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戈维亚,打开一段传奇的大门
2018-06-01张舒
张舒
伊莎贝拉与伊丽莎白一世,西班牙天主教女王和英格兰童贞女王,两位中世纪欧洲最伟大的女性。她俩的确有很多命运共同点:她们出身暗淡,本应与王冠无缘却注定名垂千史。她们向往爱的温暖,却遭遇挚爱背叛而走向隐忍。她们拥有超凡的战略目光,完成统一大业并迎来国家的黄金时代。她们同样怀着对信仰的执念在争议中沉浮许久,被烧死在十字架前的异教徒的鲜血浸染了华服。
无法比较她们谁更伟大,因为在那片历史的天空中,任何一位挣脱黑暗的勇士都是英雄,任何一位砸烂男权桎梏的女性都自带光芒,任何一位带领国家走向巅峰的君主都值得被敬仰。但事實却是,伊莎贝拉的名字远没有伊丽莎白响亮,很多人,包括我自己,是在踏上西班牙国土之后才认识这位西班牙历史上最伟大的女王,没有之一。
几乎所有西班牙的大城小镇都有她的故事,而在她的时代,整个世界都是她的故事。从她决定支持哥伦布航海的那一刻起,她的野心就再也停不下来。1494年,教皇亚力山大六世作为协调人,拉着西班牙与葡萄牙两国签署所谓的“教皇子午线”,规定在佛得角群岛以西370里处,自北极向南极划一条假想的分界线。以东新发现的土地归葡萄牙所有,以西归西班牙。这意味着,地球被伊比利亚半岛上的这两个国家全部瓜分。但在伊莎贝拉心目中,西班牙拥有的绝不仅是半个世界。因为她把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嫁给了葡萄牙国王,她同样觊觎着那另一半的地球。
塞哥维亚大教堂,就在马约尔广场边上,据说这里有全西班牙最高的钟楼。
“西班牙想要全世界!”这份自信的狂妄,让她在我心目中的份量比伊丽莎白一世更重了一些。
塞哥维亚罗马水道,2000年前的艺术品
来西班牙之前,在我的旅行攻略中,塞哥维亚和塞维利亚这两个名字一度总是混淆,名字那么相似,教堂都举世闻名,古堡见证着一代代君王的更迭。走过一遍发现,如果寻着伊莎贝拉的足迹,它们分别就是女王的起点和巅峰之地。
从马德里坐火车,一个小时抵达塞哥维亚,从火车站规模来看,是个一座古老精致的小城。出了站,游客们在没有相互询问的情况下一起上了等候在门口的一辆公交车。这份对目的地的默契,恐怕只有这种可爱的小镇才有,因为几乎所有的交通工具都是去往同一个地方——罗马水道。赛格维亚是建在山上的城镇,宏伟的古罗马引水渠将赛格维亚划成新老两个部分,以这里为分界,往山下的方向走,是新城区,往上走,就是经历了千年风霜的老城。
那一天阴雨阴冷,公交车满载一车人开了二十多分钟。一开始窗外的景象还算清晰,整齐的道路和洁净的街区静静划过,冷清得不像个旅游城市。渐渐地,车里的热气与窗外的低温相抵抗,一层雾气爬满整个车厢,外面的世界彻底模糊了。大家索性也就不看了,闷闷地耗时间。
西班牙广场上,跳着弗拉门戈的舞者。
车停靠在第一站,也是所有游客的终点站。大家迫不及待地想要下车透口气,却一个个又在探身出来的那一瞬间屏住了呼吸。我想,应该没有人不为眼前的这一幕所震撼住吧?30米双层高,120多个拱门组成的罗马水道猛然间矗立眼前,像一座巨型城门横在通往老城的唯一大道上。十层楼高的石块只是轻轻垒上去,没有任何粘合剂。它的建造时间是在公元50年左右,历经近20个世纪的时光冲刷,竟然写满沧桑而不老态龙钟。
真是应了那句话:“只有古罗马人,会把一个纯属功能性的输水管道,建造成一件伟大的艺术品。”是的,它的唯一功能就是把十几公里外冷水河里的水引入塞哥维亚。至今,它依然在持续着这项工作。
我站在罗马水道的侧立面仰望着它,感觉自己渺小地像只小鸟抬眼看一张肃穆的天网。我又跑到水道连接城墙的顶端俯视着它,感觉它像雄厚的臂膀把这座城市都揽在怀里,而我也在它坚硬的臂弯处被它沉默地抱着。我伸出手去触摸它那被雨水打湿的石柱,想着过去的2000多年里,有多少双手曾在这块石头上留下过指纹,抚摸着它,就像感受一次时光的倒流。这些指纹的印记中,或许会有一个DNA序列来自伊莎贝拉吧?
