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姆雷特的悲剧性结局与莎士比亚的马基雅维利式君主观
2018-05-24王莉萍
内容摘要:英国剧作家莎士比亚最负盛名的代表作——《哈姆雷特》采用了一条不明顯的辅线穿插于主线中并与之并行展开,粗心的读者初次阅读时很容易忽略了挪威王子福丁布拉斯复仇这一条贯穿于戏剧始终的隐形线索。而双王子复仇一悲一喜的结局则充分说明了莎士比亚这一情节安排是精心所为,说明了作家政治思想的成熟是深受早先于他百年的意大利政治学家和历史学家马基雅维利的影响,后者的代表作是为后世专制君王所青睐的《君主论》。
关键词:哈姆雷特 莎士比亚 马基雅维利 《君主论》
一千个读者心目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句话很贴切地解释了《哈姆雷特》在读者中,尤其是在我国读者中的接受现状。由于我们国家是非基督教文化,所以对于剧作家莎士比亚这样一位在基督教文化背景下长大、又恰逢欧洲文艺复兴思潮盛行的伟大作家,以及寄托了他人文主义思想的主人公哈姆雷特就有了诸多不一的说法,甚至是论调相反的解读。
1.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
莎士比亚(1564-1616)1564年4月26日出生于埃文河边的斯特拉福镇,只读过六年文法学校。他的父亲是镇上很普通的一个羊毛皮革杂货商,后来进入镇议会并当选为镇长。16世纪末和17世纪初,正值英国都铎王朝和斯图亚特王朝交替时期,这个时期同时也是英国封建贵族衰落和新兴资产阶级设法谋求自身发展壮大的时期。
《哈姆雷特》面世于1601年,时任都铎王朝最后一任女王的伊丽莎白一世,由于终生未婚无子嗣而导致当时的英国民众对于未来的国运忧心忡忡。周边国家的窥伺和国内各种矛盾也加剧了民众对于国运的不确定性的担忧。《哈姆雷特》这部剧作可谓映射了当时英国社会所面临的内忧外患和王室成员之间权力之争所引发的尖锐矛盾。
肖锦龙在“莎士比亚社会政治观新论”中讲到莎士比亚在国内学术界几乎没有异议地被认为是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的代表,其思想代表着当时新兴的资产阶级的革命要求,是进步的体现。可他话锋一转随即提到“这(以上观点)其实是国内莎学界在我国长期以来广为流行的世界观决定创作,伟大的创作必然出自进步的思想等观念和模式影响下对莎士比亚的拔高”[1]肖锦龙并且认可了当代国外莎士比亚研究的著名学者E·F·C卢达维克在剑桥出版社出版的《理解莎士比亚》一书中所指出的“莎士比亚的世界观是他那个时代基督徒们的世界观”[2](1962:17)这一看法。
与之相反,也有另外一种看法颇具一定的代表性,认为哈姆雷特是当时英国时代背景之下徳国宗教改革思想的追随者,是具有平等仁爱谦卑等理性主义思想光辉的新人文主义者,此观点的依据是因为剧作家把主人公的受教育地设置在了德国的“威登堡大学”。《哈姆雷特》第一幕第二场好朋友霍拉旭把在城堡前的露台见到老王鬼魂的事情欲告诉哈姆雷特之时,哈姆雷特的两句见面寒暄语“—可是你究竟为什么离开威登堡?”“请你不要取笑,我的同学;我想你是来参加我的母后的婚礼的”[3](2012:085)。威登堡大学正是德国宗教改革家马丁·路德讲学、著书和发起宗教改革运动的“圣地”,是要赋予他以马丁·路德的思想:“人有自由意志,可行善避恶”[4]。
无独有偶,唐建怀在“从《哈姆雷特》看莎士比亚的人文主义思想”一文中也认为哈姆雷特是当时理想的人文主义思想者的代表人物。剧中他与克劳狄斯的强烈冲突真实地反映了崭新的人文主义思想与封建的英国现实社会的尖锐矛盾。[5]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自作品面世以来,读者对于这部剧作中的主人公就持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不同看法,但有一点上却是一致认同的,那就是《哈姆雷特》的成功源于作家对剧中人物性格的成功塑造。福斯特认为戏剧典型人物有两大长处:一是容易辨认,二是容易记忆。[6](1974:47)“哈姆雷特”成为优柔寡断,犹疑延宕的代名词,自文艺复兴之后。剧作家们一改亚里士多德时期开始的把情节构思作为戏剧首要因素的一贯做法,而以成功塑造人物的性格为己任。莎士比亚对于哈姆雷特这一人物的成功塑造并不代表作家对于主人公性格的完全赞同和肯定。这一点可以从莎士比亚在剧中对一主一辅两条并行线索的看似无心实则有意的精心设计上看得出来。
