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婚姻,做战士不如做菩萨
2018-05-22撰文北溟鱼
撰文_北溟鱼
婚姻本就是一件有瑕疵的日用品,但我们这个时代,人们对于婚姻的要求越来越高,不能容忍任何瑕疵的存在。它反而就成了一奢侈品——承担了个人对于未来所有的期望。
白流苏跟范柳原结婚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白流苏失婚,在娘家二十多人的大家族里每天承受对她上一段婚姻有意无意的嘲讽。给介绍的相亲对象最好是有五个孩子的鳏夫。范柳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富二代,一面跟白流苏交往,一面又跟流苏侄女宝络以及一个“印度公主”勾勾搭搭。流苏跟他周旋,是为了摆脱原生家庭的一张“长期饭票”。范柳原卖弄风流,给流苏念诗,她却不懂的时候,怒道,“你根本把婚姻当做长期卖淫。”
张爱玲写《倾城之恋》,如同拿着一把篦子,梳头发一般列数了婚姻最现实最不堪的本质。
但最后,她却给了它一个完美结局:在被炮弹与空袭警报充斥的城市,他们在一起相互依偎,逃得一命,于是决定结婚。
张爱玲写过许多不完美,创痕累累的婚姻。在她那篇自传性极强的《小团圆》里,她写她父母的婚姻,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如同鸡肋。可她也写它在庸常生活里的温和。女主人公九莉的父亲一无是处又抽大烟,又关她禁闭,可九莉的妈妈从海外回来,觉得房子不合适,朝九莉父亲发火时,他很好脾气地说,知道你回来一定是要再搬的,先租了这个。吃饭的时候,妈妈还没下来,父亲就绕着屋子踱步,耐心等着。哪怕之后父母终于离婚了,她也还是记得这些微小的细节。
现代人看张爱玲,总着重在她对婚姻“爬满虱子”本质的冷嘲热讽,但却忽视她总是对它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像是她自己说的,婚姻不能使两人变成圣人,完全放弃往日的生活习惯与作风。但这么多个时代,人类就是这样生活了下来。
婚姻本就是一件有瑕疵的日用品,但我们这个时代,人们对于婚姻的要求越来越高,不能容忍任何瑕疵的存在。它反而就成了奢侈品——承担了个人对于未来所有的期望。想它提供爱情最长久的见证,想它成为体面生活最稳固的保障;想凭着它在大城市省却二十年打拼,又想拥有一粥一饭相濡以沫的日常;想它风光,想它温馨,想它包容自己所有的无理取闹,却又不想容忍对方任何的错误。
有时严重过载,它自然成了一艘意料之内的沉船。
东西出了问题,以前人想着修,现在人想着丢。到处都是因为一点鸡毛蒜皮小事而离婚的年轻夫妇。前两年流行讲父母辈婚姻的电视剧,《金婚》《北风那个吹》,无一例外都是特殊时代因陋就简甚至不完全自愿的婚姻:性格相左,文化水平不同,爱好南辕北辙,家庭背景完全不搭……满屏幕都是鸡飞狗跳,过两三集便有一次离婚危机。但主角们却如同我们的父辈一样,在时代风俗、亲朋压力甚至只是拖延症的共同作用下磕磕绊绊白头到老。看到的时候对这种没有质量的、消耗生命的婚姻嗤之以鼻,可是看到最后夕阳下相互依偎的白头老人,又忍不住心生羡慕。
以前的婚姻明明满是瑕疵却抗摔打,现在,结婚前精挑细选却依然扛不过一点风吹草动。在这个个人主义盛行的时代,谅解已经成为陈腐的代名词,显得一点也不酷。但是婚姻却刚好建立在天长日久的互相谅解之上。斤斤计较是精明,包容忍让却是一种智慧。
在《倾城之恋》这篇小说的最后,张爱玲发了一通感慨。虽然她写的是三十年代的香港,我看倒特别适合我们这个充满诱惑又躁动不安的时代: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这口气,还有睡在她身边的这个人。他们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仅仅是一刹那的彻底的谅解,然而这一刹那够他们在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八年。
时至今日,人们已经发明太多精彩的比喻去描述婚姻,说它是围城,说它是监狱,说它是一纸长期共同生活利益绑定的合约。仿佛带着对婚姻本质的冷酷打量,出了问题就能以更冷酷的姿态漂亮地甩脱它。但我们的祖先倒是以更感恩的态度去描述过婚姻——“百世修来同船渡,千世修来共枕眠”。世间有这么多的人,能有缘分相遇,能有缘分成为彼此的责任和负担,相互陪伴,本身就是一种不可思议。也值得放下对自己和别人的苛刻,以更柔软的态度去打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