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扎根理论的网络事件信任传递机制研究: 以罗尔事件为例
2018-05-15李理
李 理
一、 研究背景与动机
在移动互联新技术带来的传播方式革命的影响下,区域性的、私人化的偶然事件能迅速放大发酵为全国性、指向社会信任问题的“新媒体事件”。信任已成为舆论生成的一个核心因变量。信任是人们决策的重要影响因素,借鉴他人的经验能够有效降低主体与陌生目标交互带来的高感知风险和不确定性,快速建立起对陌生主体的感知 (Fugate et al.,2006, pp.129-161)。以他人的交互经验为依据来建立自己的感知信任,就形成了信任在主体间传递的过程(Richins & Root-Shaffer T.,1988, pp.32-36)。信任传递相关研究最早出现在网络安全研究领域,用于解决分布式网络中节点身份认证和识别问题(Sundaram et al., 1988, pp.32-36)。信任关系是一种典型的社会关系,信任传递过程是信任通过主体间的社会关系在多个主体间的传递过程,将信任传递与社会网络相结合构建信任传递社会网络模型,是信任传递模型研究的发展趋势。社会科学领域对信任的研究存在分歧,一类基于信任的行为(Pettit, 1995; 马克·S.格兰诺维特, 1998),一类将信任视为一种“预期”。前者的研究测量方法具有高度的情境性且可操作性难度大,后者将信任定义为个体对他者可能行为的一种积极性预期(Hardin, 2001; Dutton & Shepherd, 2003)。网络信任的关注乃是“信任产生行为”的逻辑(Wang & Emurian, 2005),研究从网络信心和上网风险等维度测量。“可信任”背后有着复杂的机制,甚至是一种随时间变化的、存在于主体间的东西,本质是一种感知(perception)。网络信任研究从风险叙事、危机传播、信任产生角度分析网络谣言、科学家声誉、虚拟组织的“嵌入性信任”,网络化时代中国社会正在形成新的社会信任模式与结构,提出需要网络空间有序规范的合理规制和共律管理(金兼斌,2010;周裕琼,2012;喻国明,2012;张涛甫,2015;钟智锦、曾繁旭,2014)。
从已有的文献来看,利用科学系统的方法来得到的网络事件信任传递机制研究较少。网络事件研究在摸索更为重要和核心的因变量,以信任切入网络事件的研究仍有较大推进空间。主要表现为:偏重“被信任者”研究,缺少“信任者”研究。网络事件的信任研究多基于信任“缺失模式”(deficit model),偏重于对被信任者(科学家、政府)公信力危机研究,而缺少对信任者(公众)的关系网络重构、多元主体协商和社会信任再造等角度的信任“传递模式”(transmit model)系统研究和把握。本文利用扎根理论对网络事件信任传递机制进行系统识别,在充分分析驱动因素之间关系的基础上,剖析了基于“不确定性”的网络事件信任传递的发生机理。
二、 扎根理论的研究设计
(一) 案例选择
扎根理论(Grounded Theory)是由格拉泽和施特劳斯提出的一种从资料中建立理论的特殊方法论(Glaser & Strauss, 1967)。扎根理论是一种通过深入情境的研究收集数据和资料,通过对数据间的不断比较,进行抽象化、概念化的思考和分析,从数据资料中归纳提炼出概念和范畴并在此基础上构建理论的研究方法论。它是一种自下而上建立实质理论的方法,其核心是数据资料的收集与分析过程。格拉泽认为“一切皆数据”,数据可以来源于访谈和观察, 也可以来源于包括政府文件、录音、新闻报道、信件、著作等任何能为研究问题提供线索的材料(Strauss & Corbin, 1990, pp.1-3)。扎根理论在研究之初没有先验性理论假设,它强调从原始资料中寻找反映社会现象的核心概念,通过重复的资料对比和编码,通过概念之间的联系构建能够结合实践的理论框架。因此它适用于理论体系不是很完善、很难有效解释实践现象的领域以及期望通过更高层次的整合和概括来超越先前有关某一领域的描述和理论的研究。在操作上,扎根理论对数据进行抽象化、概念化的分析,从中提炼出概念和范畴并在此基础上构建理论,一般包含3个步骤:
(1) 开放式编码(open coding)。要求研究者以开放的心态,将所有收集到的资料打散、分解, 赋予概念,对原始数据进行逐行编码将其逐层概念化和抽象化形成范畴。
(2) 主轴式编码(axial coding)。要求研究者发现和建立概念类属或范畴与范畴之间的逻辑关系,运用典范模型显示其内在相关性,形成主副范畴。
(3) 选择式编码(selective coding)。通过在已发现的概念类属中找到统领其他类别的核心范畴,构建出概念框架,开发出故事线,将最大多数的研究结果囊括在一个比较宽泛的理论框架之内,并用所有的资料来验证这些关系。
(二) 数据收集
扎根理论对研究资料的丰富程度要求较高,对资料的依赖性强;而案例研究能提供丰富的关于研究对象的资料,因而可基于案例研究选择和资料收集为扎根理论分析方法服务。
在案例选择方面,与假设验证式研究的统计抽样方式不同,扎根理论是理论抽样,属于一种目的性较强的非概率抽样,其特征为主观性、目的性、小样本,往往选择有限的但具有代表性的个案作深度研究。经过理论抽样所得到的案例数并不是一个绝对数,而是以案例与理论间的关系为依据。案例数可以很少甚至仅发生一次,但研究对象应是一些经常出现并富有研究潜力的现象(王锡苓,2004, p.3)。Eisenhardt认为,扎根理论研究中所选择的个案要具有独特性,这个案例可用来复制之前的案例或者发展新的理论,也可被选用来补充理论范畴(Eisenhardt, 1989, pp.532-550)。本文所选罗尔事件满足案例独特性的要求,也在资料的完整性上能得到保障。
本文所用到的资料主要来源于两方面:一是以“罗尔事件”“罗一笑事件”为关键词在慧科新闻搜索研究数据库搜索相应文献619篇,然后截取“信任”因素并剔除合并相同文献作为分析资料(NN)用以理论编码与构建。二是来自微信公众号的网络社交化平台,通过LocoySpider数据采集软件在微信公众号平台连续3个月(罗尔事件发生的时间范围)采集集群行为信息,其中编写了采集规则,设置和训练数据采集的效果,直到能按照研究所需并行、准确采集为止。
本文对采集到的微信公众号数据资料分以下步骤进行处理:先按照图文阅读次数、会话渠道、分享转发次数、粉丝净增数、影响力、是否是当事人、是否认证等规则,对采集到的微信公众号资料信息进行了标记、排序、筛选,将明显低于各项参数指标的用户信息删除,确保研究数据资料能够涵盖参与微信集群行为的绝大部分微信公众号。再通过专家及课题组研究人员进行团体焦点访谈,确保研究材料能够真实准确地反映实际状况。最后将收集的所有资料融合成一个整体正式命名为“微信公众号集群行为资料(WN)”。三是随机选择10位具有不同转发分享率和二次传播率,且具有转发拉粉行为的参与者作为深入研究的对象,采用了半结构化访谈和对其微信朋友圈文本分析的方式尽可能地寻找网络事件的信任传递过程中关键影响因素和变量。将其中8位参与者的微信公众号关于罗尔事件内容作为扎根研究分析内容(IN),剩下用于饱和度检验和后续分析。所有资料分析运用 Nvivo8.0软件进行辅助。
三、 研究资料分析
(一) 开放式编码
开放式编码用于对收集到的新闻报道资料(NN)、微信公众号集群行为资料(WN)以及深度访谈资料(IN)进行概念化的一个过程。对单篇新闻报道资料逐字逐句从中提取重要信息;然后对每一条信息进行编码抽象出概念统一为AN表示,完成一篇资料编码后将反映相同问题的概念合并归纳到一个范畴编码号统一为BN表示。将现象、概念和范畴三者之间进行不断比较,必要时对已有编码进行修改。接着对微信公众号集群行为资料(WN)和半结构化访谈资料(IN)依次按照新闻报道资料编码流程进行处理,按照句子或片段给予概念化统一范畴编码。再将所有编码(BN)打散、揉碎以及重新整合、聚类,按照事件发展的时间顺序进行重新排列,还原事件发展过程,直至理论达到饱和,形成108个开放式编码并完成初始概念化,形成53个范畴,为下一步主轴编码奠定研究基础。
