头来
一条船喊来的几担箩筐
也没发现我能上岸的秘密
大河涨水呀小河满
大人们问我闷在水里
离岸二三十丈是怎么上岸的
大河涨水呀小河满
除了在心中对自己说
有歌的地方神在守望
我还能替人间捉回星儿月亮么
醒来是天堂
还没从字里行间回过神
豪哥来电说老娘走了
我惊诧于这首
叫《一座山白了头》的诗
让我流泪的时间
刚好是奶奶往生的时辰
与奶奶名份下的亲人结缘
从无那种人与人之间的生分感
奶奶是佛从认识那天
我是被老人家的佛光
扶着一路走了过来的
不然那段无路可走的日子
儿怎能从体内翻得出墙来
喊老妈叫奶奶我是站在我
带着三个儿女一起在喊
奶奶没上过一天学
一颗慈悲之心
是我读过最好的经书
奶奶不爱看影视剧
却爱看体育和动物世界
我问奶奶为什么
奶奶笑而不答
奶奶的笑是儿一生
读过最好的心经
奶奶无疾而终医生说
九十四岁高龄是她一生的病
躺在儿膝盖和天眼之间的奶奶
睡得与生前的气色一样
奶奶你睡吧
那年我在陆军总医院抢救
你来梦中拍了拍我
说过了这一关就好了
是呀奶奶 生与死之间
是一条泪水挖出的爱河
奶奶 这个世界好冷
我的泪不敢对着孝堂中的人流
儿要留着它取暖守心
奶奶你睡吧 等你醒来
满眼是阳光万佛和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