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个好姑娘
2018-05-25蒙甘露
文/蒙甘露
眼前的这幅《藏女》,曾在展览会上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它创作于30多年前,珍藏着我的一段美好回忆。
1984年6月,我们中央民族学院(今中央民族大学)美术系八一级的全体同学去甘肃甘南藏族自治州体验生活,收集创作素材。
第一站我们到了州政府所在地——合作,主管文化教育的州长是我们校友,他派几辆吉普车送我们到一个民风浓郁的边远乡村采风。一路上,车子在似路非路的草原上蜗牛般爬行,只要稍开快一点,便像喝醉了酒似的东倒西歪,颠簸十分厉害。坐在这样的车上怪吓人的,好在一路风光很美,使人淡忘了恐惧。
我从车窗往外看,蓝天下云低得出奇,仿佛一伸手就能把眼前飘过的朵朵白云抓住。白云底下绿油油的草原上不时掠过群群膘肥的牦牛群和绵羊群,让我想起了那首著名的南北朝乐府《敕勒歌》所描绘的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丽景色。
下午到目的地之后,我没顾得上吃午饭,在乡政府会议室放下行李,便到村外四处观望。我沿着一条弯曲流淌的溪流走到村旁,突然发现不远的地方,一位身着紧身牛仔裤的妙龄少女正在小河边洗头。走近一看,她椭圆形的脸,脸颊有淡淡的“高原红”,眉清目秀,棱鼻,稍露微笑的阔嘴唇,自信而高傲。她的形体也很美,胸部丰满恰似草原上的山丘,腰细,腹部微凸而结实、饱满,透出成熟的风韵和含蓄的美感。
这是我所见过的最为完美的形象。
夕阳西下,她洗完头,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领着我走进了她的家。待我坐定,她提起煨在牛粪火炉上的铜壶酥油茶壶,給我倒了一碗,双手捧上递过来。我接过还冒着热气的香喷喷的酥油茶,按藏族的风俗习惯用右手无名指沾着酥油茶向空中弹洒三下,以表示敬佛、法、僧三宝,接着便把这碗酥油茶喝下了肚,顿时,一股热流涌便全身。
当我把空碗递给她时,发现她正微笑着上下打量着我,久久地望着我说:“你从哪里来,来这里干什么?”我一一作答,然后,仔细观看起她家里设的佛堂上的铜佛塑像、唐卡和一幅十世班禅大师画像。在墙的另一显眼处我看见了她家的一张“全家福”照片。她出生在土司家庭,全家五口人,母亲现在村口等着父亲牧归,弟弟在村里寺庙中做僧人,姐姐两年前出嫁了。
她叫拉木措,初中毕业后因能歌善舞,被招到州歌舞团当演员,现在休假回家与家人团聚。
◎《在那遥远的地方》(藏族) 68X68cm 2011年
◎《拉木措》(藏族) 68X68cm 1992 年
我对拉木措说:“你长得太美了!明天早上想请你给我当模特儿画一张画。”话音方落,他父亲牧归回来了,剽悍的身材和深色的肤色,还能看出昔日土司的威风。我向他点头示意,他便坐在我的身边开始与我寒暄,并邀我留宿。
当晚,我久久无法入睡,一心想着明天早上用什么绘画技巧来表现拉木措那动人的美丽,后来才渐渐入睡。睡意正浓时被阵阵低沉的声音惊醒,原来是从寺庙里传出来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久久缭绕。我再无睡意,穿上衣服走出屋外,三五成群的僧侣正陆续走进寺庙殿堂诵经,开始新的一天生活。
我回到住处,收拾绘画的材料,拿着几块饼干边吃边走,到了拉木措的家门。我不想叫门,生怕惊扰了拉木措和她家人的睡眠,只有静静地在她家门口等待。过了一会儿,从她家的门缝和窗里露出一点微弱光亮,我叫了一声“拉木措”,她便打开了门。灯光下的拉木措身着藏袍,一根红色彩带束腰,黑发粗辫,多情诱人,格外艳丽,比昨天的汉装更美。
我进门后,看见她父亲在佛堂上点燃了每一盏酥油灯,提着香炉在佛堂前来回走动,冉冉升腾的一缕青烟随着他的身影晃动着。她母亲提着两个木桶去給牛羊挤奶。拉木措的父亲放下香炉,给火炉加上几块干牛粪,锅里煮着羊肉,火炉旁煨着酥油茶壶。过了一会儿天色大亮,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屋里顿时暖和起来。拉木措的母亲提着满满的两桶牛羊奶回到家中,我与他们一起共享了她家大块的羊肉和酥油茶。
早餐后,她父亲出门放牧,母亲在家里做家务活。由于藏式房屋的门和窗户都较小,室内光线很暗,我无法作画,便请拉木措到室外做模特儿。她跪着,面对我微张着嘴唇,双手自然垂放在大腿上,她的整个外形轮廓像青藏高原上的山丘,含而不露。她的赤红、碧绿、橙黄的珊瑚玛瑙珠宝和金银镶嵌的项链、耳环、手镯、戒指、腰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煞是诱人,把她装点得更为美妙,令我惊叹不已——这可让艺术家浮想联翻,让思想者顿开茅塞。我用了浓墨重彩,敏捷而迅速地把她画了下来。当我画完时,她温柔地对我说:“我们俩能相遇,这是天意!”
在我与拉木措短短的接触中,感觉到她像青藏高原上的一朵纯洁美丽的雪莲花,圣洁、高贵和善良。
每当我看见《藏女》这幅画时,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首歌:“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