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中亚花剌子模王朝的政治特点

2018-05-16江苏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

长江丛刊 2018年13期

■程澍／江苏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

花剌子模王朝是建立在塞尔柱王朝基础之上的一个王国，公元1097年突厥奴隶后裔忽都不丁·摩诃末被塞尔柱王朝任命为花剌子模长官，号花剌子模沙。公元1127年忽都不丁·摩诃末死，子阿特西兹·本·摩诃末继位，趁塞尔柱王朝衰落之时数次攻打塞尔柱当时君主桑贾尔企图独立。可是，在阿特西兹与桑贾尔互相争夺的时候，耶律大石率领契丹人从中国内地来到中亚建立新的王朝，当时中亚的各个王朝和小国都先后被其降服，最后，花剌子模王朝不得不向其称臣纳贡，中亚各民族和穆斯林都称这个新的王朝为喀喇契丹，即中国史上的西辽。1156年阿特西兹死，子伊勒-阿尔斯兰·本·阿特西兹继位，1157年桑贾尔死，阿尔斯兰趁势夺取呼罗珊西部，1170年阿尔斯兰死，长子泰凯什和幼子速檀沙争位，1174年泰凯什在西辽的帮助下继承花剌子模沙位，1186年攻打呼罗珊，1192年降服西部伊朗，1194年灭塞尔柱朝，1195年攻打哈里发纳西尔，要求得到哈里发的册封，由此成了花剌子模和呼罗珊的主人，中亚由塞尔柱突厥帝国转为花剌子模突厥帝国。1200年阿老丁·摩诃末继位，花剌子模帝国迎来其鼎盛时期，1218年蒙古派商队到花剌子模希望两国互通商队，和平共处，但是摩诃末杀死商队，导致1219年蒙古入侵花剌子模。摩诃末不敌逃亡，1220年摩诃末死，子札兰丁·曼谷贝尔蒂继位，但札兰丁未能抵御蒙古，1221年花剌子模帝国亡。

花剌子模王朝是从塞尔柱王朝内部发展起来的，它从建立之初就基本沿用塞尔柱王朝的政治制度，即以维齐尔为首的中央官僚制和地方上的阿塔贝克制，军事上则是雇佣兵制和军事采地制度。与塞尔柱王朝不同的是，花剌子模王朝内部形成了以秃儿罕可敦为首的母系军事集团，此集团控制了整个花剌子模，权力甚至凌驾于君主摩诃末之上。

秃儿罕可敦是花剌子模沙泰凯什之妻，摩诃末生母，她是康里一部长之女。从11世纪中叶开始，康里部落就是花剌子模争取政治独立的中坚力量，泰凯什时期在政治上与康里联姻，摩诃末本人亦娶康里人为后。此后，康里人则大量的被泰凯什征召入花剌子模军队，成为花剌子模征战中亚的主力部队。秃儿罕可敦的权力在其子摩诃末继位后达到顶峰。据《突厥世系》记载，秃儿罕可敦的所有近亲都相继来到摩诃末这里为其效劳，数目竟达五六千人之多。秃儿罕可敦有一名叫库玛尔-泰克的兄长被任命为当时首都玉龙杰赤的达鲁花。秃儿罕可敦叔父的儿子伊那赤克从摩诃末手中得到整个突厥斯坦的管理权。此外，可敦的亲属不仅被提拔为大将，还同时担任一方州长，国中要职几乎都是可敦亲族。除了重用母亲亲族之外，摩诃末对母亲亦十分孝敬，每当他攻下一州，必会割一大邑作为母亲的封地，立自己的幼子斡思剌黑沙为储嗣，因为后者的母亲与秃儿罕可敦属于同一部落，深得秃儿罕可敦的喜爱。分封花剌子模、呼罗珊给斡思剌黑沙，而统治这些省区的实权实际掌握在秃儿罕可敦手中。秃儿罕可敦是一个善于经营权力渴望拥有大权的女人，她拥有自己的宫廷和朝臣来处理她自己的供奉和封邑。可敦曾下令在她的令旨上写她的徽号为“世界与信仰之保护者，宇宙之女皇秃儿罕”，还题词为“仅有上帝为我庇身之所”，并且自号忽答完的只罕，即世界之女主的意思。而当可敦与摩诃末的令旨同到一地，内容不同时，臣下只能选择宣发时日最近的执行，由此可以看出可敦的令旨和摩诃末的令旨拥有同等的法律效力。