表1 开放式编码范畴化(部分)
续表
(二) 主轴式编码
开放式编码主要任务在于从一开始就试图拆分资料,去理解材料的意义。慎重而诚实的探究,创造性又有纪律的想象,研究中充满智慧又富有灵活性,对自己的研究发现进行沉思,以及时刻准备着要验证并重塑(recast)自己对该领域的观点和意向。主轴式编码则更好地发展主范畴的性质和层面,运用“因果条件—现象—脉络—中介—行为策略—结果”这一典范模型将各个独立范畴联结在一起,发现和建立范畴之间的潜在逻辑联系(Charmaz, 1995, pp.27-49)。本文归纳出六个主范畴,即信任传递的六大驱动因素:情境依赖、个人需求、利益相关、群体效应、法制健全、底线信任。通过分析挖掘主范畴在这些类型概念层次上存在内在联系,以“情境依赖”的典范模型为例,如表2所示。
表2 主范畴“情境依赖”的典范模型
(三) 选择式编码
选择式编码进一步分析核心范畴与主范畴及其他范畴的联结,从而系统处理范畴与范畴之间的关联,并以“故事线”的形式描绘网民集群信任行为的建立和消失,建立初步的理论框架。该过程的主要任务包括:识别出能够统领其他所有范畴的核心范畴,用所有资料及由此开发出来的范畴关系等扼要说明全部现象,即开发故事线;通过典范模型将核心范畴与其他范畴联结,用所有资料验证这些联结关系;继续开发范畴使其具有更细微、更完备的特征。选择式编码较之主轴式编码所处理的分析层次更为抽象(费小冬,2008, p.3)。本文通过对范畴特别是对六个主范畴的分析比较,提炼出“不确定性”这一核心范畴来概括和分析其他范畴。围绕核心范畴的故事线可以概括为:弥漫在民间社会的怨恨情节,才是传播扩散的真正温床。中国改革在累积可观物质成就的同时,也激化了社会的多层面紧张与冲突,这种时刻紧绷的“道德紧张感”,尤其突出表现为官与民的对立、富与贫的敌意、西方列强与民族悲情的碰撞。在矛盾冲突中,相对弱势的民、贫、本民族很容易被特定事件点燃义愤的情绪共振和情感共鸣。罗尔事件借助互联网的传播优势,通过零成本的“感情丰富情节曲折高潮迭起”的故事载体快速传播扩大了影响,可能没有人能克制住设身处地的身份代入感和共情拷问,同时借助了支付优势,收获高额捐款。事件不断发酵在反转中夹杂辟谣,辟谣中又产生新一轮谣言,病毒式生长的煽情文章面前,群体的怨恨是一种特殊情感体验,因无法或无力跨越差异鸿沟,一般只能在隐忍中持续积蓄怨意,或心怀不甘,或忍气吞声、自怨自艾。无权势的网民要释放道德紧张,舒缓怨恨情绪,一种廉价的精神胜利法就是聚焦罗尔事件,完成想象的报复、慷慨激昂的道德指控,探究真相的游戏趣味,使得期颐“正义和公正”的怨恨表达弥漫成极有声势的深度动员。同样得益于互联网的问责机制,及时出现了打着募捐名义的捐赠争论,并在争议关头,通过支付退回捐款,随着当事人的病情恶化至去世,事件平稳落定。罗尔事件成为互联网捐赠领域的一起公案,昭示了在无处遁形的互联网时代,判断慈善是否靠谱的标准——讲诚信得永生。通过对以上故事线的整理,本文将信任传递驱动因素进一步区分为动力因素和阻力因素,构成如图1所示的网络事件信任传递驱动因素模型。
图1 网络事件信任传递驱动因素模型
(四) 理论饱和度检验
理论饱和度检验是分析者在不可获取额外数据进一步发展某一个范畴特征时,决定何时停止采样的鉴定标准。对模型进行理论饱和度检验的目的是保证研究的可信度和准确性。本研究使用剩余访谈记录和微信公众号文本资料再次进行了开放式编码、主轴式编码和选择式编码。结果显示,出现频率超过3次的概念范畴都已经被表2所包含,且相关类属之间也没有产生新的逻辑或因果关系。由此可见,概念模型中的范畴已经较为丰富,可以断定信任传递驱动因素模型在理论上是饱和的。
四、 基于“不确定性”的网络事件信任传递发生机理
