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启门”图新探
2018-05-29马颖
□马颖
“妇人启门”图是出现于东汉,发展于北宋中后期,金代中后期达至其发展的巅峰,元代逐渐走向衰亡的一种墓葬装饰图。
从目前发现的考古资料来看,1957年河南禹县白沙镇发掘的北宋哲宗元符二年(1099年)仿木构砖室墓一座,其后室正北壁砖雕仿木构门,门半开,门后一圆雕妇人端手站立,这是有关“妇人启门”图的最早发现。此后,带有“妇人启门”图的墓葬不断地出现在考古学者的视野中,从而引起了人们广泛的关注。从地区上看,它以河南为中心,并向四周扩散。从时间上看,它可远溯到东汉时期,并有四川芦山建安十七年王晖墓中石棺档的“妇人启门”图为依据。从目前发现的考古资料来看,主要集中在宋、辽、金、元四个时代。所以,本文仅以这四个时代的“妇人启门”图为阐述对象,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探讨。
一、“妇人启门”图的分类
由于时代、观念的变化,“妇人启门”图并没有一个相对稳定的形式。角度不同,分类亦是不同,可依据启门人进行分类,也可以载体、门的进行分类。在此,本人以现有资料为基础,根据启门人的差异,将“妇人启门图”分为以下三大类:
(一)女子启门图,包括进门图与出门图两种
1.女子进门图 河北宣化1、2、5、6、7号辽墓中的壁画皆为女子出门图,东壁上均绘有人物打开门扉,走进墓室的图像,而在西面的墙壁上,则是绘着妇人背朝墓室,似欲关门状,故又可将进门图分为进门和关门两种。
2.女子出门图 在宋辽金时期的墓葬中,女子出门图是出土数量最多、最为典型,也是比较独立的一幅图像,其经常出现在墓室的北壁,以壁画和砖雕两种形式出现。妇人的形象大多是一只手扶着门,头探出门外,身子在门内,目光向门外看。例如,河南禹县白沙宋墓1、2墓,以及河北宣化四号辽墓等等,皆为女子出门图。
(二)男子启门图,从现有出土数据来看,启门人以女子居多,但却不排除男性启门人的存在。如山西大同卧虎湾四号墓和山东济南埠东村石雕壁画墓中,启门人就是男子。
(三)多人启门图,包括两人和多人启门。例如辽宁富家屯1号墓,及宣化张世古墓,但这种装饰并不多见。
二、“妇人启门”图时代特征
由于各个时代政治、经济、文化的差异,社会意识形态及文化发展水平的亦是有所不同。因此,“妇人启门”图虽为同一题材,但在不同的时代,其内容、载体及表现手法亦有极大的差别。
两宋特征 此时的“妇人启门”图均为北宋后期,南宋目前尚未发现。其特点是数量多,分布广。遍布于河南、河北、山东、山西、四川、重庆、贵州及陕甘宁地区。以河南最多,最为典型。其原因是北宋定都开封,河南为其经济、文化中心。图像多位于墓葬的北壁。妇人侧身站立于门中间,并探出上身,下身仍在门外的形象最为多见(图一)。以壁画为主要的载体,砖雕为载体的也有,但数量不多。“妇人启门”图在宋墓中是最多的,几乎存在于每个墓葬中,说明这种装饰图像是宋代较为典型且固定的墓葬装饰图。
图一 河南荥阳槐西宋代壁画墓(北壁下中部)
图二 山东济南大官庄金代砖雕壁画墓(墓室北壁)
图三 河南林州金墓(北壁)
辽代特征 迄今为止辽代墓葬中,有“妇人启门”图的墓葬大概有十余座,多集中于河北宣化、山西大同附近。时间上,皆在北宋中期至北宋末期这一时间段内。载体全部为壁画形式,尚未发现砖雕作品。位置不固定。辽墓壁画对启门艺术形式的运用是灵活多样的,没有墨守成规。首先,两人启门是辽代画师大胆的尝试;其次,左右对称配置启门图,是辽代壁画的特色。值得注意的是,截至今日同时期所发现的“妇人启门图”皆为汉人墓葬,而契丹人的墓葬中尚未发现此墓葬装饰。
金代特征 “妇人启门”图在金代墓葬中发现约有十五座左右,分布于山西、山东、河南及陕甘宁等地。“妇人启门”图在这一时期以砖雕和壁画为载体。妇人以侧身站立于门中间为主(图二),也有探出上身的形象(图三)。启门图中的人物有男性,也有女性。金代与宋代的“妇人启门”图有诸多相似性,这是北宋墓葬砖雕壁画风俗北传的结果。在墓葬装饰方面,金代在宋代的基础上,有了进一步的创新。在雕刻的技术及手法上,比宋代更加细腻,制作更为精美。但是,金代发现“妇人启门”图的墓主人多为汉人。
