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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一个叫茶峒的地方

2018-05-15陈胸怀

湖南教育·B版 2018年4期
关键词:河街翠翠边城

陈胸怀

边城,一个叫茶峒的地方。

很多人向往着边城,却奔向了凤凰。凤凰太有名了,人们蜂拥而至,硬是把通往湘西的一条蜿蜒小路挤成了宽阔的高速公路,从空中望去,少了一份乡村的灵动,倒是多了一种城市的装扮。这个被新西兰作家路易·艾黎称为“中国最美丽的小城”的地方,武陵山的幽深赋予了她秀美,沱江的深流给了她清澈,风雨桥、吊脚楼、青石板又带给她妩媚,从这里走出的沈从文、黄永玉和熊希龄等一大批名流贤达,更增添了她的历史厚度。抛却暂时的喧嚣,一个人或两三好友裹在山的沉默、水的呢喃、花的落影之中,空气都是自由清新的。

沈从文出生在这里,沿着城墙往南中心戏台左边的小路进去就到了他的家。但他的边城却不在这里。

“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边城》的第一句这样写道。

从凤凰往北经吉首到花垣县,约百十公里,然后西行二、三十公里便来到“一脚踏三省”的湘、贵、渝地界,莽莽苍苍的湘西深处,长养着一个天生丽质的湘西小镇,她的名字叫茶峒———这便是沈从文的边城。

酉水河,渡船,白塔,河街,吊腳楼。青山相对,流水无声。无一不恰到好处,无一不令人神往。去的时候,下着小雨,远处群山苍翠,白雾萦绕。路过河街,轻轻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分明听得见从吊脚楼屋檐下滑落的滴答声。这滴答声有两百年了吧。

边城,上世纪30年代中国人向往的家园。

人,首先要活着。然而上世纪30年代的中国,黑云盘桓在长江黄河的上空,凄风苦雨瓢泼大雨枪林弹雨肆虐着苦难的人们,活着成为一种奢望。“攘外必先安内”的广播此起彼伏,南方响着密集的枪声,夹杂着阵阵山炮,弥漫着呛人的硝烟。东北自“九·一八”枪响后,寒冬迅速降临,百姓攥着良民证战战兢兢地活着。看似风平浪静的华北,也时时乌云压城,遮掩着平静书桌上的新版文字。随着一颗硕大的炮弹划过北平西南宛平城卢沟桥的沉沉夜色,中华民族山河破碎,大地满目疮痍,百姓水深火热,人们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

人该怎样地活着,刚刚有所觉醒的知识分子,面对国难家仇的苦痛、现代文明的利器、政府权威的碾压、正义真理的呼唤,像一群受到惊吓的麋鹿,对自由主义、威权主义、好人主义、自然主义等等开始了不知所措的追逐,他们开始身体的分道扬镳,甚至灵魂的水火不容。

我们将活在哪里?何处将是我们的家园?沈从文也在追问,他这样写道,“中国其他地方正在如何不幸挣扎的情形,似乎永远不会为边城人们所感到。”30年代的边城茶峒,是多么的安静平和。这里热闹非凡,作为川湘商业码头,河街的旅店客栈、杂货铺、绸缎庄、茶楼酒肆以及晚上尽职尽责轮流接待商人与水手的妇人,一应俱全。这里秩序井然,当地驻军管理有方,没有土匪骚扰,人们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也关心着左邻右舍。民风淳朴,重情重义,守信奉约,朴素自然,真一个世外桃源!

一边是战火纷飞,一边是安静平和;一边是生离死别,一边是其乐融融。城市,本是文明的聚集地,却异化为野蛮的屠宰场,人们该向哪里寻找活路,寻求尊严?崇山峻岭中的这座边城,在那个年代,收留了中国人的身躯,也收留了中国人的灵魂,变成抵御侵略的屏障。30年代后期的历史,恰如沈从文的预料,国民政府开始实施以空间换时间的战略构想,将祖先留下来的广袤国土和大自然赐予的高山湖泊变成中华民族在最艰难时期生存的宝贵资源,国共联手,在白山黑水、长江黄河之间,编织着为侵略者准备的绞索。

山高路远坑深,暂避一时风尘,历史让我们在这里驻足,“待从头收拾旧河山,朝天阙”。边城,曾经收留了这个国家的蒙难岁月。“西山苍苍,东海茫茫”,“春风化雨乐未央,行健不息须自强”,西南联大无问西东,在这里躲避一时的风雨。“三千小儿女,结伴到湘西”,国立中学曾在这里有长达八年的驻足,重生着民族的未来与希望。国立八中高二分部就建立在花垣县文庙内,除了当地学子,安徽浙江沦陷区的学子也在此就读,旧址就是今天的花垣小学。1944年,湖南师大附中前身湖南私立广益中学的学生朱镕基,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广益中学毕业后,也就在这里求学。在风雨中,我走进学校,树木葱茏,两座石狮依旧威武地护卫着这片净土。一栋老楼还在,年深月久的窗棂映照着的全是当年学子刻苦耕读的身影。

就在这个家园中,一个少女却成为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宿命,这个少女名叫翠翠。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沈从文最后写道。当我坐着渡船来到江心岛上看翠翠的时候,我多么希望翠翠正平静地生活,也许在河边洗衣,也许在厨房生火,也许静静地坐在堂屋前,只是静静地坐着。那只老黄狗已经很老了,但依然安静地趴在椅子边陪伴她。我不想看到她高高地站在我的面前,不管霜风苦雨还是烈日暴晒,总是眺望,总是眺望,遥遥无期地眺望。

我设想若我是傩送,我该向她说什么?是解释离开的缘故,还是诉说离别的相思,抑或是平静地讲述人世的沧桑。翠翠见到我的时候,会有满眼怨恨吗?会捶打我的胸脯,扑到我怀里幽幽啜泣吗?会告诉我你这个傻瓜每当我见到你我都故作平静吗?我不知道,我无数次地设想这种人生场景,那该是一种怎样的相见!风雨很大,不知是谁的眼泪倾泻而出,淹没了整个边城。

翠翠,那个在风日里长养着,皮肤黑黑,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的翠翠,那个天真活泼,为人乖巧,从不发愁,从不动气,俨然一只小兽的翠翠,已不是那个每天撑着渡船的船家女,而是这方土地的年少初恋。她会脸红羞涩,会压抑内心撅着嘴巴,会低头转身玩着辫子,每当想起你的时候,就有一只小鹿轻轻撞击着微微凸起的胸膛,这或许就是初恋,这或许才是初恋。男人的内心或许都藏着一个翠翠,想她的时候,会有一点点心痛,但依然愿意把她留在心底。我问自己,我的翠翠又在哪里?

雨骤然变大,洗刷着大地的蒙尘。大雨狠狠砸着唐冰军的酒碗,不知是怨恨太深,还是压抑太久,或是相思太苦。我无动于衷,不知为什么,但也醉了。

(作者系湖南师大附中高新实验中学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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