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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白山下女神的惊鸿掠影

2018-05-15刘霁瑶

吉林省教育学院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原型女神

刘霁瑶

摘要:在人杰地灵的长白山区,百年来流传着无数关于人参姑娘的美丽传说,文章首先归纳了众多人参姑娘故事的流变版本和不同类型,进一步揭示了人参故事得以广泛流传的文化内涵。从我国东北地区的各族神话中寻根溯源,从人参姑娘故事的深层结构中揭示出人参姑娘即是东北地区古代原始女神的变形。

关键词:女神;原型;人参姑娘;创世神话

doi:10.16083/j.cnki.1671-1580.2018-3.046

中图分类号:127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1580(2018)3-0167-04

在我国浩瀚如星海般的民间文学中,东北民间故事以其浓郁的地方特色在我国民间故事宝库中占据着一席之地,其中东北人参故事可谓是东北民间故事中最耀眼的明星。自古以来,长白山素有“仙山”的美誉,据文献可考,明朝后期以来,在山东、河北大量流民开发关东的大时代背景下,人参故事应运而生,在民间广为传颂,经久不衰。

在这诸多的人参故事中,“人参娃娃”“人参姑娘”“人参老人”三种人参精形象最为常见,老百姓尤其对人参姑娘的故事更是津津乐道。几百年来各式各样的关于人参姑娘的事迹广泛流传在这富饶的白山黑水间,萦绕在千家万户的茶余饭后,也浸润了无数劳动者的心。究竟人参姑娘的魅力何在?能够让这同一个原型演化成上百篇情节各异的传奇故事,并且流传百年,经久不衰!

一、百变的人参精灵

纵观整个白山黑水境域,笔者将收集到的上百篇讲述人参姑娘的民间传说,重新整理归纳,侧重从故事情节角度人手,可分为以下四大类,并列举典型故事佐证,分别是:

(一)痴心相爱型

结构范式侧重写人参姑娘与小伙缔结爱情,并且守护爱情的过程,主要讲的是心灵手巧的人参姑娘主动上门与贫穷的好小伙结为连理,运用神力改变小伙贫穷的生活环境,主动为其收拾家务,个别故事中相恋过程有些许坎坷,最终结合并美满地生活在一起。

例如《红灯笼》中打着红灯笼的棒槌姑娘,出现在穷小伙李小身边,主动下嫁为妻,婚后姑娘贤惠能干,家庭幸福和美。类似的故事还有《两把宝扇》《找媳妇》,这两则故事侧重描写婚后生活,讲述恩爱夫妻被迫分开,经历一番波折后,终于团圆的情节。

在人参姑娘众多的故事中,包含了许多年纪尚小的人参姑娘,她们纯真善良,同样解救年纪相仿的小男孩于水火之中、危难之时。这些小姑娘同样是人参姑娘的符号变形。虽然故事中没表现出过多爱情元素,但仍属于相爱母题下的结构类型。例如:《棒槌小姑娘》《小牛倌》。

(二)心善得宝型

主要情节范式表现为:心地善良的穷小伙,乐善好施,总是帮助有困难的人(人参老爷爷或人参姑娘),勇敢地和坏人抗争,最后小伙子获得人参姑娘的芳心,姑娘以身相许,报答恩情的故事或者小伙子得到珍贵的宝贝,过上了安乐富足的生活。这一类型的故事主要的情节在于小伙解救或帮助了姑娘,最终善有善报。

例如《姊妹参》中善良的金柱从杨树精手中救下了并蒂莲姐妹,蒂莲妹妹以身相许,圆了金柱娶媳妇的梦,虽然中间历尽艰辛,最后仍以金柱砍死树精,救了并蒂莲姐妹为团圆结局。还有《小羊倌放山》中的小羊倌周立业,他同样心地善良,将他最后的一点救命的小米粥都给了一个白胡子老翁,得到老翁指点,挖到了山参。回乡后被恶地主逼问人参的藏匿点,最后坏人被河水淹死了,挖出来的四品叶人参变成了一个美貌的姑娘,二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同种类型的人参故事还有很多。例如:《宝参献珠》《父子挖参》《郎傻子和扇子参》《棒槌姑娘出山》《边棍探山》《彩虹姑娘》《参姑》等。

