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江城
2018-05-14简云斌
简云斌
白天的重庆,是一座容易让人审美疲劳的城市,因为它的楼太多,太高。
然而,这一切到了晚上,就全变了。
入夜,当你站在南山的“一棵树”观景台,或者鹅岭公园的两江亭、枇杷山的红星亭,或者随便一处制高点,便能拥抱这座江山之城的盛大夜景。顺着两江走势,白天密密匝匝、败人雅兴的高楼大厦,夜里却成了五光十色、繁花处处的灯海。
从沙坪坝到江北、渝北,从九龙坡到朝天门,从南坪到弹子石,无数居民区的灯光,无数楼宇、商城、大桥的灯饰,以及公路上的路灯、车流灯光,倒映在江中,加之江上来往船只的灯光和航标灯,组成了不同层次、不同色彩的光影带。岸上华灯万盏,江中波光摇曳,城市的繁华与婉约、时尚与典雅,被夜色诠释得恰到好处。特别是在渝中半岛、南岸、江北嘴这些枢纽地带,那千层光影、万卷珠帘,和着滔滔奔流的大江,令夜景更显雍容华贵、美轮美奂。若逢清风良夜,碧空星月皎洁,银汉澄明,与地面灯火汇成一片,真是天上人间、万物同辉了。
如果说,重庆白天展示的是生机勃勃、粗犷豪爽的山城男儿性格,夜晚则洋溢着优雅大方、风情万种的两江淑女气质。就连那一串串车流灯影,也不再让人想到堵车与拥挤,而是一首首灵动、曼妙、飄逸的音乐诗,轻轻叩击着城市的心魂。
江与山的完美演绎,城与景的深刻互动,让我们拥有这样一座大气磅礴的城市,这样一片浩瀚壮观的夜景。栖居此城,其幸何如!
每当打量这座城市的夜景,我就不禁遐想:古时的重庆,晚上是何等景色呢?
秦灭巴蜀,张仪始筑城江州,当时重庆只是一处军事堡垒,城邑规模很小,当然谈不上什么夜景。《华阳国志·巴志》载蜀汉李严“更城大城,周回十六里”,那时,方圆十六里居然就称大城了。即使在唐代,重庆城邑也不大。开元十三年(公元725年),李白辞亲远游,写下了“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他只是重庆的过客,诗中怀念的是故乡的月色和江水,丝毫没有提及渝州灯火,足见那时重庆之安静、朴素。南宋淳熙三年(公元1176年),在四川作官的范成大离开成都赴京(临安),路经重庆写了一首诗《恭州夜泊》,诗中淡淡点了一句:“翠竹江村非锦里,青溪夜月已渝州。”在他眼里,重庆有的,也无非是些江村、夜月的山野风光。
直到清乾隆年间,一个叫龙为霖的本土诗人,在月色中登临位于南岸涂山的澄鉴亭(在今真武宫左侧),写下“一亭明月双江影,半槛疏光万户灯”的佳句,才把重庆夜景提升到一个审美高度,“双江影”映“万户灯”,已有大城气象。清代还有何明礼的“烟火参差家百万,波涛上下浪三千”,赵熙的“万家灯火气如虹,水势西回复折东”,王尔鉴的“谁将万家炬,倒射一江明;浪卷光难掩,云流影自清”等诗句,引人浮思联翩。
我很欣赏乾隆年间巴县知县王尔鉴评定的“巴渝十二景”,称谓雅致,韵味十足,如“黄葛晚渡”“海棠烟雨”“字水宵灯”“龙门浩月”“佛图夜雨”等,把重庆的古典美概括得很到位。其中,“字水宵灯”指的就是重庆夜景。因两江在朝天门交汇后,形成一个酷似“巴”字的篆文,故有“字水”之称。夜幕下华灯初上,波光凌照,“宵灯”映“字水”,令人神往。《巴县志》中有一段美文为证:“渝州凿崖为城,沿江为池,重屋垒居。每夜万家灯火齐明,层见叠出,高下各不相掩。光灼灼然俯射江波,与星月交灿。”
当然,在灯烛时代,重庆夜景基本上属于农耕文化风格,其背景是江风、落霞、流岚,其主体是渔火、竹楼、老街,画面清丽、疏朗,充满乡愁,却不繁华壮观,一般的山水城邑皆能找到此等景致。
当它走向工业化与现代化之后,才真正拥有大气灿烂的夜色。近百年来,重庆历承开埠、洋务运动、抗战陪都、三线建设、计划单列、直辖等重大时运,由一个小小城郭,逐渐成为西南工业重镇、长江上游中心城市。特别是直辖以来,它更以日新月异的变化,印证着星移斗转、沧海桑田,建构着大山大水、大城大景的天地长卷。
昔日的川江小木船变成了高船巨舸,破败的吊脚楼变成了摩天大楼,黄葛古渡变成了长虹卧波,石板小道变成了高速公路,这是怎样一种蝶变,怎样一种波澜壮阔、惊心动魄的审美!
看着这座绵延起伏、光彩烨烨的不夜城,心里忽觉惭愧,我怎么白天还在为它的高楼而抱怨呢?它是一座江山之城啊,高楼、长桥、轻轨……这些不正是组成它大象之美的标志性人文元素吗?它的美既是自然的,更是人文的。
土耳其著名诗人希克梅特说:“人的一生有两样东西不会忘记,那就是母亲的面孔和城市的面貌。”我想,高度融和了自然与人文审美基因的重庆夜景,正是这座江山之城馈赠给我们的母亲般的记忆。
夜风习习,江声浩荡;重山重水,光华千载。醉在璀璨的夜色里,我为这座城市的美丽而激动,更为它的明天而祝福!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协会员,万盛经开区党工委宣传部副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