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芝克作品的空间解读
2018-05-26姚岚
姚岚
[摘要]空间在现代流散族裔作家的作品中是一个较为突出的主题。流散族裔的身份构建与空间问题有着天然的联系。在后现代叙事中,空间直接参与叙事,成为推动个体发展和建构人格,构建个体族裔身份的重要因素。本文以犹太裔作家欧芝克作品《披肩》及《罗莎》为研究对象,结合列夫菲尔空间三一论以及索亚的第三空间相关理论,分别从对应的城市地理空间,家园空间,身体空间三个层面分析了犹太民族在后现代语境下所面临的迷失与错位,身体的毁灭,以及家园的追寻无果,以期为欧芝克及其作品的学术研究提供一个更为开阔的跨学科途径。
[关键词]空间;城市地理;家园;身體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5918(2018)03-0175-03
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西方学界掀起了一场“空间转向”的风潮。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与索亚的“第三空间”学说集中代表了后现代主义时期人类对空间概念的重新解读。在列斐伏尔看来,“空间不是物质中的一种物质,也不是多种产品中一种产品,它囊括所有被生产出来的事物,并包含有这些事物间相互依存、相互并置的关系”。索亚在此基础上提出,人类的本质从根本上就是空间的存在,人类的活动永远是围绕场所、居住区域、疆界的生产,其本质就是空间的生产。作为空间生产的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文学与空间批评的结合使文学得以从时间的维度解放,呈现出多元化、跨学科的动态。本文结合列斐伏尔三元辩证法,将空间的实践,空间的再现,再现的空间三个辩证维度结合《披肩》与《罗莎》,从而探寻犹太族裔如何以空间为媒介,探求犹太族裔群体文化身份的确立,从空间角度强化美国犹太裔的种族、性别、文化政治批评。
一、城市地理空间——错位与迷失
文化地理学与文学存在着天然的联系。从空间的角度诠释文学文本的地理景观,为空间社会性的提供了可靠的论据。小说文本中出现的场所、地域、建筑、景观等都是空间的外在形式,既是人物活动的场所,也是其参与空间实践的产物。因而,文学文本中的空间(在此主要指地理景观空间)带有空间实践的社会痕迹,对文本的建构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对其进行不同层面的审视,可以揭示作者如何通过创作某种外部地理景观来展现其内在的文学空间,以及作者隐秘的文化态度。《披肩》和续集《罗莎》构成地理上的并置,被称为“双城记”,故事的场所从欧洲转移到美国,从华沙移至纽约/迈阿密。从故事的布局来看,其情节的推动显然不是按照传统线性时间顺序而来的,它呈现出碎片化、多镜头、蒙太奇手法在的空间叙事特征。地理位置的变化推动着故事的发展。纽约作为脱离集中营后罗莎选择的第一个居住地,见证了她疯狂病态的经历。罗莎在纽约的生活只是通过罗莎的回忆一笔带过:她在那里以开古董店为生,古董店里的一切又被她砸碎。她在那里的经历被报纸媒体浓缩定格在短短数百字和一张照片里。“疯女人”,“病态行为”成为这一阶段的标签。即使远离纽约,人们对她的疯癫仍然没有忘记。罗莎作为城市生活的主体,她破坏古董店的这一空间实践是她对遗忘大屠杀历史的城市主流价值观的对抗,因而也被城市主流群体抛弃。城市作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权力集中体现,对任何违背准共同则威胁其内部结构的个体采取空间上的隔离、放逐。罗莎被驱赶到迈阿密生活,是城市主体被空间的制约和禁锢集中体现。