元代特征 元代带有“妇人启门”图的墓葬比较少见,主要集中于山东和山西两省。绘画比较粗糙、简单。完全不能与宋、金时期相提并论。人物形象有男性,也有女性。从发现的元代墓葬的壁画来看,多数是表现蒙古贵族游乐、打猎、宴饮等奢华的生活图像。元代墓葬不注重墓葬装饰,所以“妇人启门”图也就逐渐地走向衰落,乃至于最终消失。
四、笔者对“妇人启门”图的认识
首先,从发表的大量墓葬壁画分析,可以肯定的是启门图不是故事图,在各种文献资料中找不到启门故事的来源,就连此观点的倡导者梁白泉先生也说,从故事画认识基点出发,“曾一度努力在一些儒、道、释的典籍中寻找出处,可惜毫无所获”。其次,启门图不是镇墓神怪画,辽墓壁画中的镇墓神怪画与传世手卷之唐宋神怪画风格相似,形象夸张而怪异。第三,启门人为妾的说法也不准确。原因有三:(一)在当时受理学的影响,三纲五常成为正统思想,地位、尊卑之分被人们所奉行,妻与妾的地位完全不同,相差悬殊。妾与婢的地位差不多,即使死后也不能与丈夫同葬,那么在丈夫墓葬装饰上,就完全不会理会妾的感受,当然也不会为妾制作启门图。(二)一些启门图的墓主人是女性,例如辽宁叶茂台7号墓中的墓主人经过性别鉴定为女性。启门人若是妾的话,那么出现在这座墓中又该作何解释?(三)有些启门图中的启门人是男子和多人。如此,启门人是妾的说法就更说不通。据此,“妇人启门”图中的女子都是妾的说法无法得到认同。多方讨论深化了对“妇人启门”图的认识。但以笔者之拙见认为,“妇人启门”图只是墓主人生前生活场景的一个画面而已,与同为墓葬装饰的出行图、狩猎图、宴饮图等具有相同的作用,没有什么特殊的,固定的含义。而启门人不过是烘托场景必要的因素罢了,至于身份既可以是侍女,也可以是妻妾;既可以是怀抱婴儿盼夫归家的妻子,也可是手拿经卷、端茶送水的侍女;既可以为袖手侍立,待主人吩咐之状,也可以是头顶托盘,呈跨步直奔之态等等,一切皆可。
为什么“妇人启门”图受到当时人们如此的青睐?从人的心理分析,生者,希望大富大贵;逝者,祈望富贵得以延续,并得以升华。在中国古代,有能力对墓室进行装饰的人,非富即贵。如何将生前的富有带到阴间,甚至来生呢?除了在墓葬中随葬大量的随葬品之外,将墓室设计的更加“豪华”,也是体现“富贵”的重要手段。而墓室装饰便是墓室设计的重要方面。
墓葬装饰受到空间的限制,怎样将墓主人的意图淋漓尽致,甚至超现实地表现出来呢?“妇人启门”图中的门半开、半启,启门人背后的场景似见,又看不太清楚。这实中有虚,虚中见实的设计,给人们留下想象的空间,到底门后是房屋,还是院落?若是房屋,那么有多少间房屋?若是院落,又该是多大的院落?这种艺术表现手法给人以无限的遐想,人们可以发挥想象力,甚至可以认为墓主人的院落是无穷大的。这样便达到了画师的设计意图,也满足了墓主人的心愿。婀娜多姿的美娇娘与朱户大门互相映衬,既给阴冷的墓室增添了生气与温情,又给人以“犹抱琵琶半遮面”之美感。所以,“妇人启门”图无论在心理需求上,还是在视觉审美上都满足了当时人们的要求。因此,盛极一时。
为何受到人们如此钟爱的墓葬装饰图在它流行的辽、金、元时代,在契丹、女真、蒙古人的墓葬中却罕为出现?笔者以为墓葬装饰图案的使用及流行与人们的生活习惯、传统文化及思想意识密切相关。例如,生长在草原上的蒙古族,狩猎、骑射及放牧构成其生产生活的主要内容。元王朝统一了中国,虽然与汉族不断的交流、融合,但传统文化早已在蒙古人思想意识中根深蒂固。作为蒙古族占统治地位的元代,蒙古族虽然也在不断地接受着汉文化的熏陶、洗礼,但在风俗习惯、宗教信仰等方面仍以本民族的传统文化占主导地位,葬俗即是民族风俗中的重要方面。所以,元代墓葬中虽然有“妇人启门”图的存在,但是数量极少,他们的墓葬装饰大多是表现蒙古贵族游乐、打猎、宴饮等奢华生活的图像。同理,辽代汉族人的墓葬中“妇人启门”图虽多,但在契丹人的墓葬中,此类壁画装饰至今尚未发现,只有棺的前档上零星出现。金代亦是如此。带有“妇人启门”图装饰的墓主人大多为汉人。由此可见,他们虽然坚守着本民族的传统文化,但却也或多或少地受到汉文化的影响。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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