(三)施恩救难型

这一类型的人参故事主要情节为一个男子生活十分困顿,处境艰难,这时就会出现救苦救难的人参姑娘或变体主动改善他的生活。与前几类故事不同的是,此类故事婚配的情节很少,却常常有许多幻化成各种形状的人参宝物在最危难的时候对主角,或已经相爱的凡人恋人和夫妻予以帮助,总之这一类型主要突出的结构原型仍为男窘困,女帮男。

例如《毛驴参的故事》中的小猪倌,放山十多天没开眼,偶然得到一个牵着小毛驴的俏媳妇的指点,看见了人参草,并救下了被坏心眼的把头谋害的小猪倌,最终小猪倌获得了毛驴宝参,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好生活。故事里人参姑娘的化身“小媳妇”,在男主人公悲苦之时及时出现搭救,虽未与其婚配,但“小媳妇”救人于危难的神奇力量本身也反映出穷苦大众心中对神明的诉求。

再如《姻缘参》中伙计冯宝成,与财主女儿水莲相互爱慕,但坏财主百般阻拦,宝成决心上山挖参,换水莲自由,可一连几年都没开眼,走投无路的宝成恰巧救下了被逼投河的水莲,二人挖得一枚宝参,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姻缘参》中虽然没有富有灵力的人参姑娘,但我们不难看出,心地善良,有情有义的水莲姑娘与人参姑娘的形象不谋而合,可以说帮助男主人公攻克难关的水莲姑娘本身就是人参姑娘的又一变体。

施恩救难型故事还包括:《巴掌参》《夫妻参》《落崖得宝》《棒槌鸟》《小两口和饭参》《夫妻得參》等。

(四)为民除害型

在众多人参故事中,有少量篇目较为特别,这些故事中少了些矢志不渝的动人爱情,反倒增添了许多惩恶扬善的大快人心!

例如《对台大戏》中一对俊俏的姐妹花,来庙会看戏,偶然听到县令搜刮民脂民膏的昭昭恶行,巧设妙计,羞辱县令,小惩恶霸,为广大百姓出了一口气。

这类故事中的人参姑娘或宝物变体相较其他人参故事虽然少了曲折纠葛的复杂情感,但形象也更为鲜明与可爱,故事情节同样生动离奇,使人耳目一新,过目不忘。此类故事还有《芍药花根》等。

虽然人参姑娘的故事大多是凭借人参的神奇魔力与不菲价值,改善了好人困苦恶劣的生活环境这种大团圆结局落幕,但也有不少令人心碎凄美的悲剧结尾。比如《汗衫娘子》里托梦配姻缘的汗衫娘子,因丈夫的秉性大变,断送了来之不易的夫妻缘分;还有《红枫的传说》中比山花还俊俏的山凤,与猎人川勇二人历经坎坷的恋情,最终被恶人阻挠,天人永别,其情感天动地,打动了人心,也染红了满山枫叶……和和美美的大团圆式结局确实抚慰人心,但像《汗衫娘子》这样留有缺憾的结局,细细品味反而尝出几分让人颤动心弦的酸楚之美。

我们发现,上述这么多心地善良、模样俊俏的人参姑娘,无论她的形象如何变幻,本质上都是那个改变厄运,带来希望的美丽姑娘,无论故事情节如何发展,讲述的也都是一个美女爱上穷小伙的故事。看似百变实则不变的人参姑娘的故事,能够讲颂千里不绝,正是因为其背后有深远的文化原型作为依托,这个原型就是东北地区原始的女神文明。

二、东方的“维纳斯”

美丽善良的人参姑娘形象广泛流传于东北民间,深入人心。由这些经久不衰,传颂百年的人参故事,可以看出每一个东北先民的心中都怀揣着一个类似“人参姑娘”的美好憧憬,这不恰恰是我们东北人民脑海中的女神形象吗!