迈阿密这座犹太人活动众多的美国城市成为罗莎开展“空间旅行”的主要场所。对于城市主体来说,空间制约了人的行为、言说及在场。迈阿密拥有众多的异域都市景观空间,展现为一幅幅空间意象图片。天气的酷热,烈日的炙烤,让罗莎感觉身处地狱之中。这一“地狱”意象在故事里不断被强化。阳光带来的不是海滨城市的宜人舒适,而是让人“窒息”的濒临死亡之感。树木也毫无生气,看上去“筋疲力尽”,死态毕现。老人院里行将腐朽的食客们身影让读者有一种时间断裂之感。他们是一群没有未来,坐吃等死的“稻草人”,风一吹四处飘零。这些个体形象被压缩和群体模糊体现了罗莎在心理上对犹太社区的自觉疏离。骄阳、老者、干枯的树木、人迹罕至的街道,这一切将一个人间地狱的空间意象映然纸上。“地狱”是罗莎城市空间体验的集中概括,在她看来,无论白昼黑夜,迈阿密给她的感觉永远是敌意、恐怖。她在这个文化异域城市能做的只有消极的避世。
嗅觉化意象也是构成文本空间意象的片段。佛罗里达的永远漂浮着一股糖蜜的味道,让罗莎如鲠在喉,无法畅快呼吸,地狱的窒息感进一步强化。罗莎的房间由于常年与外界隔绝,老年人的酸腐气味令人作呕;加之她食物的馊腐味,这些气息作为罗莎作为空间主体所生产出的空间体验,折射出主体空间实践的挫败感和边缘化地位。与外部环境的对立形成对比的是,罗莎对有关女儿的一切嗅觉记忆,无不散发出温柔甜美的母性气息。无论是包裹女儿的披肩,还是幻想中爱女造访房间时,都是幻想中的浓香盈人。这些不一样的嗅觉意象,是由于空间实践改造中不同的经验、记忆引发,包含了主体内在心理状态。通过种种城市空间意象的刻画,空间实践者罗莎的心理变化和心理状态得以侧面表现。
二、身体空间一毁灭与重建
身体与身份的关系在欧芝克作品中反复出现。她反复强调这一主题:个体的身份是凝集在身体中内的。威廉·詹姆斯认为,人类对外部世界的所有内在体验,即意识范畴类的东西永远是扎根于人类的身体。作为空间实践体验的物质载体,对身体的处理模式也意味着主体的对抗和书写策略。《披肩》中主体身份的摧毁主要是通过大屠杀肉体消灭完成。惨绝人寰的身体摧残降低了罗莎作为人的主体意识,退化到无意识的边缘状态,随意的暴行则让身体反抗逐渐退化。被圈禁在华沙犹太集中营时,作者借罗莎的回忆描述其中的种种身体体验:散发恶臭的犹太老人,瘦骨嶙峋的乞丐小儿,臭气熏天的厕所。当身体空间被侵占,纳粹以这种暴力方式打破了犹太社会的阶层等级,实现了一种共同沦落的“同化”时,罗莎的阶级身份意识仍然强烈。她憎恨纳粹将其家庭同低等犹太贱民视为同类,对欧洲文化身份被剥夺而愤懑不平。随着身体迫害的加剧,罗莎的身体意识逐渐被模糊,纳粹对生命的集体践踏让她自觉退化到一种无意识状态,“她已经感觉不到饥饿,而是轻飘飘的……像一个漂浮的天使,能警醒看到周遭一切,却浮在空中,触碰不到地面”。当身体的存在接近毁灭,身份意识被清零,剩下的只有主体近似于神灵化的虚无感支撑着她,成为大屠杀期间的个人身份意识。这一违背犹太教的神灵想象在她以后几十年中也反复出现。玛格妲的身体在文中同样被浓缩为一个天使符号。在披肩》里,她被电网烧死的一刻被定格为“蝴蝶一样触碰着银色的藤蔓上”诗意画面。多年以后,“蝴蝶”的天使意象又出现在迈阿密的老人院里,“天使”这一非犹太教意象成为罗莎在身体重创后取代文化身份的象征符号。
在《罗莎》里,身体空间的主题继续延续。与集中营的肉体消灭政策不同,身体与意识的脱离在迈阿密则是由于衰老而引起,造成的是罗莎身份感的断裂。在美国,社会的排斥和疏离让罗莎的身份意象由人沦落到动物层面。罗莎在镜中看到的自己是“一只羽毛肮脏的疲惫老鸟”,像“一只被牵引的动物”,“一只鹳”,“一条狗”。如果说天使意象是罗莎异教想象力的结果,那么动物意象取代人的身份,成为镜中的自我形象则是犹太民族在移居国面临的困境的真实写照。作为坚定的犹太文化代言者,欧芝克在故事结尾传递了这样的信号,想象力作为犹太教抵制的罪孽之一,是犹太人重建自我身份的最大障碍。只有面对和接受惨淡的现实,犹太族裔的前途才有希望。
