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乌鸦
2018-05-26金敏
金敏
在我的故乡鄂西,乌鸦常常被叫做老鸹,儿时在村头的大树上叫得最多、声音最大的就是老鸹了。奶奶每次听到老鸹哇哇哇地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叫声后,就会说“它的叫声像饿坏了的孩子在撕心裂肺地哭”,说完还会加上一句“不知村里哪个老人又要走了”或者“谁家又要出大事了”。儿时我就感觉到奶奶特别讨厌乌鸦。其实乌鸦和喜鹊一样都是喜欢鸣叫的鸟类,但不知从何时起它在中国人眼里是灾难的替身,即使是中国的文学作品里对乌鸦的描写也是这样的。仿佛凡是贬义的都赋予给了乌鸦,而把褒义的全都给了喜鹊。千百年来人们一直认为,喜鹊叫时是有好事临门,而乌鸦一叫则有不测之灾。久而久之,喜鹊的叫声就让人轻松愉快,乌鸦的叫声则让人充满恐惧。
小学五年级时我从学校图书室里借出一本《故事新编》,书里有一篇名叫《奔月》的文章,写的就是与乌鸦有关的故事,故事说的是后羿将天下的鸟儿全都射杀了,只剩下乌鸦,最后他只能射杀乌鸦为娇妻嫦娥做炸酱面。我一边毛骨悚然地读着那些文字,一边感到说不出的恶心——难道乌鸦肉也可以吃?乌鸦自古以来就被人类认为是不吉祥的鸟,吃乌鸦肉不就等于是吃下了灾难吗?
我们那时的小学语文课本里有一则《乌鸦喝水》的寓言,却是赞美乌鸦充满智慧的。故事出自《伊索寓言》,说的是一只乌鸦口渴了到处找水喝,它看到一个瓶子里有水,可是水不多,而且瓶口又比较小,乌鸦试了几次都未能喝到水。怎么办呢?正当乌鸦无计可施的时候,它突然看见瓶子旁边有许多小石子,于是乌鸦想出了办法,它把小石子一粒粒地叼起来丢进瓶子里,瓶子里的水随着小石子的增多而渐渐升高,最后乌鸦终于喝到水了。我国古代也有一则歌颂鸟儿智慧的寓言《精卫填海》,里面描述它“……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其鸣自詨。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意思是说有一种鸟,形状像乌鸦,头上羽毛有花纹,白色的嘴,红色的爪,叫声好像是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它是炎帝的小女去东海游玩溺水身亡后所化,名叫精卫。精卫鸟经常衔来西山的树枝和石块,一次又一次投到大海里,因为它想把整个东海填平。故事赞扬了精卫鸟为既定目标坚忍不拔、奋斗到底的意志,感人至深。这种让人禁不住喜欢的鸟儿很类似乌鸦。
人们常说“天下乌鸦一般黑”,的确,乌鸦的羽毛如墨如漆,黑得充满光泽,飞起来时仿佛一匹黑色绸缎在天空滑动,它的眼睛更是如珠如豆,晶晶闪亮。乌鸦生性机警,一有動静它就会飞走,所以在乌鸦飞起的地方通常都是有人或动物出没。人类一直认为:天有阳喜,喜鹊告之,喜鹊是报喜钦差;天有阴灾,乌鸦告之,乌鸦是告灾大使。乌鸦渐渐成为人类讨厌的鸟儿,它都没法诉说自己的冤屈。其实乌鸦属于情感很投入的一种鸟,春天是乌鸦恋爱的季节,它们在枝头飞来飞去,鼓噪一片,完全陷入了痴迷状态。它们甚至不分白天黑夜地在林间飞翔追逐,不吃不喝,只是不停呼唤自己喜爱的异性,几乎整整一个春季它们就这样失魂落魄地燃烧自己的生命。直到树木苍绿的夏季,它们才在浓荫中渐渐安静下来,然后把窝筑在高高的大树上养儿育女。
没有读过古书的人根本想不到,唐代以前的乌鸦竟是人类心目中一种能够预言未来的吉祥神鸟,因此有了“乌鸦报喜,始有周兴”的历史传说;在“羊羔跪乳,乌鸦反哺”的谚语里,它也一直是儒家传统文化里“孝”、“礼”的象征;李密的《陈情表》,其中有“乌鸟私情,愿乞终养”的句子,“乌鸟”就是乌鸦。
乌鸦生性喜欢成群活动,因此在中国文学中也就有了“乌合之众”一词。这个成语是用来形容没有组织、没有技能的团伙。其实在自然界中,乌鸦是比较常见的最抱团的一种鸟,它们最擅长打群架,儿时在乡间,我就常常看到它们受到喜鹊等大型鸟儿的攻击时,互相呼应,成群出击,为了共同的利益它们不顾个体安危,这正是人类尤其是今天的人类需要拥有的品格。
元代著名文学家马致远有一首《天净沙·秋思》的词:“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词里描写了枯萎的藤蔓、垂老的古树,还有几只黄昏时的乌鸦,它们扑打着翅膀飞落在光秃秃的枝桠上。远处是别致的小桥、潺潺的流水、宁静的茅屋。而在荒凉古道上,一匹憔悴的马驮着同样憔悴的游子正在异乡的西风里踌躇而行。夕阳渐渐落山,游子的归宿在何处?游子的故乡在何方?读到此词,我想那些天涯漂泊的游子都会愁肠寸断,而其中的乌鸦是对游子唯一充满了同情的动物,不是吗,要不它们的叫声怎会那样揪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