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水中映月

2018-05-26马三枣

少年文艺(1953) 2018年4期
关键词:藤条庙里白猫

马三枣

庙里庙外,生着很多老树,叶子嫩绿,像画卷上淡绿的墨痕。正午阳光刺眼,初夏的嫩叶透出了筋脉。慧宽坐在观音殿前的台阶上画画,用淡墨点染出茂盛的叶子。

忽然,传来脚步声,庙外走进两个人。年长的四十左右,头发好长啊,阳光下,仿佛溪水一样明亮。年轻的是个女孩,肤白,发短,她在庙里东张西望,目光空荡荡,没在任何地方停留。

慧宽放下画画本子,把她们迎进观音殿。

长发女人点燃三炷香,给菩萨磕了三个头,问慧宽:“师父在吗?”

“在菜园里。”

女人走了,殿里只剩下慧宽和女孩。

女孩踱出殿门,站在院子里,漫不经心,环顾溪山。

慧宽跟了出来。风儿暖暖的,柔柔的,拂过他的光头。

他眼里闪动着光芒,问道:“那留着长发的,是你妈妈?”

少女冷冷地瞥他一眼,没吱声。

慧宽眼里的光芒黯淡了,去墙角取扫帚。

暖暖的日光照在角落里,一只白猫趴在扫帚上。慧宽笑着蹲下身,抚摸白猫。

这是只流浪猫,半年前溜进大庙,就不走了。那时刚入冬,溪山上的风刮得很硬,树叶差不多落尽了,秃枝间发出尖厉的呼啸声。白猫又瘦又小,叫声中带着哀求。慧宽要抱它,它躲开了,给它吃的,才凑过来。慧宽搂着白猫,央求师父,养着它吧。师父说那要看缘分了。师父这么说,就算同意了。慧宽心里喜悦,随口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喜悦”。白猫在大庙里过上了安逸的日子,已经变成一只肥猫了。

慧宽抚摸着白猫,嘴里叨念着:“喜悦,喜悦,喜悦……”

“它叫洗月?”女孩眼里一亮,“嘿,跟我同名!”

慧宽先是一愣,然后心中暗笑,一本正经地说:“世间的事儿,都是讲缘分的,看来,你和我们大庙有缘呢。”

女孩的目光投向观音殿。

慧宽取来纸笔,说:“把名字写上,放在菩萨跟前,菩萨会保佑你的。”

少女迟疑一下,接过笔,写了三个字。

“张洗月。”慧宽念道,“菩萨记住了你的名字,会帮你消除一切烦恼的。”

慧宽又递来一张纸:“妈妈的名字呢?”

“她的事,我不管。”洗月放下笔。

母女俩在山下的村子租了间房。凌晨,洗月的妈妈上山做早课,跟和尚一起敲木鱼,念佛经。“笃笃笃……”木鱼声在观音殿里回荡。

洗月妈妈坐在慧宽对面,专注地敲着木鱼。那是一张白皙的脸。慧宽瞅了一眼自己的手,这样白嫩的手,在溪山村是见不到的。仔细看看,慧宽发现女人的脸色白里带青。他的心七上八下,便闭了眼。

慧寬是个弃儿,师父在庙门口捡到他时,他刚过百天的样子,哭声像小猫叫。那是个春寒料峭的夜晚,人们都熟睡了。老和尚听见了哭声,像风儿掠过树梢,发出轻轻的呼哨,搅得老和尚睡不安稳。推开庙门,竟是个棉被裹着的婴儿,装在一只藤条箱里。

十二年过去了,他跟着师父在庙里做了和尚。那只藤条箱还留着,摆在禅房的桌子上。这箱子是慧宽的至宝。想妈妈了,慧宽就把箱子搬下来,脱了僧鞋,钻到箱子里。

一开始,箱盖能扣上,里面黑咕隆咚的,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春寒料峭的夜晚,回到了妈妈身边。后来,箱盖扣不严了,无论他怎么蜷缩着,总要露着一道缝隙。他顺着那道明亮的缝隙往外看,希望看见妈妈的身影。再后来,他只能在箱子里做做样子了,箱盖大敞着。他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有一天,他像个侦探,在藤条箱的里里外外搜索。他不信妈妈什么都没给他留下,一定在哪里藏着个护身符、一封信,或者什么了不起的传家宝。没白忙活,他在帆布与藤条的夹层里,发现了一根头发,黑黑的,长长的。他把头发拉直,贴在胳膊上,从指间一直拉过臂弯,好长的一根头发呀!他对着阳光,捏着长发,高高提起,还是那么黑,那么亮。他摸摸自己的光头,要是不剃,也是一头浓浓的黑发吧。