利用扎根理论我们已经得到“不确定性”是影响网络事件信任传递的核心因素,信任概念所展现的“预期”是一个不确定的领域,与网络事件不断增强的风险性和过程转化为危机的不确定性之间有极高的相关和勾连。美国社会学家C.赖特·米尔斯(C.Wright Mills)把“认识到个人经历与广阔的社会之间的关系”的心智素质叫作“社会学的想象力”(赖特·米尔斯,2016/1959, p.55),但一般很少有人意识到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世界历史进程这两者之间的错综复杂的关系。事件和社会相互作用、自我和世界相互作用所产生的“不确定性”这一核心因素影响可进一步划分为“不确定性消除”“不确定性意识”“不确定性诉求”,它们分别作用于信任传递的三种位移信任地带:放心地带、质疑地带、担保地带。一般人不具有这种感受到“不确定性”因素作用于信任地带使之发生位移的基本心智素质和心智品质,往往只是受到网络事件信任传递的动力因素和阻力因素的牵引和导向。由于主体间的信任关系往往是不对称的,信任传递社会网络模型的基本形式是将参与信任传递的主体和主体间信任关系抽象为网络中的节点和边,并表现为有向图,体现出主体间信任传递关系的走向如图2所示,展现出信任传递和约束机制的非零和博弈关系。
图2 主体间信任传递关系图
信任既是一种普遍的社会事实,又有鲜明的文化特征。不同的文化会因自身的自然环境与社会构成的差异而发生对人性、关系以及人群的不同假设,进而产生不同的信任内涵与外延,信任理解上的差异初步体现为信任地带的位移。
作为一种情境主义依赖(许烺光,2001)的中国传统文化,信任并不需要借助交往、互动、博弈的频次来判断,而主要是通过牢不可破的血亲远近的“差序格局”来衡量,是可以记录和展示的五服关系与世代人族谱之间的联系,在强关系的熟人社会相互依赖性的信任是必须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人和亲人,所以推己及人和情感代入都可能在其中表现出善意(A6情感共鸣:罗尔那篇文章并非文章自身给予读者的知识增量或者精神满足,而是因为读者出于对作者处境的同情)。从血缘和地缘上看,中国人的关系讲究的是长久性和无选择性,它强化了彼此的生存依赖性与处罚的力度。一个人因为不守信使自己游离于网络之外,以背井离乡的方式去重新建立短暂性的和有选择性的社会关系,所付出的成本实在太高;于是一个更加真实的社会现象是,即使一个人的道德修养不够,人品也有问题,只要想待在不流动的网络中就得维持住彼此的信任关系(A86亡羊补牢:所有补救措施都于事无补,在网民愤怒的声讨声中,我成了货真价实的骗子)。因此放心地带是不以约束为前提,而是以假设为前提。放心地带的约束度极低,中国文化假定了亲人与信任之间具有极高的同质性,即使没有处罚机制的介入,这样的信任度本身也是极高的。这种放心地带很好地推演了从信任的发起者到目标事物之间的信任链。“罗尔事件”初期善捐义举的集体行动没有经过长时间酝酿,也没有精心组织动员,大批网友作为信任者借鉴主体(微信公众号内容发布者)对当事人(罗尔及女儿)的感知信任,随时展开也能随时中止互联网相对简单交往的人际依赖关系。这种依赖关系的地带是安全放心、推己及人、移情代入的,它扩展了人的群居本性,又不滋长极度亲密可能造成的过分忧伤。网友在其中没有疑虑,对“不确定性”的消除来自家族主义文化中所建立的血脉、亲缘、亲情等观念,是在不确定性的社会中寻求到的确定性(A48阴损:谁会诅咒自己亲生女儿患癌症呢),这种消除“不确定性”得到的确定性在很大程度上排斥了风险和博弈的成分,再加之受损成本极小(A31微信打赏),并没有想过彼此之间会设置信任存在不存在的问题(A79信任悬置),形成了信任者与当事人之间间接的信任主管。
