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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角度的历史叙述

2018-05-30尤宏炎

关键词:二月河高阳宫廷

尤宏炎

摘要:本文通过主体形象、精神内涵、叙事特点三方面来比较高阳的“宫廷系列”和二月河的“帝王系列”,最后得出两位作家从“民间”和“政治”两种不同角度入手而产生差异的结论,并从时代、地域两方面来探讨产生差异的原因。

关键词:历史小说;高阳;二月河;宫廷;帝王;民间;政治

近年来,历史小说创作中二月河及其“帝王系列”广受关注,《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三大部人们耳熟能详,而台湾已故著名作家高阳在其历史小说创作中也十分钟情于清朝帝王,人们把他这方面的作品称为“宫廷系列”,代表作有《乾隆韵事》、《慈禧全传》等。本文将从主体形象、精神内涵、叙事特点三方面来比较高阳的“宫廷系列”和二月河的“帝王系列”。

在高阳的“宫廷系列”和二月河的“帝王系列”中,这两位作家都写到了乾隆皇帝。乾隆皇帝在近几年成为影视中上镜最多的清代皇帝,也是文学作品终出现次数最多的皇帝。可以说乾隆皇帝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狂放不羁的品行早已在人们脑海中定势。高阳的《乾隆韵事》讲述的是民间流行的风流乾隆形象,这本《乾隆韵事》講述的是乾隆与大臣傅恒之妻孙佳氏的暧昧关系。书中的乾隆形象敢爱敢做,是真性情,为了情妇可以与皇后翻脸,理智气壮地说“我是皇帝”。面对孙佳氏,他也可以柔情绵绵,说:“你的好处多多,都是我在别处得不到的。”婚外恋不被中国礼法允许,皇帝越出宫闱与臣子之妻发生暧昧关系更是有损皇家和皇帝私德的事情。但高阳的《乾隆韵事》却是通过对人性本真的透彻洞察和理解,对乾隆这一风流举动做出了肯定,读者也自觉接受了乾隆这一风流的形象。

与高阳以野史为素材不同,二月河的《乾隆皇帝》一书更贴近历史,更多地是表现乾隆皇帝的雄心壮志以及处理国家大事方面的机智和果断、应对自如的才能。“以宽为政”的政治方针充分调动了地方官员的积极性,实行较为宽松的经济政策,促进了当时经济的高度繁荣,通过乾隆对官吏的任用,可以看出他重视人才的培养,重视年轻官员的提拔和培育,对待贪污腐败又能严肃惩处,使朝政整肃:对待战争又能明察秋毫,游刃有余,最终平定战乱,巩固了政权。二月河围绕政治斗争,表现历史发展的必然性以及人的欲望和性格所形成的矛盾冲突,塑造出了性格复杂但又鲜活的乾隆形象。

高阳、二月河作为历史小说创作的高手,他们笔下众多人物形象的塑造突破了以前文学作品中原有的形象。对于一些有争议的历史人物,他们两位都做出了自己的历史判断,如高阳笔下的慈禧和二月河笔下的雍正。

高阳在其《慈禧全传》中成功塑造了慈禧这一统治者形象。高阳一改以往人们印象中奢侈腐败、丧权辱国、心狠手辣、顽固保守的慈禧形象,把他自己的研究思考融入创作中,给人一个新颖、独特的慈禧形象。首先,在封建皇权统治的内部斗争中,慈禧工于心计、果敢,最终在统治阶级斗争中取得胜利。高阳对慈禧的魄力和能耐、策划和心机是欣赏的。其次,在镇压人民起义中,慈禧知人善用、办事效率极高,为大清王朝立下了大功。重用曾国藩消灭太平天国,任用左宗棠赢得了回乱胜利,取得了“同治中兴”的名声,对于列强的侵略,慈禧一开始也是主张抵抗外敌的,只是在屡次抗敌失败后,她才视外敌如虎,被迫签订城下之盟。高阳在《慈禧全传》中给慈禧摘了投降派的帽子。然而,在高阳看来,慈禧就是一个权力迷。对此,他始终保持揭露和抨击的态度。慈禧年轻时确实是知人善用,但进入中年之后逐渐在权力中迷失,刚愎自用,信任非人。为了权力,她恩将仇报,罢免恭亲王奕訢,毒死慈安太后,真是惨无人性,蛇蝎心肠!高阳在这里显现了慈禧的原形。在戊戌变法中,她对光绪皇帝(她名义上的儿子)更无感情可言,最后剥夺了光绪的一切自由。当慈禧将权力全部集中的到自己手中时,从此贪图享受,纵情声色,高阳充分暴露了她的腐朽性。为了修建颐和园动用海军军费,致使北洋水师在甲午海战中被日本海军摧毁。清王朝同治年问的“中兴”,“兴”在慈禧的掌握权力:清王朝的灭亡,也“灭”在慈禧的擅权专权。这是对慈禧权力迷、权力狂的辩证法的否定。高阳正是如此一分为二,塑造了全面真实的慈禧形象。