大庙里的香客,女人居多,慧宽老爱盯着四十岁左右的看,觉得那里有他的妈妈。他想,妈妈不会撇下他不管的,即使不要他了,也会偷偷回来看看。有时,他挺担忧,现在他长大了,妈妈能认得他吗?他又很庆幸,庙里只有他这么一个小和尚,妈妈一定认得他。

本来,洗月妈妈对慧宽也没什么特殊表示,只是随便聊几句,或者夸他懂事。可是,这女人脸上带着的忧伤,让慧宽觉得她就是自己的妈妈。以前从来没有哪个女人天天到庙里帮忙,也许,妈妈还不好意思认他这个儿子。

木鱼声还在笃笃响,慧宽悄悄爬过去,把自己腰间围着的褥子递过去,轻轻地说:“阿姨,围上点儿,冷。”

女人笑了笑,摇摇头,又闭上双眼,敲木鱼了。

下了早课,女人要在菩萨跟前续香,慧宽帮着点燃,问:“洗月姐怎么没来?”

“太早了,她起不来。”女人把香插在香炉里。

“我都能起来。”

女人苦笑:“洗月要是像你似的,我就省心了。”

慧宽心里美滋滋的。

天大亮了,老和尚生火熬粥,女人匆匆下了山,给洗月做早饭,然后母女俩一起来到大庙,帮着打扫擦洗。说是一起,干活的却只有妈妈,洗月只是拎着块抹布,在殿前的台阶上呆坐,或是立在院子里,望着一棵老树出神。

慧宽好像被传染了,也常常发呆。

师父说:“慧宽,卖什么呆?领着洗月到山上转转。”

慧宽走过去,洗月正定睛看着大白猫。白猫在院子里踱步,懒洋洋的。

“怎么肥成这样了?”洗月伸出手,想摸一摸猫,猫却加快脚步,扭动着身子,躲开了。

“要下崽了。”慧宽望着白猫,眯缝着眼睛,“师父说,猫一窝能下五六个小崽,到时候,庙里就热闹了。”

洗月说:“等下了小猫崽,送我只雪白的。”

“照顾小猫,会耽误学习的。”

“我不用学习了,我不念了。”洗月蹲下身,终于摸到毛茸茸的白猫了。

“你念几年级?”

“初三。”

“为什么不念了?”

洗月不吱声了,摸着猫,问道:“猫窝在哪儿呀?”

“没窝,房檐底下,桌子下边,能躲风避雨的地方,都是它的窝。”

“要下崽了,它得有个温暖的好地方呀。”

“五六个猫崽呢,是得有个窝。”慧宽想想,“我有法子了!”

他跑进禅房,拎来了藤条箱。虽然长发女人没对他有任何表示,可是她那一头长发,跟他收藏的那根头发的长度,简直分毫不差。妈妈没认出他来,那是因为十二年了,他长大了。他要让妈妈看看藤条箱,藤条箱还是老样子,妈妈一定认得。

“用这个做猫窝怎么样?”慧宽问洗月,眼睛却在寻找洗月妈妈。

院子里静悄悄的,不见人影。

“这么老的箱子。”洗月抚摸着深褐色的藤条。

慧宽打开箱盖:“十二年前,我被放在庙门口的时候,就躺在这里面。”

洗月这才抬眼看他,问:“你爸妈呢?”

“没见过,我从来没见过他们,他们就给我留下这么个箱子。”

洗月的眼里居然闪着泪花了。

“哭什么呀?”慧宽赶忙扣上箱盖,“我没见过他们,但是我知道他们长什么样。”

慧宽取来画画本子,扉页上画着三个人——

洗月笑了,接着往后翻看,后面画了很多的鸟。

“都是溪山上的鸟。”慧宽指点着,给她讲解。

洗月喜欢这幅画——

这只白色的鸟,是慧宽春天的时候在后院桃树下画的。那时,暖风徐徐,花瓣飘飘,下了一场粉红色的雨,白鸟正在树下啄食,身上立刻就披上了花瓣,美得像刚进门的新娘子。

洗月也有个小本子,用水性笔涂满乱糟糟的小人。上课时,她听不进去,就在书桌底下偷偷画小人,都是些奇形怪状、龇牙咧嘴的丑八怪。

慧宽见洗月喜欢,就说:“溪山的景色比我的画美,我们去转转吧。”