2.主辅两条线的设置:双王子复仇记
《哈姆雷特》又名“丹麦王子复仇记”,除哈姆雷特之外,剧中其实还有一位复仇王子——挪威王子福丁布拉斯,这条隐着的线索虽然占的篇幅极少,但却是和主线同始共终,交织贯穿于《哈姆雷特》整个剧中。
2.1丹麦王子哈姆雷特
“生还是死这是个问题。”哈姆雷特的这句经典独白已经成为这一典型性格人物的写照,恪守宗教教条或者道德人伦既是哈姆雷特的优点,同时也是特殊时期妨碍他成为一个称职君王的绊脚石。一国之君要有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关键时刻,遇事果断,力挽狂澜处变不惊的君王气概。回到剧中,在第三幕第三场经哈姆雷特点戏试探,害死王兄篡夺王位的叔父克劳狄斯因心虚中途退场,回到王宫密室独自忏悔祈祷,此时此刻经过的哈姆雷特完全可以轻松地手起刀落替父报仇,然后重振乾坤,顺理成章夺回自己的王位,实施他的贤王之治的抱负和计划。事实上,我们的主人公也是这样想了:“他(克劳狄斯)现在正在祈祷,我正好动手;……不,那还要考虑一下:一个恶人杀死我的父亲,我,他的独生子,却把这个恶人送上天堂。啊,这简直是以恩报怨了。”(132)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他最终却没有这么干,这位肩负着父亲的冤魂嘱托和家国命运的丹麦王子贻误了良机,“不!收起来,我的剑,等候一个更残酷的机会吧”。(132)
被叫做“忧郁王子”的哈姆雷特,他的忧郁源自他的行动力的缺乏,在天赐良机面前眼睁睁错失了良机,这不仅直接导致了他后来在心怀叵测的克劳狄斯挑唆之下,在与恋人奥菲利娅的哥哥比剑中自己的牺牲,而且他的敏于思迟于行的性格还间接导致了单纯善良无辜的奥菲利娅的落水而亡,以及随后而至的奥菲利娅的哥哥雷欧提斯,和他的母后相继中毒而亡,最终结局导致了家国沦丧,让一直觊觎复仇并夺回国土的挪威王子福丁布拉斯捡了个大便宜,不费吹灰之力便把丹麦王国收入囊中。所以,哈姆雷特的悲剧式结局侧重于说明恪守宗教教条、关键时刻优柔寡断、缺少决断力和行动能力是一个君王的大忌,它不仅最终酿成了个人的悲剧,甚至遗恨家国。哈姆雷特接受过德国宗教改革的新思想,平易近人(与霍拉旭以朋友、老同学相称),正直贤良,颇有民主之风,是当时欧洲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思想的理想的代言人,然而却不是一位理想的君主,因为他缺少君主的霸气和果断,担当不起重振乾坤的大任。
2.2挪威王子福丁布拉斯
剧中与哈姆雷特复仇情节大同小异的是另外一位复仇王子——挪威老王的儿子、现挪威王的侄子——福丁布拉斯,与哈姆雷特的复仇事件同始共终交织在一起。而这位挪威王子则对应着英国伊丽莎白一世之后继位的现实中的斯图亚特王朝的第一任君王,詹姆斯一世。
第一幕第一场丹麦王子哈姆雷特出场前,从剧中人物哈姆雷特的朋友霍拉旭口中我们知道老福丁布拉斯在决斗中被老哈姆雷特杀死,按事先约定需要把所有挪威的一切土地都拱手送给丹麦,丹麦先王继而被兄弟毒死并篡夺了王位,霸占了王后。挪威王子福丁布拉斯趁机招募军队拟讨伐丹麦,替父报仇并夺回挪威的国土。整个挪威王子复仇情节在剧中一共出现了四次,前两次并没有出现于舞台正剧中,只是被剧中人物在时局背景的交代中补叙出来,所以容易为粗心的读者所忽略。
第一幕第一场,哈姆雷特的好友霍拉旭午夜在露台见到先王的幽灵戎装显现,与站岗守卫的马西勒斯和勃那多追述先王生前对挪威老王的赫赫战绩和先王死后时局的困境,“现在要说起那位福丁布拉斯的儿子,他生得一副未经锻炼的烈火也似的性格,在挪威四境召集了一群无赖之徒,……无非是要用武力和强迫性的条件,夺回他父亲所丧失的土地……也是全国所以这样慌忙骚乱的缘故”。(080)这大段人物叙述既间接介入了另一位王子,同时也是对丹麦无将可领兵参战的时局的概述。它为接下来哈姆雷特的出场和复仇情节的发展做了映衬。
第二次第三次出场都着墨不多,均是一带而过。第二幕第二场,被派往挪威交涉的朝臣伏提曼徳向哈姆雷特的叔叔克劳狄斯禀报福丁布拉斯的叔叔已经申斥侄儿放弃先前的企图,并命令他亲率他从周边四境招募来的兵士征伐波兰。挪威王同时修书一封请求克劳狄斯允许侄儿和他的军队在不扰乱地方安宁的前提下借道从丹麦通过(101)。第四幕第四场福丁布拉斯率兵如约经过丹麦境内,命令一队长向丹麦国王表示问候并请求派人领路顺利过境(141)。