花剌子模沙摩诃末自继承沙位以来，便一直南征北战。在这期间摩诃末本人甚少驻扎在都城玉龙杰赤，这也就导致玉龙杰赤以及周边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是秃儿罕可敦，她受到了花剌子模军的竭诚拥戴。兹举一例，摩诃末曾有一维齐尔名纳速剌丁，此人原来是秃儿罕可敦的奴隶，因可敦喜爱成为维齐尔，然而此人十分贪婪，有次受贿被摩诃末得知，摩诃末勃然大怒，斥责纳速剌丁贪污无能，明令免职，遣返花剌子模。但是秃儿罕可敦竟然在花剌子模都城为这位被免职的维齐尔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甚至还委任他为储嗣的维齐尔。摩诃末派随员到花剌子模将其斩首，秃儿罕可敦却逮捕了这位随员，不但不让他杀纳速剌丁，甚至迫使他在朝堂上当众宣布摩诃末承认对纳速剌丁的委任。最终摩诃末妥协，容忍了事。由此可见，在秃儿罕可敦统治下的各省区，摩诃末的权威实际上不为人所承认。

另一方面，康里将领在扩张中立下赫赫军功，地位超常，渐渐不亲附摩诃末。例如1207年摩诃末出征布哈拉，期间传出摩诃末失踪的谣传，你沙不儿长官凯兹利（Kazli）仅因谣言就反叛了花剌子模，此人是秃儿罕可敦的族人。1218年，蒙古派遣商队来花剌子模进行友好通商，到达边城讹答剌，讹答剌长官说商队乃奸细，下令杀死商队。成吉思汗派遣使者进行交涉，希望摩诃末交出讹答剌长官，妥善处理两国危机。可是这个讹答剌长官是秃儿罕可敦的亲属，秃儿罕可敦及其康里势力坚决维护这位长官，摩诃末无奈拒绝了成吉思汗的要求，最终导致蒙古西征花剌子模。依照多桑的精密考证，花剌子模的兵力远较蒙古军多，由于康里将领不亲附摩诃末，因此摩诃末不敢集中军队对付蒙古。据志费尼记载，当摩诃末还在阿姆河岸的时候，他的近卫队，也就是秃儿罕可敦的族人，他们阴谋杀死摩诃末，有人把他们的阴谋告诉了摩诃末，摩诃末晚上偷偷换了营帐，翌日摩诃末发现原来的营帐被射成了筛子。因此，摩诃末更加不安害怕，无心抵御蒙古军。1220年秃儿罕可敦离开花剌子模都城避难，后被蒙古俘虏，可敦虽然出走，但是部分可敦的族人和突厥将领留在了花剌子模，之后摩诃末的三个儿子札兰丁、斡思剌黑沙、阿克沙回到都城，他们在都城宣布了摩诃末的死讯，说明摩诃末死后改立札兰丁为继承人的遗嘱，尽管斡思剌黑沙亲自表示同意让位，但是诸突厥将领仍持异议。反对派首领为原来可敦的近卫军首领，阴谋囚禁或杀害札兰丁，后者由于被人及时告密，离开都城去往呼罗珊，另外两王子听闻蒙古军到来也离开了都城。大敌当前，花剌子模的军事将领们不思团结御敌，反而争议王位继承问题，逼走几位王子，之后秃儿罕可敦的亲属胡马尔的斤经其他将领同意，成为花剌子模沙，此人在蒙古攻城后竟然投降于蒙古。花剌子模的这种以秃儿罕可敦为首的母系军事集团独大的政治特点，严重威胁到花剌子模王权的权威性，使花剌子模长期陷入王权与军权之争，即使没有蒙古的入侵，花剌子模的统治也难以持久。