“慧宽。”师父招呼他。

他跑进观音殿,出来时,低着头,挎了个篮子,里面有把小镰刀,他随手把画画本子也装进篮子。

洗月瞅瞅他,问:“怎么了?忽然不高兴了。”

“没事。”他加快步子,跑在前头了。

溪山的气候,四季分明,各有各的美。即使是慧宽最不喜欢的冬天,光秃秃的溪山裸露着肌肤,那也是一种健壯的美。此时,春末夏初,树叶已经很茂盛了,颜色却是诱人的新绿,看起来像翡翠,摸起来却像婴儿的肌肤一样。

慧宽让洗月摸,洗月一摸,就笑了,再摸的时候,就不敢用力了,摸得那么轻柔。

“再过十天半月的,它们就老了,都变成深绿的。”慧宽说。

“那么快?”

“春脖子最短了,夏天长,但最长的要数冬天,北风老也不走,要在溪山吹上小半年呢。”

远处传来鸟鸣,笛声一般悠扬,洗月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循声望去,寻找那只鸟。可是,她的眼里只有绿叶。

慧宽低声说:“我画下来,给你看。”

他取出本子,刚画了几笔,那只鸟就扑棱棱飞到别处了。

“早就印在我的脑子里了。”慧宽还在画,画了一只胖嘟嘟的鸟——

这只鸟蓝羽毛、白肚皮,胖得像个小绒球。它蹲在枝头,歪着脑袋看洗月,好像朋友见面,一下子却想不起人家的名字了。

洗月欣赏着,脸上露出灿烂的笑:“跟谁学的画画呀?”

“照着书学的,师父有一套《芥子园画谱》。”慧宽收了本子,“你要是早早起床,到山上来,所有的鸟都会为你唱歌的。”慧宽带着洗月来到溪边,叮咚的溪水在这里蓄了个小小的水池。

洗月蹲在溪边,把手伸进水里,冰凉冰凉的,不一会儿,她纤细的手就冻得通红了,那股凉气顺着指尖一直涌到她的心里,她整个人都不由得清爽起来。

“没想到,溪山这么美,有一个小画家,还有一只叫‘喜悦的猫。妈妈带我来做义工,我还不乐意呢。”

说到妈妈,慧宽忍不住问:“妈妈得了什么病?”

“病?”洗月疑惑地望着他,“没听说呀。”

“师父说……说……”慧宽要把话咽回去。

“说什么了?”洗月瞪圆了眼,追问。

“师父说,你妈妈的病,医院的药已经不管什么用了,让我采些‘老虎獠,他给配副中药,调养调养。”

洗月愣住了。

“走啊,山顶上的药材最好。”慧宽挎着篮子往上攀。

太阳升起老高,溪山被晒得暖洋洋的,草木散发出迷人的气息。一路上,他们沉默着。慧宽的头上渗出汗,亮晶晶的。洗月脚步凌乱,喘着粗气,紧紧跟随。

山上有个深深的龙溪潭。潭水真深,水面离地十多米。水下还有多深,谁也不知道。丝丝凉气涌出来,仿佛换了个季节。

“龙溪潭的水一直流进小清湖里。”慧宽撂下篮子,端详着潭边的几棵树,“这就是‘老虎獠,潭边这几棵,长得最旺。”

洗月也凑过来看,没发现它们有什么特别的。

“看见枝干上的刺了吧?像不像老虎的獠牙?”慧宽用小镰刀割树的根茎,“这东西学名叫‘刺五加,我们都叫它‘老虎獠,样子吓人,却是好药材,经过师父加工,救了很多人呢。”

站在这里,洗月望得见整座溪山村,一户户桃红柳绿的院落,一间间白墙红瓦的房屋,都沐浴在暖暖的阳光里。还有那片幽静的小清湖,像一面椭圆形的镜子,映着蓝天白云。洗月心情舒畅起来,可是一想到妈妈的病,乌云又浮上心头。

“叽叽叽……”传来一阵柔柔的叫声。

一只燕子掠过他们头顶,飞向龙溪潭的崖壁。

“啊,燕子窝!”洗月轻轻地叫道。

慧宽抬头望去:“哦,我前几天画过的,窝里有四只小燕子。”

洗月拿起画画本子翻找,真的找到了——

洗月望向崖壁,窝里果然探出四个小脑袋。大燕子把叼来的食物喂给它们,“嗖”一下,又飞走了。

“燕妈妈来来回回,忙上一天,才填得饱它们的肚子。”慧宽站起身,捋了捋篮子里的根茎,“够用了,早些给师父送去。”

下山时,慧宽问:“你怎么起了洗月这么个名字?”