在民间流传的众多人参故事中,人参姑娘的美,好像如出一辙,就如《汗衫娘子》中,白恩梦到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穿着粉裤绿袄,头上插着一朵红花,脸盘长得俊俏极了,活像个仙女。

还有在《红花姑娘》中小牛馆对小姑娘的描述:“呀!长得像个天仙,鸭蛋脸有红似白的,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两根大辫端端正正绾在头顶。小红袄不肥不瘦,刚合身,甭提有多美了!”“姑娘粉裤绿袄,扎一根独辫,刘海上插一朵通红通红的大红花。身材苗苗条条的,脸盘儿有红似白的,眉又清秀又明亮。”

在广大劳动人们的眼中,他们对人参姑娘的样貌的描述看似千篇一律,实则独具匠心。不仅如此,人参姑娘的存在也满足了本身一穷二白的好小伙繁衍下一代的重要愿望。在他们心里人参姑娘的理想模样就好像那超凡脱俗的仙女,也是那可望而不可及的女神,她们善良、美丽、睿智同时具有生殖能力和改变现状的法力,能够满足人们心中的精神诉求,改变穷山恶水,脱离窘困贫乏的物质生活,尤其是针对具有勤劳、真诚、勇敢品格的男性,给予了广大贫苦群众追求幸福美满生活的希冀。在那个生活十分贫穷、充满苦难的东北人们心中,人参姑娘是集齐了所有他们对美、对女性、对生命、对生活的美好于一体的象征物。她是爱神美神的化身,是生命之神的象征。既是东方的维纳斯,也是东北的大母神。

著名人类学家伊利亚德曾说过:“从植物生命意义上的创世来说,新的收获相当于一次新的创世。”在遥远的北欧、澳大利亚甚至印度河流域的先民神话中,普遍形成了另一种信仰,那就是对宇宙树,也就是植物崇拜。在原始人眼中,树的形象用来表征生命、青春、智慧甚至宇宙。比如阿波罗在德尔菲的月桂树,赫拉克勒斯在奥林匹亚的野橄榄树等,其中最蜚声中外的宇宙树的原型要数《金枝》中内米尔湖畔旁的狄安娜神庙的传说,这一传说将植物崇拜与女神崇拜合二为一,狄安娜女神被称为森林女神,弗雷泽认为她还是丰产的橡树神的化身,可见植物的生产力被神化后与女神的生殖本质确实相似同构。

而在四大文明古国之一的中国,同样可以找到植物崇拜的印记,原型之一就是人参。人参本身的大自然孕育形态,酷似人形,运用人类学家弗雷泽针对于原始先民提出文化相似律理论,人参和“人类”相似的外部形态就赋予了人参“草木之灵”的特殊意义。加上人参的补气血养精元药用功效,久而久之在百姓心中神化为拥有可再生能力,甚至是死而复生的神奇力量,这种循环再生的植物属性同样与千百年间人们对女神的生殖崇拜不谋而合。

综上,林林总总的人参姑娘的故事,讲述的实质上是原始先民对女神的崇拜心理,是内化在人们心中的集体无意识愿望。在那个艰难困苦的时代背景下,贫穷和饥饿是当时人民生活的真实写照,男人们食不果腹,又何谈拥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简单梦想。他们渴望能够得到女神的庇佑,渴望女神给予他们精神与物质上的满足。所以美丽、善良并且拥有改变人们生活现状能力的人参姑娘,正是人们心底强烈的诉求与精神寄托,是先民愿望通过民间故事等形式含蓄的表达,也是无数放山挖参人性本能行为的幻想。

三、远古女神的文化印迹

女神文明作为远古时期信仰的遗留物,对人类思想文化有重要影响。正如伊利亚德在《神圣与世俗》中的阐述,在人类的意义上,妇女怀胎生育本身被先民们看成是大地繁殖力的一种表现形式,妇女的神圣性依赖于大地的神圣性。在原始人的思维中,自然和象征是不可分离的,大地的丰产自然地与女性、更准确地说是母性的繁殖联系起来,由此产生对女性繁殖甚至再生的力量崇拜,即最初的女神崇拜。

在满族民间史诗《满族说部》中详细记录了满族人心中至高无上的三位女天神,以及率领的三百位女天神:

天母阿布卡赫赫三姊妹:阿布卡赫赫、卧勒多妈妈(布星女神,亦称穹宇妈妈)、巴那吉额姆(地母)。由这三姊妹神统辖的阿布卡妈妈神——女天神神系共156位女神,其中:阿布卡赫赫神系39位;巴那吉额姆神系27位;卧勒多妈妈神系42位;山、云、雷、闪、雨、雪所统属的众神共42位;月、星、光女神共6位。还包括东海妈妈德里给奥姆妈妈衍生的神系与其他动物女神等。