“现代性孕育着稳定,而现代化过程却滋生着不稳定。产生政治秩序混乱的原因,不在于缺乏现代性,而在于为实现现代性所进行的努力”(塞缪尔P.亨廷顿,2008/2006, p.28)。公众并不是个体公民的集合体,而是对某一公共事务感兴趣但又并无直接利益冲突,随意聚合,借机宣泄长期积累的不满情绪。在放心地带外围的质疑地带,是一种模糊值得怀疑的地带,信任问题开始出现,其实质是唤醒了社会交往中的警觉状态,这一警觉的防范意识开始出现意味着进入“不确定性意识”阶段,信任的要素中有信息、期望乃至博弈的成分,总体上显现为社会的不确定性,信任在这个地带上展现的是一个质疑的行为,是人们在社会交往中对“信”的疑惑以及由此所发生的心理与行为(翟学伟,2014)。“不确定性”的感知仅仅停留在意识层面,公众通过支持(捐助打赏或情感同情)或反对(道德谴责或道德审判)行为对事件施以影响,网络事件中信任能否传递的问题实质上是以设想信息是否在起作用为前提。网络事件的发展置于政府主导的宣传媒体、政府管制的商业媒体、社会化媒体的多元互动框架所组成的媒体环境生态中,信息越透明越公开,信任传递的逻辑动力也越大。由于公众只是偶尔了解、迅即评判或浅层影响舆论,对大量具体问题(罗尔的房产资产信息以及药费清单)以及相当规模的复杂性问题(A101捐赠边界、A27慈善法规、A36受损成本)进行深入事实调查的只能借助专业媒体来完成。这一过程,普通公民几乎无法触及,他们只有跟随很容易辨识、不需要深入洞察就能获得的相关线索(A82以貌取人:我无路可逃,不得不说,结结巴巴地说,说得越发驴唇不对马嘴,加上我结巴时的狰狞面目,我即刻沦为谁都想狠狠踩一脚的骗子)。信任的社会功能在于简化社会运作的复杂性(尼克拉斯·卢曼,2005, p.17),这些线索和属性议程设置成为信息闭塞的公众产生信任行为的向导。
当然信息与信任之间的关系也有互为因果的可能。比如只有人与人之间建立了信任,传达的信息才可以判断为真;没有信任关系,信息真假本身不能判定。从媒体作为信息承载者层面来看,在没有单一媒体能在网络事件的传播中占据绝对主流地位的结构性缝隙中,媒体生态系统内部在不断分化和整合,以提升公信力作为“真”信息的背书。从信任者作为信任主体层面来看,网民采取集体化的世俗生存策略,对于表达的追求和放肆的勇气也远没有政府和精英想象得那么积极热烈。
随着对信任地带疑虑的增加,不信任的成分逐步增大,最终社会要借助严苛的制度与监控才能有消除“不确定性”的诉求以保证社会正常关系的维持,信任中的悖论便凸现出来了:习而不察的质疑的开始,此时约束机制发生;而随着约束机制的加强,为了防范不信任的出现,又需要借助于宗教、习俗、道德、契约、法律等来加以约束与制裁从而来维持信任,最后进入另一种无信任的地带。即普遍信任水平越高,暗含着该社会的处罚机制越完备越苛刻;社会处罚机制越完备,又意味着该社会缺少信任,社会交往的成本随之增加。规模如此庞大的人群,从主权国家的户籍管制和身份识别系统中局部剥离出来,以更加模糊、更加多元的面孔在互联网上游弋,既可以轻易跨越信息化的领土边界,又能在瞬间聚集起群情激愤的议事广场;既可以冷静理性地表达对单个议题的个人见解,也能快速地促成地面集体行动(李永刚,2009, p.45)。流动空间取代地点空间(Manuel, 2004, pp.138-149)“暴风骤雨说来就来,厚重乌云说散就散”(A11舆论演化:突如其来的“罗尔事件”把我卷入舆论风暴的中心)。抗争表演和表达通常是经过了媒体的处理,因此媒介技术本身成为抗争的目标(杨国斌,2009)。在罗尔事件中网民的社会受挫感表现为一种不满和怨愤情绪(A72道德审判:在网民愤怒的声讨声中,我成了货真价实的骗子)。政府正视民意必须设法对受挫的社会成员给予一定的补偿,适当的引领和调教下,作为一种力量储备,团结起来用来制衡强权专断力量,从而使淤积在内心深处的愤怒情绪得到某种程度的宣泄与排释,为制定法律创造良好的条件。民意“不是去处理具体问题,而是制衡专横力量”,对政府行为改变的直接促动来自三个方面:一是打破了政府独家报道和真相解释权,提供了更为丰富的事件内幕和解读视角;二是将具体事件置于阳光之下,不仅民众追问,上级政府也将被迫行使监督权,采取挽救方式的断然行动;三是政治家重长远与官僚系统谋眼前的价值冲突,以及官场内部的权力争斗,也为民意赢得了斡旋空间。在当今中国信任普遍匮乏的情况下,相信普通人有能力、有可能重新建立一个信任的群体,必须基于这样一种民主信心,这是常识民主的开始(徐贲, 2004, p.4)。民主信心不是不加分辨地去信任每一个人,它不是一种感伤的愚蠢想法,而是对人性的软弱、愚昧和丑恶有清醒的认识,知晓人性的软弱、愚昧和丑恶,仍然对人抱有信心。