第五幕第二场剧终的最后一次出场,比较而言着墨最多,也是挪威王子正面出场对白最多的一次,用了近一页纸的文字交代了挪威王子带兵征伐波兰胜利凯旋,碰巧遇到丹麦国王克劳狄斯和王后、雷欧提斯和哈姆雷特同归于尽的悲剧场面,福丁布拉斯幸运地接受了丹麦王子哈姆雷特的临终嘱托,不费吹灰之力接受了丹麦王国并把哈姆雷特以军人的礼数隆重埋葬(170),至此全剧告终。
从贯穿戏剧始终的福丁布拉斯这条辅线的设计来看,其主要作用是对比参照。作为挪威王储的福丁布拉斯在权利的掌控之前做了充分的准备:拥有一支精良的军队——四境招募兵士和训练军队作战力;主动出击征伐波兰注重作战经验的积累,让自己精通军事作战指挥。而作为主人公的哈姆雷特虽有一定的群众基础,却是既缺少听从自己指挥的军队,也无带兵亲征的经验,更为危险的是哈姆雷特泛滥的仁慈之心,慈悲心使他面对挑战,毫无准备地丧命于雷欧提斯剑下;慈悲心使他错失了杀死恶毒篡权的叔父的良机,最终因轻敌而亡。
3.马基雅维利式君主观
马基雅维利(1469—1527)意大利文艺复兴代表人物,意大利政治家和历史学家,他在其代表作《君主论》中为君主的专制统治献言献策:结果可以为手段辩护。这套权术思想被后人总结为“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马基雅维利主义。马基雅维利的观点:人性是自私的;人民有屈从于权利的天性,君主必须残酷而不是仁爱(尽管表面上可以让自己显得仁爱);君主必须像狮子一样残忍,像狐狸一样狡诈;为防止人为获取权利,名声和财富而无休止的争斗,必须颁布法律、建立军队来维护和保障秩序;正是基于人性的邪恶,国家才应运而生。
他向君主详细阐述了一套统治权术思想,简单归纳如下:1)军队和法律是权利的基础。2)君主应当大权独揽,注重实力,精通军事。3)君主不应受任何道德准则的束缚,只需考虑效果是否有利,不必考虑手段是否有害,即可外示仁慈,内怀奸诈,亦可效法狐狸与狮子,诡诈残忍均可实施。4)君主可以和贵族为敌,但不可与人民为敌。5)君主应当不图虚名,注重实际。残酷与仁慈、吝啬与慷慨,都要从实际出发。明智之君宁蒙吝啬之讥,而不求慷慨之誉[7]。
对照马基雅维利主义的君主观,不难看出,哈姆雷特性格里秉承了基督教仁愛谦卑的宗教思想和欧洲中世纪的骑士精神,因而与马基雅维利所倡导的君主治国理念相去太远。相反,作为背景参照人物的挪威王子福丁布拉斯则是传承了马基雅维利所代表的意大利人文主义思想中君主之治精髓的不二人选。
对比《哈姆雷特》中两位复仇王子一明一隐、一主一辅、一悲一喜的两条线索的情节设计,可以看出主人公哈姆雷特的悲剧性结局反映了莎士比亚的政治态度和倾向性,纵然哈姆雷特是新时代文艺复兴时期宗教改革新思想的代表人物,是和平时期一代贤王的理想人选,但是在内部封建贵族为权利纷争和外敌压境国家内外交困的特殊时期,他却不是一统江山,为新兴资产阶级建立新秩序的镇国之君,相反挪威王子福丁布拉斯才是这个危机四伏的历史时期理想君主的可取人选。
参考文献
1.肖锦龙.莎士比亚社会政治观新论[J].西北师大学报(社科版)1993(4),第21页.
2.E·F·C卢达维克.理解莎士比亚[M].剑桥:剑桥大学出版社,1962.
3.莎士比亚.朱生豪译,莎士比亚经典悲剧[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社,2012.
4.贾志浩.《哈姆雷特》人文主义理想天国的重建[J].吉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14(5),第35页.
5.唐建怀.从《哈姆雷特》看莎士比亚的人文主义思想[J].文学教育,2015(01),第26页.
6.E·M· Forster. Aspects of the Novel and Related Writing[M].London: Edward Arnold Ltd, 1974.
7.百度文库http://www.360doc.com/ content/11/0612/12/5067278_126390764.shtml.
基金项目:本文系2014年度山东省艺术科学重点课题“基督教文化语境下的莎士比亚人文主义思想研究”项目(立项编号:2014368)
(作者介绍:王莉萍,滨州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国语言文学、英语语言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