二月河的《雍正皇帝》是他的匠心之作,雍正皇帝是历史上有很大争议的任务,背负着逼父、逼母、篡改诏书、弑兄屠弟的恶名,是一个心口不一、心胸狭隘的伪君子。但二月河通过研读和辨析史料,对雍正做出了独立判断。《九王夺嫡》一卷中对康熙末期的形式进行了分析,最终得出,雍正皇帝是依靠自身能力得到了康熙皇帝的认可。康熙皇帝看中了雍正的儿子弘历,甚至让其搬入皇宫之中亲自教导,从这些描述中可以看出雍正得到皇位合情合理。

二月河通过对当时政治改革、贪污惩治等重大事件的描写,向读者说明雍正的政绩显著。雍正在位期间国库增长到了五千万两,为乾隆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二月河在书中还写到了雍正继位后,八爷党时刻觊觎皇位,利用弘时谋害弘历,年羹尧飞扬跋扈、企图割据一方,隆科多与八爷勾结,企图发动政变,这些为雍正弑兄杀弟、诛杀功臣提供了合理的理由,这些行为是不得以为之的。

但是,二月河也并非一味的美化雍正,书中也写到了雍正处理八爷党、年羹尧等人也说明了他心机深沉,手段毒辣。雍正继位之前活埋了与八爷勾结的管家高福儿,继位后杀掉了很多指导他机密的心腹,时刻控制邬思道。《雍正皇帝》这本书中描写的雍正形象十分全面,雍正既有雄才伟略,又展现出“冷面王”形象。

作为历史小说创作,高阳与二月河都继承了史传叙事方式。史传叙事方式源自司马迁的《史记》,采用的是呈现式叙事方式,作者有概述,但主要的事件却是通过人物的行动和对话,也就是通过场景描写而再现在读者面前。

在处理历史和艺术的关系上,高阳笔下的人物更接近于历史真实,他对历史人物的描述毫不夸张,不矫饰,一针一线、一言一行都有历史依据,与当时的历史氛围十分吻合。高阳的“宫廷系列”叙事结构更贴近于史传中的“杂传”,叙述具有综合性特点,高阳创作的“宫廷系列”融会吸收了中国传统历史散文通用的表达方式,同时高校的小说中也融入了大量的经济、地理、称谓、名物、制度、风俗等有关历史人文知识的精彩描写,在这方面他简直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传统的以“事件一情节”结构文本的方式在小说中已经看不到了。《慈禧全传》就没有贯穿小说始终、对小说流程有决定性意义的故事情节,取而代之的是在历史生活片段中融入自由切入和自由组合。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情节因素的冷漠是高阳小说的一个重要构成。对于这样一种强烈表示高阳艺术个性、不重情节重细节的结构方式,我们可以将其命名为“高阳历史小说散文化倾向”。

虽然我们不能说高阳的这种写作形式就是历史小说致真求美的最理想形式,但卻能肯定地说他对这种写作形式的运用和掌握具有天籁自成的表现力,有助于推进读者对历史的深入思索,真实的反应出特定时代下的社会关系总和。《乾隆韵事》这本书是高阳小说散文化倾向写作特征的典型代表。这本小说乍一看,有些不伦不类,前面三分之二的内容是描述康熙立储、雍正铲除异己,剩下的篇幅写的是乾隆与大臣傅恒之妻孙佳氏的暧昧关系。就整部小说而言,主线还是相对明确的,神意贯穿整部小说,那就是围绕着对帝王情理关系处理的态度,表达了高阳自己主体审美意向的褒贬臧否。高阳看似侃侃而谈,有点信马由缰,离题万里,而其实他是胸有成竹,他将艺术的焦点紧紧抓住情与理的矛盾关系,以此作为情结,漂亮地建构了全书。

与高阳相比,二月河洒脱得多,更具灵性。在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之间,他自述更偏重于后者。这不仅表现在虚构的自由度更大,进入作家历史叙事中的,除了正史外还有大量的野史、民间史、神话传统甚至妖道鬼神(这方面描写,有些地方显得过火,如《雍正皇帝》中的人妖斗法就明显失之荒诞);更为主要的还是在于寻求史、诗结合的同时,特别进行了通俗化写作的探索,为历史叙事的雅俗共赏作了卓有成效的成功尝试。如采用章回体形式,评书口吻表述,熔历史、情爱、武侠、推理等小说因素于一炉等。因而故事情节波澜叠起、环环相扣而又层次分明、脉络清楚。传统的历史小说到底如何进行审美转换,寻找既合乎小说艺术又契合市场规律及读者需求的新的历史还原的叙述方式,最大限度地发挥娱乐消遣功能,处理雅俗之间的关系,二月河的创作进行了有益的尝试。