三、家园空间一虚拟与再造
家园空间作为一种物理空间与心理空间的共同载体,是个体抵抗强大外部文化空间渗透、构建文化身份的重要场所。文本中的家园是两座带有犹太文化特色的城市,华沙和迈阿密。迈阿密的酷热同记忆中的华沙和集中营的极寒并置在一起,形成罗莎对现实中家园的理解。当看到特伊博士请求她接受在家里接待访问自己时,罗莎认为,她是没有家的人,家园早已在大屠杀中毁灭,寄居的这个房间不过是一个栖身之所。其实这个房间是比较符合索亚所提起出第三空间这一概念的。它既是生活的空间,也是构建自由想象的空间。这种介于想象与真实之间的边缘地带具有极大的开拓性、开放性,能够容纳万象;同时可以以此为视角,从中窥探、想象进而创造新的空间世界。
在这样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里,罗莎如同魔法师构建出包罗万象的女性边缘化空间。作为抵抗之所,罗莎对斯苔拉式的遗忘历史的背叛给予了不断的反击。她诅咒她是死亡天使,甚至在梦境中将其烹食。作为抵抗外部地狱般的空间存在,罗莎在自己的家里建构起属于她个人至上权威的一套符号系统。她不顾侄女警告,公然打电话挑衅,只为能在想象中召唤爱女。她通过书信表达对斯苔拉的恨意,嘲笑她融入美国的失败。对于弥漫在美国的享乐主义、务实主义,她撕毁特伊教授来信以示反抗。
由于个体力量无法与移居国强大的文化对抗,她转而退回到内在,在想象中构建与外部抵抗的家园空间存在。强烈的母性情结在这一特定空间得以充分发挥。她以一种神话般纯粹的女性视角强烈倾诉了自己的母性。强烈的母爱让她多年来沉溺创伤,拒绝面对现实。她崇拜母性,而不是崇拜上帝,因为母性具有创造生命的魔力。罗莎公然违背了犹太教义不得偶像崇拜的基本禁令,而魔力、奇迹更是是被犹太教禁止的异端。更为讽剌的是,为了维护母性的纯贞,她拋弃犹太民族现实的准则,俨然化身为作家,掩盖女儿父亲是纳粹的现实,虚构女儿幸存于世,事业有成的幸福故事。罗莎对母性的执著还体现在她的阶级优越感上。她理想的家园空间记忆停留在大屠杀前的华沙。在罗莎的书信里欧芝克将高雅的欧洲文化空间与低俗下等的美国犹太社区空间对比,昔日家园里华美的住宅场景对照的是肮脏低劣的旅馆房间。华沙代表“的是“古老的文明,美和历史”,迈阿密则是属于出身低贱的珀斯基之流隶属的世界。旧的欧洲文明早已陨落,她唯一能补偿自己家园心灵空间缺失的方式只有向亡女倾诉。因而在信件中她不厌其烦地描述旧日具有欧洲贵族气息的家园。文化研究理论提出,家园是个体身份呈现和个体有所依属之地。丧失了故国家园,也就丧失了本来的文化身份,而想象中的家园空间再造是罗莎进行空间补偿的重要手段,她通过这种独特的女性空间生产活动完成了对故土文化空间的遥望缅怀。
四、结语
后现代语境下随着空间理论与文学作品的结合,空间这一概念的引入使得现代文本呈现出多元立体化、无限化的空间特征。罗萨这一人物在犹太族裔与女性性别空间表征的归引下,从空间生产的维度进行其抵抗性的空间实践,凭借其在异域的体验,呈现出一个个性完整饱满的动态人物形象。罗莎在城市空间的迷茫,在身体空间的摧残以及对梦中家园与现实家园空间的体验,所呈现出的犹太化表征空间,恰恰反映出作者深切正对犹太历史和文化现实,重建跨地域文化身份的命题仍将是的民族意识忧患——犹太族裔在后现代时空下如何走出创伤,一个长期而漫长的艰巨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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