五、 研究建议
首先,本文提出担保信任是网络事件信任的底线,基于多元化分阶层的管理策略探讨多种主体协同作用下提升信任度的引导干预机制。政府制度创新的实施路径可以从威慑被信任者不实施失信行为、增强信任者抗损能力、通过信息全知性加强媒体的舆情引导三个角度展开。接纳民意与控制舆论一并呈现,应对策略是分轻重缓急保坝分洪。在问责风险下,对民意保持戒备,是管理者理性权衡的选择。
其次,媒体在信任传递的策略指向一个具有集体性质的情理辩证的社会过程。通过唤起共通感受,将不同社会场域的人情(特殊主义信任)和事理(普遍主义信任)联系起来。公私利益的调节本质上是情理的辩证。一个公共对话的场域,既需要博同情的召唤共鸣的情感信任,也需要基于讲道理说理论辩的说理信任。信任的传递需要游弋在两种信任场域之间,借由感同身受的体验和代入。让各方的利益冲突通过公共说理的过程来折中调解,寻求一个导向共识的社会心理状态。政府和媒体是否有能力在这些利害空间的接壤地带,传递共通感受并且不断扩大深耕,将决定网络事件信任传递的走向。情感信任的心理运作基础是:一个对话参与者觉得自己的利益(广义的利益,包含情感、物质利益和精神价值)被这个对话场域关照到感受到,因而产生信任。说理信任的心理基础是:一个对话参与者认为自己参与的社会对话中,的确是围绕着公共利益的原则在讨论,并且相信每个参与者都愿意在接纳公共利益的原则上对私人利益作出让步,因而产生信任。情感和说理这两个元素总是同时并存的。两种社会信任相辅相成。
最后,一个好的管理者是能够穿透两种社会信任场域的实践者,促成良性的公共沟通,催化公共德行的生活。反之若是两者割裂,那么情感的依赖,会演变成派系结党营私的工具,耽溺于纯粹情感世界中公共事务的私人化(女儿网友养,儿子自己养,房产不能卖要留给儿子);而公共的说理,则会退化成自诩社会改革者喃喃说教的语言游戏,缺乏公众的参与。
本文系中央高校基本业务经费《新媒体环境下新闻共同体职业伦理研究》(CCNU17A06032)的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费小冬(2008):扎根理论研究方法论:要素、研究程序和评判标准,《公共行政评论》,第3期,23-43页。
金兼斌(2010):网络时代的社会信任建构:一个分析框架,《理论月刊》,第6期,5页。
赖特·米尔斯(2016):《社会学的想象力》(陈强、张永强译)(4版),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原书Mills, C.W. [1959].Thesociologicalimagination.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李永刚(2009):《我们的防火墙:网络时代的表达与监管》,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马克·S. 格兰诺维特(1998):弱关系的力量,《国外社会学》,第2期,39-49页。
尼克拉斯·卢曼(2005):《信任》(瞿铁鹏、李强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原书Luhmann, N. [2000].Vertrauen:Einmechanismusderreduktionsozialerkomplexitaet(Vol. 4). Stuttgart: Lucius and Lucius.)
