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文物商店旧事多

姜晋 嵇元

姑苏多文物，这也是历史文化名城的特色之一。

记得三十多年前，苏州文物商店新楼落成，又值开张30周年，双喜临门，它和苏州博物馆联合举办了“苏州文物商店征集历代文物展览”。首次展出的历代名家书画和陶瓷珍品300余件中，有吴门画派坛主沈周的《茆斋谈心图》、文徵明的《五月溪亭图》、祝枝山的《草书七律》以及徐渭的《青天歌》诗卷等，使观众大开眼界。

这家商店在苏州古城老少皆知。它坐落在人民路乐桥旁，上下多层的购物大厅宽敞明亮，各式古代瓷器玉雕、诗画书卷、文房珍玩、古籍碑刻、古典家具及古旧民间工艺品等应有尽有，一派古色古香。

这些厅堂里的文物古董仅是店藏的一小部分，更多的珍宝，特别是上了级别的文物，都按规定保护和珍藏了起来。有的已献给国家博物馆或交文物管理部门保存，这是文物商店的一项职责。

六十多年来苏州文物商店为国觅宝、为民传宝，硕果满枝，留下了无数慧眼识宝和传宝的旧事。

金屋藏娇荟奇珍

在文物商店的文物珍品库房内，保管员小心翼翼地捧出来的，都是平时从未露面的国家级文物珍宝，每件文物身上的历史光泽仿佛都有一段曲折动人的经历。

这是一尊羽人捧青铜灯座，那斑斑铜锈和暗绿色将人带入远古的梦境。这件距今有1500年历史的南朝文物，设计十分新颖别致。人物呈立相，造型端庄，头部有触，衣裾飘拂似飞鸟羽翼，双手捧的圈与膝部的圈相对应，似为插烛之用。底部是莲花形座台。莲座是佛教的装饰，南北朝时最为风行。这是当时上层社会的灯具，此青铜羽人灯座将装饰性和实用性巧妙地融合于一体，能完整无缺地保存至今实属难得。

瓷器是中国的国粹，其历史源远流长。自汉魏至今历代都有变化和发展。在明清两代，烧瓷工艺更是争奇斗妍，时有惊世之作，尤其是官窑瓷，其精湛的工艺让人珍爱有加。店内藏有一件明代成化年间的青花人物鹿拉车大碗，就是极为罕见的明代官窑瓷器传世精品。此大碗内外均以青花绘饰，口沿内外则绘双圈，碗表面图案为“鹿拉车仕女出游图”。碗心绘“松竹梅三友图”。胎体精细轻薄，釉质莹润如脂，青花蓝中泛青，淡雅沉静。图案线条纤细柔和，行笔流利飘逸，典型地反映了明代的美学思想和技术水平。这只青花大碗曾引起不少专家的关注，纷纷慕名前来观赏，甚至想拍照留样。北京故宫博物院陶瓷专家冯先铭先生就是第一位来苏州观赏并拍照留样的人。上海博物馆曾想出高价购下此碗，被苏州文物商店婉言谢绝，这件珍品才有幸留存在了古城的文化沃土中。

五月溪亭图

令人惊叹的是一只被红木盘架高高支托着的“缠枝菱花口盏托”。这盏托造型十分古朴奇特：盘形边为菱花口，浅底大圈足，底施火石红，盏托内有凸起的圈，以白釉作地，青花釉里红绘纹饰。画面上缠枝菊、缠枝莲、缠枝牡丹有机组合在一起，形成了精美的艺术图案。这件文物虽无印款，但从其胎质洁白细腻和釉质匀净程度来看，绝非当时民窑所制，应是洪武年间官窑器无疑。这盏托原收购进来时为十件一套，保存如此整套完整的明代瓷器，在我国绝无仅有。其中九件已由文物商店转到苏州博物馆珍藏。这十件盏托造型一致，但工艺制作和纹色图案却是各式各样，因此，这实是一套珍稀至极的文物名瓷。

除此之外，在文物珍品库里，还有几只清康熙年间的豇豆红太白尊，宋哥窑贯耳瓶，元磁州窑坐相瓷观音等不同朝代的瓷器代表作和明清书画家唐寅、文徵明、祝允明、吕纪、徐渭、任伯年、吴昌硕和近代张大千、吴湖帆等一大批书画精品。

苏州文物商店的领导对店内的文物珍宝“爱不释手”，不管求购者愿出多么惊人的高价，从未轻易出手，因为他们知道，每件珍品都是历尽辛苦得来。

风尘寻宝走四乡

1956年，全国第一家文物商店在苏州开张，但实力寒微，仅有资本1万多元，幸而苏州自古就是物华天宝之地，民众家藏十分丰富。经商店采购员辛勤寻觅，数十年来艰苦创业和精心积累，拥有文物数量之多，在全国同行业中屈指可数。老一辈员工为觅购文物，几乎跑遍了当时苏州的八个县、三十多个公社。

张永昌

年逾古稀的老店员龚明勋，自创店到退休，为采购文物呕心沥血历尽艰辛。他第一次带队去吴江庙港镇蹲点采购，三个人到镇上把海报一贴，镇上人还闹不清是怎么回事。等到弄明真相，就争先恐后拿出家中古董旧物排着长队卖给采购站。有的甚至摇船数十里来卖，这种盛况实是少见。