女王卑微地出生 荣耀地加冕
塞哥维亚是伊莎贝拉的故乡,她曾卑微地当着衣食堪忧的公主,但多年之后,却荣耀地在这里加冕成为女王,拿起了卡斯蒂利亚王国的权杖。
那时的西班牙尚未统一,分属四个王国,她是势力最强大的卡斯蒂利亚国王第二任妻子所生的女儿。据史料记载,她出生时只是被宫廷档案轻描淡写地记过一笔。因为,她的同父异母哥哥是王位的继承人,而她还有一位同母的弟弟排在前等待着卡斯蒂利亚的王冠。国王在伊莎贝拉三岁时去世,母亲受到刺激精神不太正常。顺利继承王位的恩里克四世,她的异母哥哥完全掌控着她童年的生活。她的唯一利用价值恐怕只有成为卡斯蒂利亚王国与其他国家联姻的棋子。
童年的伊莎贝拉一直居住在塞哥维亚的一所修道院里,她的国王哥哥并没有给她丰足的物质条件,她学会了从宗教中寻找慰籍。比她早出生40年的圣女贞德成为了她效仿的对象。
在伊莎贝拉出生前的600年中,卡斯蒂利亚王国所在的伊比利亚半岛的辉煌和罗马帝国的历史交织在一起,塞哥维亚和很多西班牙城市一样,成为罗马帝国的重镇。而伊莎贝拉却出生在不可一世的罗马帝国分崩离析,基督教世界遭受到来自伊斯兰世界威胁的转折点。
塞哥维亚的罗马水道是世界文化遗产,也是西班牙境内保存最完好的罗马遗迹。因而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景象应该与1500多年前伊莎贝拉看到的别无两样。她一定也在童年的某一天站在这里触摸着拱门石柱,想像着西班牙的统一能再现甚至超越罗马帝国的光芒。是的,她有这样的野心。
在随后的日子里,伊莎贝拉隐忍地生活在塞哥维亚,甚至当起了王后的侍女。她对天主教的虔诚一定是打动了上帝,赐予了她一些至关重要的机遇。比如,当她极不情愿被当作联姻棋子时,年迈的联姻对象突然死了。当卡斯蒂利亚内部纷乱,伊莎贝拉的弟弟被外部势力拥立为王,与现任国王分庭抗礼时,这两位国王竟年纪轻轻相继离世。原本排在第三位继承人位置上的伊莎贝拉赢来了她人生中最关键的时刻。
塞哥维亚大教堂 西班牙最后的哥特式
走访西班牙城市,必去每座城中的制高点,也是艺术瑰宝的大教堂看看。塞哥维亚大教堂外观呈金沙色,比马德里、托莱多教堂的颜色稍显得暖一些。这天一直淅淅沥沥地漂着雨,阴郁的颜色并没有加重它的肃穆,水气反而衬托出了它的丝丝慈爱与温和。怪不得它有个可爱的外号,叫做“大教堂中的贵妇”。
塞哥维亚大教堂对伊莎贝拉的一生来说意义非凡,她人生中两场最重要的仪式就是在这里举行的。一是婚礼,一是登基大礼。但此教堂非彼教堂,在伊莎贝拉时代,这座大教堂原名叫圣玛利亚大教堂,是罗曼式风格的。这一次,我们和她并非站在时空隧道的同一站台。
门票分为教堂和钟楼两部分,一天内钟楼开放的时间只有四次。我看了看表,刚好能赶上参观钟楼的时间。于是先绕过教堂内殿,直奔钟楼集合地点。参观者不超过十个人,分坐在回廊里等候。回廊深处有间密室模样的屋子,走进一看,一座石棺,棺盖上冷冷地躺着一个女人的等比例石雕,标准的欧洲王室的教堂墓地模式。这不会就是伊莎贝拉女王吧?她应该葬在自己的故乡。可惜不是,她只是一位贵族。
虽然很多城市都有一个西班牙广场,但是塞维利亚的西班牙广场绝对不能错过!这里是塞维利亚重要的文化聚会场所。这座1929年的国际博览会遗留下来的建筑群,被认为是安达卢西亚风格建筑和宏伟的空间性建筑的典范。
很多人选择落叶归根,为自己找到身后的归属感。而伊莎贝拉却与众不同。她在遗嘱中特意提到,要将自己葬在她胜利的地方,那也是她统一西班牙,为整个西欧赢回基督教世界的地方——格拉纳达。
1504年,伊莎贝拉病逝,她的遗体开启漫长而艰难的运送旅程。很多人说,如果她选择葬在塞哥维亚,或许就容易的多。但是没有人敢违背她的执意。1521年,她的遗骸才被顺利葬入格拉纳达教堂。而同一年,塞哥维亚的这座大教堂被大火彻底烧毁。这是否也是一种冥冥之中使命终结的预感?原来的圣玛利亚教堂陪伴伊莎贝拉走完人生的全部旅程,也随之消逝。