塞缪尔P.亨廷顿(2008):《变化社会中的政治秩序》(王冠华、刘为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原书Huntington, S.P. [2006].Politicalorderinchangingsocieties. New Haven, CT: Yale University Press.)
王锡苓(2004):质性研究如何建构理论?——扎根理论及其对传播研究的启示,《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32卷(第3期),76-80页。
许烺光(2001):祖荫下:中国乡村的亲属人格与社会流动。《许烺光著作集》第2卷,台北:南天书局有限公司。
徐贲(2004):承诺、信任和制度秩序:当今中国的信任匮缺和转化,《当代中国史研究》,第4期,46-60页。
杨国斌(2013):《连线力:中国网民在行动》(邓燕华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原书Yang, G.B. [2009].ThepoweroftheinternetinChina:Citizenactivismonline. Columbia: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喻国明(2012):“关系革命”背景下的媒体角色与功能,《新闻大学》,第2期,27-29页。
翟学伟(2014): 信任的本质及其文化,《社会》,第1期,9页。
张涛甫(2015):新传播技术革命与网络空间结构再平衡,《南京社会科学》,第1期,114-120页。
钟智锦、曾繁旭(2014):十年来网络事件的趋势研究:诱因、表现与结局,《新闻与传播研究》,第4期,53-65页。
周裕琼(2012):《当代中国社会的网络谣言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
Charmaz, K. (1995). Grounded theory. In Smith, J.A., Harré, R., & Van Langenhove, L. (Eds.),RethinkingMethodsinPsychology(pp.27-65). London: SAGE.
Dutton, W. H. & Shepherd, A. (2003). Trust in the Internet: The social dynamics of an experience technology. OII Research Report. Oxford: Oxford Internet Institute.
Eisenhardt, K.M. (1989). Building theories from case study research.AcademyofManagementReview, 14(4), 532-550. doi: 10.5465/AMR.1989.4308385
Eisenstadt, S.N. & Roniger, L. (1984).Patrons,clientsandfriends:Interpersonalrelationsandthestructureoftrustinsociet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Fugate, B., Sahin, F. & Mentzer, J.T. (2006). Supply chain management coordination mechanisms.JournalofBusinessLogistics, 27(2), 129-161. doi: 10.1002/j.2158-1592.2006.tb00220.x
Glaser, B. & Strauss, A. (1967).Thediscoveryofgroundedtheory:Strategiesforqualitativeresearch. Chicago: Aldine Publishing Company.
Hardin, R. (2001). Conceptions and explanations of trust. In Cook, K.S. (Ed.),TrustinSociety. New York: Russell Sage Foundation.
Manuel, C. (2004). An introduction to the information age. In Webster, F., Blom, R., Karvonen, E., Melin, H., Nordenstreng, K. & Puoskari, E. (Eds.),TheInformationSocietyReader.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Richins, M. L. & Root-Shaffer, T. (1988). The role of involvement and opinion leadership in consumer Word-of-Mouth: An implicit model made explicit.AdvancesinConsumerResearch, 15(1), 32-36.
Strauss, A. & Corbin, J. (1990).Basicsofqualitativeresearch:Techniquesandproceduresfordevelopinggroundedtheory. London: SAGE.
Wang, Y.D. & Emurian, H.H. (2005). An overview of online trust: Concepts, elements, and implications.ComputersinHumanBehavior, 21(1), 105-125. doi: 10.1016/j.chb.2003.11.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