老龚觅宝认真勤快，凡他到过的乡村古镇，只要获悉哪家有什么传世之物，他决不轻易放弃，就是踏破门槛、磨破嘴皮也要动员你卖给国家。由于他腿勤嘴勤，人缘又好，很多想出手的人都愿意与他联系。七十年代在吴江一个小镇，老龚从曹澄的后代家中发现书画大师徐渭《青天歌》手卷。这手卷已破旧不堪，不识货的可能把它看作废物。而老龚没花多少钱就把它买下了。后经精心装裱，成为店藏的珍品。又一次，浙江南浔有人送来一只清康熙豇豆红太白尊，开价千元。这个数字在当时是个咬手的高价了，但老龚仔细研究后发现此物釉质精细，做工讲究，尊外有团龙暗花，底部“大清康熙年制”三行六字款式工整清晰，属典型清三代官窑珍品。他和店领导商量后决定按价收购，成了店内又一件珍藏品。

老龚从十几岁开始学古玩，数十年熏濡和实践使他见多识广，积累丰富，成为地道的古董文物专家。经他之手觅购来的国家级文物已不易记述，他的学生汪成现也已成为文物商店的副总经理，苏州东方艺术品拍卖公司的总经理。

文物商店的许龙，在过去收购名家书画中也是功不可没的。几十年来，他采购的名家书画可以车载船装。还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许龙在江阴一旧家大宅中发现了唐伯虎的《农训图》。为收购这件国宝，许龙曾五赴江阴，画主为他的挚诚所感动，决定卖出此画后再附赠一幅清代石涛大师的山水册页，许龙收下后，献给了文物商店。后来，《农训图》作为国宝被苏州博物馆珍藏。还有一幅任伯年早期精品《风尘三侠图》，古拙的双勾笔法，变形变色，具有变化丰富、形神兼备的独特艺术效果。这是许龙和他的采购员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意外在苏州采芝斋一职工家中觅购到的。

老店员钱才清也是当年采购队的骨干。1976年的一天，他在太仓一家旧货店的杂物堆里意外发现了一只罕见的宋代官窑贯耳瓶，当时，店主还认为此物是清雍正年间的仿品呢。钱才清用低价购得，经专家鉴定，最后确认是南宋官窑珍品，价值无法估量。

采购队中还有一骨干叫黄尚志，采购的文物亦难以计数。其中两件珍宝是他一生的荣耀。一件是他在吴县发现并购得的元代朱碧山银槎。银槎是一种银制的独木舟形酒具，工艺卓绝，是元代银器的代表。现全世界此银槎真品仅存四件。另一件是元代釉里红白地刻花云龙盖罐，是他在吴县通安一处村民家中觅来的。这件元代罕见的云龙大罐至今是存世孤品，故属国家国宝级文物中的姣姣者。

再说采购队队员张子明，他在商店采购中专长书画，但他独具慧眼，如在采购中遇到其他门类的文物珍宝也不会轻易放过。一套十只的明洪武年间的缠枝花菱口盏托就是他在苏州近郊一古镇上采购到的。当他拿回来时还一直担心收购价是否高了一点，会不会挨批评，哪知这是国内绝无仅有的国宝呢！

慧眼识宝传后人

苏州文物商店建店六十多年来，提供各地博物馆国宝级和一级文物近200件，二、三级文物千余件。培养了一批文物意识强、鉴宝水平高的人才。其中，享有“国家文物管理局、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头衔的专家张永昌先生一直是店内挑大梁的人物。几十年来一直身兼采购队长、鉴定组长、业务组长的张永昌有着一双鉴别文物的“火眼金睛”。当年张子明购回来的那套明洪武缠枝花菱口盏托时，心怀忐忑，谁知张永昌一见就拍案叫好，认定是套稀世珍宝。他鉴定文物的功夫，来自长期刻苦钻研和知识的结累，形成了一套科学的鉴定顺序，以瓷器为例，大致离不开六个方面的辨析，即：瓷胎、釉色、造型、纹饰、工艺、款识。从而确定年代、真伪和价值。按这个辨析法，诸如玉器、铜器、陶器、石刻等等，只要稍加变通也能适用。这种鉴定虽凭肉眼观察，其实全仗经验和知识的结累。其中奥妙之处，既难讲述，也非笔墨所能描绘的。

名师出高徒，苏州文物商店的能人就像滚雪球那样越来越多。张永昌带出的学生林兰英曾做过十多年经理工作，现是商店的书记；老店员许龙带出的高徒韩欣、方梅梅、马恒华等人，现在都成了商店的骨干。老珠宝鉴定师陈百群的高徒王伟明、廖金凤等人，如今也都是鉴定珠宝的骨干人物。还有购得两件国宝级文物的老店员黄尚志，他的女儿继承父业，如今也成了一名经验丰富的文物鉴定员。

文物商店除了采购、鉴定，还有重要的一环，那就是精裱收藏。店里藏有一幅十分珍稀的明代大画家陈道复的山水立轴，购得时已破旧得像“麻酥糖”一般。收藏前店里请来裱画师对照原存绘画资料精心装裱。经“画郎中”巧手“医治”，这件破旧不堪的画作终于起死回生。

文物商店为国家收购文物，主要还是搞古董旧物的经营。这一项业务不仅要具备很强的专业知识和经验，还得细心谨慎。有一回，店里一职工一时疏忽，将一只乾隆时期竹雕名家周芷岩的竹雕笔筒误作工艺品卖给了顾客，谁知那人也不识货，拿回去后左思右想嫌贵退了回来。如今这件笔筒被编入上海出版的《集古聚珍》一书中，是竹雕珍宝。

有一回，林兰英在整理采购来的物品时，发现一只明代永乐年间的压手杯，她反复细察感觉此杯非同一般，意识到可能是件珍品。经过张永昌等几位专家鉴定后，一致认定是永乐真品，定为国家一级文物。

苏州文物商店收藏经营文物的旧事说不完，新事也在不断继续。就像传宝于子孙万代一样，文物的保存和流传，文物商店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