“我爸起的。听说,我是晚上生的,刚下过雨,月亮出来了,又大又圆,我爸说,孩子叫‘洗月吧。”

“妈妈就你這一个孩子吗?”

“对呀。”

“没有个弟弟?”

“没有啊。”洗月疑惑地看一眼慧宽。

庙里,洗月妈妈在用手推车运石头,禅房旁,垒起了膝盖那么高的矮墙。

“哈,猫窝!”洗月兴奋地跑过去。

“再砌一堵墙,加个盖子,就完工了。”妈妈冒着虚汗,却带着笑容。

“妈……”她想问妈妈的病,又改了口,“我和小和尚在山上采了药。”

妈妈点点头,把石头搬下车,洗月也帮着搬。不一会儿,慧宽来了,帮着和泥、抹石缝。

大白猫蹲在墙头上,懒洋洋地望望他们,又闭了眼。

“这懒猫,还不知道是在给它盖房呢。”说着,慧宽抹了一把鼻子。

洗月叫道:“哈,你也变成猫了,一只花脸猫。”

慧宽忙用袖子擦,结果,鼻头上的一块黑泥,抹在了脸上。洗月妈妈也乐了,伸手帮他擦,那一头长发,近在眼前了。

“阿姨,你的头发真好看,一直都这样长吗?”

“我喜欢短发,一直都是短的,省事儿,跟洗月的发型一样。现在呀,岁数大了,头发稀了,再剪短的,就露头皮了。”

“啾——”一声鸟鸣,一只灰雀,钻进林子。

第二天,洗月开始早起了,和妈妈一起进庙。别人在观音殿里念经,她不会念,就拿着扫帚,做上了慧宽的活儿。

黎明时分,百鸟欢唱,她常常拄着扫帚,听得入了神。

有一次,她问慧宽:“那只羽毛雪白的,是什么鸟啊?”

溪山的鸟实在多,尤其到了这个季节,慧宽也叫不全它们的名字。洗月这么一问,他就向师父讨教。老和尚无奈地摇摇头。

慧宽着急了:“师父啊,你在山上待了一辈子,连自己的小伙伴都不认识!”

老和尚微微一笑,吟了一首诗:

青山不识我姓氏,

我亦不识青山名。

飞来白鸟似相识,

对我对山三两声。

“鸟儿叫的是‘青山、‘和尚吧?”慧宽故意这样说。

老和尚说:“要是我听,它们叫的是‘一样一样。”

慧宽想想,真的是这样的,连乌鸦“呀——呀——”的叫声,也仿佛在说“一样一样”。青山与和尚一个样,大树和小鸟一个样,世间万物都是一个样的。慧宽立在那里,渐渐地,觉得自己就像溪山上的一棵树,或者一块石,和偌大的一座溪山生长在了一起。他痴痴地想:也许我根本没有妈妈,我是大山的儿子,大山可怜师父,就让我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接续香火。

洗月妈妈端上热气腾腾的一锅米粥,见两个孩子都望着大山发呆,喊了声“开饭”,他俩才回过神来,围坐桌前。

风和日丽,饭桌摆在禅房外的树荫下。大白猫的肚子滚圆滚圆的,不往远处去了,就绕着桌子腿儿散步。鸟儿的歌声此起彼伏。

洗月端着饭碗,望着树上的歌唱家,说:“妈,天然早餐音乐。”

妈妈侧耳听着,暗暗念了声“南无阿弥陀佛”。自打来到溪山,一切都在悄悄改变。服用了老和尚配的药,她的气色好多了。洗月曾经那么任性,渐渐也温柔了,如同初夏的和风。慧宽呢,阳光仿佛照进了心田,有样东西复苏了似的,嘴里嚼着萝卜条、腌黄豆,觉得比吃什么都香。