二月河与高阳的散文化倾向存在着明显不同,他善于编织故事。二月河注重以曲折生动的故事情节来推进故事发展、塑造人物,整部小说完全靠波澜起伏、妙趣横生的故事情节抓住读者的眼球。这些故事或优美动人,或惊心动魄,在这一方面上他完美地继承了古代小说写作传统。《康熙大帝》第一部《夺宫》以鳌拜、班布尔善妄图弑君夺取皇位以及康熙为铲除鳌拜集团为矛盾中心点,从鳌拜探听康熙、伍次友等人的行踪,企图谋杀康熙并栽赃于人,到鳌拜搜查索额图府邸,绑架翠姑,再到翠姑护驾,穆里玛围店,吴六一举办饼会,何志强人鳌拜府,最后到“老太师落入法网,小毛子杀贼立功”智擒鳌拜为止,整个故事环环相扣,紧张得令人透不过气来,深深吸引了读者。在描述紧张的争斗故事的同时,伍次友与苏麻喇姑的爱情、伍次友与康熙的师生情一并展开,在急管繁弦中穿插轻柔舒曼的描写,张弛有度,增加了读者的审美快感。

历史小说作为通俗文学的一部分,其创作具有市场化、商业化的特点。二月河与高阳都注意了这一点,上文已探讨了二月河小说的娱乐消遣功能,高阳的小说同样具有世俗化、生活化的方面,这方面表现在高阳以细腻的笔触叙写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捕捉一个个生活细节。《慈禧前传》写到咸丰皇帝在热河行宫做寿,其时咸丰的身体已十分虚弱。在欢乐热闹的气氛中,在文武群臣众目睽睽之下,咸丰脸色发青,冷汗淋漓,被搀扶着起身如厕。这引起众人强烈不安。许多矛盾冲突的线索由此而不断延伸,终于引发辛酉政变,大清王朝命运从此发生重大转变。一个“拉肚子”的生活细节对于推动情节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

通过主体形象、精神内涵、叙事特点三方面的比较,我们发现高阳、二月河在对中国传统文化、历史小说传统叙事手法的继承方面是十分接近的,这正说明了两岸同胞同是炎黄子孙,同根同源,具有共同的文化。高阳、二月河作品共同具有的世俗化、生活化显然都是为了商业目的、市场需要(也就是为了迎合读者)。但同时我们发现了两个不同的宫廷,高阳笔下的是平常人的宫廷,二月河笔下的是政治家的宫廷。高阳写的都是平常人、生活事,其笔下的皇帝后妃,虽然身份显贵,但作家却把他们当作平常人、普通人来写,慈禧与光绪的政治冲突是放在宫中以母子的冲突展开的,慈禧只是在斥责光绪不“孝”,辜负了她一片苦心和期望,所以用养“病”将光绪幽禁一旁。一场惊心动魄的政治风雨在高阳笔下,以“家庭悲剧”的形式,极平常地展现出来。而二月河笔下的人物围绕的全是权力、阴谋。西方哲学家罗素说:“在人类无限的欲望中,居首位的是权力欲和荣誉欲。”宫廷内外,每个人的权力欲望是强烈的。一个圈套连着一个圈套,一处陷阱通向另一处陷阱,满途荆棘,人人自危。连皇帝在内,无论男女老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同谋就是死敌,六亲不认。二月河侧重表现的是政治杀戮、权力斗争与专制独裁王权,他笔下的冲突是血淋淋的,皇帝没了平常人的生活,有的只是政治。这就是高阳与二月河最大的差异,同一题材具有了不同的特色,这是由作家所选择的角度所决定的。高阳是从民间的角度来写宫廷和帝王后妃,而二月河完全是从政治的角度来写,由此产生了不同的话语系统。我们暂且把高阳的话语系统称之为“民间话语系统”,把二月河的称之为“政治话语系统”。这种差异的产生是和作家的才情禀赋、人生阅历、价值观念、审美情趣等所分不开的。本文将尝试从时代背景和地域背景两方面来探讨产生差异的原因所在。

首先,从时代背景来看,高阳亲身经历过中华民族的两次大变故——日本侵华战争和国民党政权的溃败,在1949年他又随国民党政权离别了他的家乡——浙江杭州,去了“孤岛”台湾,他的内心肯定是忧郁凄凉的,这正体现在他的作品充满了悲剧意识和末世情调,我们可以猜测他越来越厌倦政治,这表现在他埋头研究历史,全力投入历史小说创作。而二月河生长在新中国,他的小说创作又是在日益繁荣昌盛的改革开放时期,他作品中的“盛世”是与我们所处的时代相对应的,二月河在尊重历史、展示历史真实中还灌注了时代精神,特别是三位帝王励精图治、勤于政事和惩办贪污腐化、整饬吏治这两点,引起人们广泛的共鸣。

其次,从地域背景来看,高阳的家乡在江南,长期远离政治斗争中心,是偏安一方的所在,他又出身旺族,深受江南士风、文人文化传统的影响。江南文人追求真与诚,追求“内善”,而且有着与正统意识形态相背离的传统,甚至有着消极、悲观的心态,习惯从艺术中寻求精神的自由。而二月河生活在中原地区、黄河流域,这里正是古代政治斗争的中心,这里的人们没有“末世情调”,有着斗争精神,二月河身上就具有这种责任感,他用作品去干预社会、关怀社会、干预生活、直面现实。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感悟到两位作家不同的背景决定了他们走了不同的创作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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