花剌子模王朝的另一个政治特点是与阿拔斯哈里发反目成仇。哈里发政权的解体开始于公元九世纪，哈里发逐渐失去了管理世俗事务的权力，只作为精神领袖。到泰凯什时期花剌子模王朝与阿拔斯朝开始交恶。1194年，哈里发纳西尔向泰凯什求救，泰凯什出兵进占剌夷和哈马丹，但哈里发随即后悔，希望泰凯什离开。哈里发的维齐尔穆艾伊德丁以无比傲慢的口吻向泰凯什提出哈里发的要求。这位维齐尔宣称：花剌子模沙赖“最高迪宛”（Supreme Diwan）亦即巴格达政府的支持而得位，因此当与维齐尔会见时，他应当首先来会并下马致敬，维齐尔要求泰凯什亲至维齐尔的帐幕领取颁赐给他的荣誉袍服。所有这些托词和要求，均被泰凯什断然驳回。1196年，双方兵戎相见，其时维齐尔已卒。花剌子模人击败了巴格达军，掘出维齐尔的尸体，枭首送往花剌子模。然而，哈里发虽战败，仍然要求花剌子模沙离开西部波斯，满足于对花剌子模的占有。泰凯什答称，他的领土，即便包括伊拉克在内，亦不足以维持他的为数众多的军队，因此他要向哈里发提出再将胡齐斯坦割让给他的请求。泰凯什在位晚年，甚至要求在巴格达用他的名义宣读呼图白。到了摩诃末时期，与哈里发的不和越演越烈。先是朝圣的时候哈里发纳西尔让一个刚皈依的君主的旗帜走在摩诃末的之前，之后，在花剌子模朝与古尔王朝的战争中发现纳西尔不断唆使古尔君主反对摩诃末的书信文件，吞并古尔王朝后，摩诃末向哈里发要求在巴格达也要用他的名义宣读呼图白，摩诃末要求未果，便公布了之前搜到的文件，从“他的辖境以内的诸伊玛目”得来一份废黜纳西尔的裁定书，从呼图白中和钱币上除掉了纳西尔的名字，于1217年进攻巴格达，但在途中遭遇暴风雪，失败而归。

花剌子模王朝形成这样两个政治特点是由多种因素共同造成的。首先，在花剌子模时期中亚基本完成突厥化，因此其国家建制保留了大量的突厥习俗。突厥人将国家看作是汗的整个家族的财产，他们没有以君主为国家唯一统治者的概念。其次，花剌子模国是一个通过征服而产生的诸国诸民族的集合体，在花剌子模国的居民形形色色，既有各种伊朗民族和突厥民族，又有尚未形成民族的各种定居和游牧部落。这当中，尤其是定居的伊朗人和游牧的突厥人之间，时时出现尖锐的冲突。再次，花剌子模国中平民阶层和封建阶层、封建阶层和封建阶层之间矛盾也很尖锐。花剌子模沙时常征收高额的赋税，而他派出的征税人亦经常胡作非为，以秃儿罕可敦为首的军事集团更是将欺凌抢掠平民阶层视为平常事。志费尼曾这样写道：“同情与仁慈在他们心里没有位置；他们每到一处，就将这个地方劫掠一空，拉伊亚特（平民和农民）只得躲进城堡避难。”为得到康里人和其他突厥人的支持，花剌子模沙不仅联姻，还大量封分这些军事首领，形成了母系军事集团，与花剌子模沙争夺中央权力。最后，花剌子模国的对外关系方面陷入困难局面。花剌子模时期亦是中亚完成伊斯兰化的时候，虽然巴格达哈里发的权力一再受到挑战，但其精神领袖的地位不可撼动。但是花剌子模沙几次攻打巴格达哈里发，还曾杀死受人尊敬的神学家，对于屈出律强迫伊斯兰民众改宗也未伸出援手，最终导致伊斯兰宗教集团反对花剌子模沙而支持秃儿罕可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