现在的塞哥维亚大教堂已是彻底转世,地址迁移了几里路到这里,风格也由罗曼式变成著名的哥特式。但我们等待参观的那座回廊,却是从旧址唯一保留下的残垣断壁中一块砖一块砖拆下来,在这里复原的。因而,只有这座回廊才记得伊莎贝拉婚礼和登基大典的盛世。
塞哥维亚大教堂的钟楼参观被我称为良心品质,一路爬上来即有讲解,还有旧物展示,最大程度还原了塞哥维亚历史上的风采。快到钟楼顶端时,为了让大家稍作休息,还有一间专门放影像的小屋子。15分钟的短片,讲述了500多年前那场大火,残酷地烧了三天三夜,教堂钟声不再响起,塞哥维亚人的心失去了引领信仰的方向,人们彻底迷茫了。
登顶了,钟楼顶层全无遮拦,只有不高的护栏,让人们一揽塞哥维亚的全貌。我们惊喜地发现,漫漫雪花飘进顶层的空间。11月的初雪啊,衬着塞哥维亚的全景,是那么浪漫。
那一天的我,有些小心事。之前一路走来,心情也随着沥沥小雨哗哗地刷着。在钟楼塔顶,遭遇了初雪,心情也竟被干干净净地结晶了,不是冰冷,而是淡然的恬静。天气的变化总是能奇妙地改变人的心情,更何况,此情此景,雪花像天使的信件飘落塞哥维亚,伸手接住,瞬间融化了。雪水滋润了皮肤,柔和了曾那么脆弱的神经。
我闭着眼睛感受,像站在塞哥维亚之巅。这是西班牙最后一座哥特式教堂。因为它被大火烧毁之后重建的漫长两个世纪里,哥特式风格已经被文艺复兴推倒了历史的后台。可这座教堂还是我行我素地建造着,竟然也书写了哥特式的最后篇章。
“看,那有一座城堡!”讲解员的话叫醒了我的眼睛。不远处,一座童话般的蓝顶白墙城堡,他们说那是迪士尼睡美人城堡的原型。
西班牙天主教双王合壁
塞哥维亚是一个坐落在山岩顶尖的小城,这座古堡就建在山缘峭壁上,它的名字叫阿尔卡萨城堡。
我第一次见到伊莎贝拉的画像就是在这座城堡里。西班牙王室钟爱的正红色墙壁上,一副金边画框里站着手持女王权杖的伊莎贝拉。她的衣服非常考究且艳丽。她的传记作者曾写道,女王的华服多是金线织成,每隔几个小时就要换一套衣服,在不同的场合接见不同的官员使节也要随时更换衣服。不仅她如此,她的孩子们也要不停的更衣。而且他们的衣服穿过一次后大多都不能再重复穿,随即送给仆人们。极致的奢华,是女王一生追求的风格。这也是和她所崇尚的天主教主张简朴的信仰相冲突的。
当然,她旁边永远陪伴的是她的丈夫费尔南多,阿拉贡王国的国王。两人的画像在任何场合都是独立且并排摆放的,二人在西班牙历史上被称为“天主教双王”。
伊莎贝拉和费尔南多是自由恋爱的,他们甚至是近亲,因而婚礼需要教皇的特批,这也是中世纪欧洲王室婚姻的特别规定。逃過了被当成联姻棋子的命运,伊莎贝拉决定把结婚的消息先斩后奏给自己的国王哥哥。
塞哥维亚教堂的那场婚礼并不盛大,但伊莎贝拉心中却洋溢着甜蜜,她以为她找到了终生的幸福。婚礼后,费尔南多回到阿拉贡抵御外敌,伊莎贝拉则留在这座城堡里。
阿尔卡萨城堡在伊莎贝拉出生前就是一个重要的军事要塞,在挂着王室画像的这间大会客厅里,落地窗外就是横切面一般的悬崖,因为没有阳台无法探出身去看,因而不知道下面是山谷还是河流。这倒也给了这个房间一种特殊的视角:只有平视时看到的毫无遮拦的远方,却没有任何可以进入视野的景物,还有仰望时依旧空空如也,但却足以尽情想像的天空。伊莎贝拉的野心在这悬崖边缘彻底放飞了,她决定奋力一搏。
这时的卡斯蒂利亚王宫已经风雨飘摇,恩里克四世奄奄一息,他那本应是合法继承人的女儿被群臣纷纷议论为王后与外人所生。伊莎贝拉意识到,上帝或许已经安排好将要把卡斯蒂利亚的王冠戴在她的头上。
恩里克四世去世的第二天,伊莎贝拉在阿尔卡萨城堡宣布自己成为卡斯蒂利亚的女王,即将在塞哥维亚大教堂举行加冕典礼。
在这场王位的争夺中,伊莎贝拉始终在阿尔卡萨城堡运筹帷幄,可攻可守。她不仅暗中拉拢了托莱多大主教等一批重臣,还把加冕为王这个消息对自己的丈夫费尔南多也刻意隐瞒了。她的心思,令费尔南多颇为不爽。在国家使命与爱情之间,她显然选择了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