由这则材料可以看出,那身披九彩光衫、姿貌秀美的阿布卡赫赫与大地之母巴那姆赫赫和布星女神卧勒多赫赫三姊妹各有神系,分工明确,共同组成一个相当完整的女神神系;对女神的崇拜不仅体现在满族的神话中,各民族文化中皆有其敬爱的母亲神,如蒙古族心中的女天神宝木勒母神、鄂伦春神话中治病去疾的娘娘神、瑶族受风而孕的密洛陀母亲神、侗族创生万物的萨天巴祖母神,等等。她们飞跃千山万水,聆听斗转星移,她们是人间万物的见证者,是生存智慧的传播者,是亿万生灵的缔造者。

在东北远古神话以及各氏族传说中活跃着的创世女神、始母神与英雄女神,他们无一例外都拥有改变万物,主宰一切的法力,例如女天神阿布卡赫赫,她既是创世女神,创造了万物,创造了光明,创造了众神,创造了天地,一切的一切都是由她衍生创造出来的,她堪比东方满族先民心中的上帝。这也鲜明地反映了女性在早期社会生活中的重要地位。同时阿布卡赫赫也是一位大母神,从她的诞生神话中即可窥探一二:

贰腓凌:“世上最先有的是什么?最古最古的时候是什么样?世上最古最古时候是不分天不分地的水泡泡,水泡渐渐长,水泡渐渐多,水泡里生出阿布卡赫赫。她像水泡那么小,可她越长越大,有水的地方,有水泡的地方,都有阿布卡赫赫。她小小的像水珠,她长长的高过寰宇,她大得变成天穹。她身轻能飘浮空宇,她身重能深入水底。无处不在,无处不有,无处不生。她的体魄谁也看不清,只有在小水珠里才能看清她是七彩神光,白亮湛蓝。她能气生万物,光生万物,身生万物,空宇中万物愈多,便分出清浊,清清上升,浊浊下降,光亮上升,雾气下降,上清下浊。于是,阿布卡赫赫下身又裂生出巴那姆赫赫(地神)女神。”

从这则神话中我们可以看出作为至高无上的女天神,创生了世间万物,演化出星辰寰宇。首先她作为原始大母神,她有着原始先人难以掌控并迫切祈求的生育能力。其次,阿布卡赫赫小如水泡,大如苍穹,无处不有,无处不在,这种呼风唤雨、周而复始的神力同样作为人们崇拜女神的一大原因。如此丰富的女神神话也恰恰证明了人们心中崇拜女神的普遍心理,正是這种心理原型,也在潜意识里诱导和支配着后世文学中的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的选择与想象。

从上古神话到民间传说,跨越千年,情节人物千变万化,唯一不变的是,故事中遗留下来的那个特别的女主人公。笔者认为这些全知全能的创世女神正是人参故事中,集美貌与神力于一身的人参姑娘的原型,正是因为有了远古神话依托,有了女神崇拜心理的强大信念,人参姑娘故事才得以传颂百年,历久弥新……

四、结论

神话不是对历史事实的描述,而是对心理事实的投射。所以,这万千斑斓的女神神话实质上是远古人们对生产生活的想象与理解,是后世人们集体无意识的创造。随着时间的推移,近现代社会中,亘古的女神神话渐渐消失了,代之以新的故事,但这新的故事却仍是人们心理事实的投射,是原始神话的变形,那么故事中的人参姑娘即是女神的变形,各种类型的人参姑娘其实都是女神创世的变体。

在《东北大母神研究》一书中张丽红教授将先民对东北大母神的崇拜称之为东北文化的根性文化。精彩的神话留存,丰富的考古实证,证明了东北地区的女神文化与文明源远流长。东北民间广泛流传的人参姑娘故事正是对女神崇拜的集体无意识的一大显现。更本质地说,人参姑娘作为东北远古神话中女神崇拜的置换变形,沿袭了女神能够改变现实与命运,给予人们生机与希望的强大神力,是人们现实生活的替代性补偿。叶舒宪先生曾将宋玉笔下的高唐神女堪比为我国原本的性爱女神在周秦礼教过滤后的潜意识遗留,同理,深层意蕴下的人参姑娘何尝不是我国北方地区人们心中的美神和爱神!

[责任编辑:周海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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