白猫下崽,是在洗月母女就要离开溪山的前夜。

慧宽在禅房里听见大白猫“呜呜”呻吟,声音低沉有力,好像老虎在遥远的山谷里吼叫。他跑出屋,月光皎洁,看见大白猫在猫窝里折腾,一会儿卧在这边,一会儿趴到那边。

慧宽赶紧下山去叫洗月。洗月说了,猫下崽的时候,一定叫她。

敲开屋门,洗月居然不在。洗月妈妈慌了,以为她去了庙里,黑灯瞎火的,一个女孩子能去哪呢?慧宽想起,最近洗月打听过采药的事,问他“老虎獠”的根茎要选什么样的,她该不是上山了吧?

“我会找到她的。”慧宽转身出村,朝山上跑。

上山的石阶通到庙门前,再往上就是土路了。尽管有月色,树叶遮挡着,还是看不真切,再加上心急,慧宽深一脚浅一脚,不是绊了树枝,就是踩了石头,惊醒了鸟儿的睡梦,扑棱棱,扑棱扑棱,鸟儿飞起又落下。

在龙溪潭边,他望见了洗月的身影,月光下,如一尊银色雕像。

“洗月姐!”慧宽招呼一声。

洗月扭过头,向他招手。

慧宽跑过去,说:“白猫要生了。”

“好啊,马上就回去!”她指着潭水说,“你先看看这个。”

深深的潭水里,映着皎洁的圆月,慧宽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洗月凝视月光:“溪山和我真有缘分,这里的一切好像都在讲着我的故事……”

“扑通!”慧宽投下一颗石子:“快去看小猫崽吧!”

月影碎成无数光斑,摇摇晃晃,又聚在一起,还是那么平静,那么明亮。

他们赶到大庙,看见妈妈也来了。白猫卧在窝里,六只猫崽在拱它的肚皮。师父站在旁边,双手合十,默念着什么。这些小猫,有黑的,有花的,只有一个是白的,洗月最喜欢它。夜深了,妈妈催洗月一起下山,可是洗月还要陪陪白猫一家,妈妈就先回去收拾行李了。

慧宽说:“你不是想要一只小白猫吗?明天先别走,再住几天,等小猫长大一点,你把它抱回家。”

洗月摇摇头,爱怜地望着它们:“让它和妈妈在一起,多好啊。”

“我有办法!”慧宽取来画画本子,“我画一幅白猫,你把画带走。”

洗月笑着说:“好啊!不过,这幅画我自己画。”

借着月光,洗月画了起来。他画的不是一只白猫,而是一大一小,两只白猫——

慧宽拍手说:“嘿,有我的风格!”

洗月看着画,忧伤起来了:“我也养过一只大白猫,可是,妈妈说它影响我学习,装在箱子里送走了……”

“送哪儿了?”慧宽问。

“妈妈说,送给一个朋友了,我就天天想念我的大白。我管它叫大白。大白陪伴我一年多了,是我最好的伙伴。有一天,我梦见大白死了……”

慧宽帮洗月把画撕下来,卷好了,递给她:“这回好了,大白小白,会一直陪着你。”

山路难走,慧宽一直把洗月送到山下的小清湖边。夜晚,明亮的月光映在湖水里。洗月停住脚步,痴痴地望着盈盈月光。记得很小的时候,爸妈抱着她,指着月亮让她看,那时的月亮真美。渐渐长大,忙于学习,她早就无暇欣赏月亮了。如今,她又见到了漂亮的月亮。溪山的月亮,居然和童年的月亮一样又大又圆。

……

回来时,慧宽独自上山。月光明亮,草虫和鸣,他站在石阶上,望着小清湖,也欣赏起月亮来了。人们都说,男孩长得像妈,那么,天上的月亮是妈妈,水中的月亮就是孩子了。他张开双臂,月光满身,一片银白,自己也是一轮月亮了,妈妈正望着他呢。

到了禅房,慧宽把那根长长的秀发举起来,映衬着窗外的月光,看了又看,取来白纸,包了一层又一层,塞进藤条箱的夹层深处。

猜你喜欢

藤条庙里白猫
女巫和白猫
藤条迷宫
黄鸟
来编一个收纳篮
小白猫伴虎
祈祷
脑筋急转弯
瞎编
藤条去了哪里?
黑熊白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