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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污燕支雪

2018-05-14曹曦

名家名作 2018年8期
关键词:小波书法家苏东坡

曹曦

生活在地球上我们多么幸运

幸中之幸是我们生活在一个书法的国度

——题记

多年以后,我若于垂老之际还有机会看到这篇小文,也许我会对文中表达不尽如人意处有所羞愧,但有一点至终我都会坚信,无论是名满天下还是小巷风流,小波兄书写所呈现出来的美学倾向——富含诗意又带那么一点不易察觉的忧伤和自嘲,是准确的。至少,在这一个时期是这样子的。

小波兄曾经放话,生于20世纪60年代的人,还是很幸运的。这个“60年代”,一晃就过去了五十多年。而在这50多年里,小波兄有近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和苏东坡在一起的。朝云说过,学士一肚皮不合时宜。就是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人,在北宋一个半世纪里,其人格魅力,其诗词文章,其生活艺术,光芒照彻,无出其右。正是由于苏东坡的存在,黄庭坚、米芾、李公麟和秦观们方得以风云际会,组成两宋文化史上最为璀璨的星空,得以复兴文艺,为宋代以后的艺术并生活提供范式和想象。

由小波兄,我理解书写是再现的艺术。在我看来,一次次书写,就是对文字或书写者的不断造访。相伴30余年,小波与苏东坡诗文、书迹相熟到家人一般。我见到过有人和小波兄谈苏,他只若无其事地听,不置一词。有什么可说的呢,熟悉到无话。我相信苏氏兄弟约定的“風雨对床”,也会这般。古人说,无声胜有声乃是人世间至美至妙的交流方式。小波兄将对苏东坡的欢喜热爱,都倾注在不断的书写之中。写过《苏东坡传》的林语堂说:往往为了子由,苏东坡会写出最好的诗来。像“倾杯不能饮,留待卯君来”。再看看《水调歌头》小引:“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苏轼对苏辙的情感清烈,一如湛蓝的天空。小波兄对苏东坡的热爱又何尝有别?他不当他是大人物,他只当他是好朋友,是异乡哥哥。抄《东坡志林》,就像和苏东坡对谈,坐在春风里。几十年,就这样一路抄下来,不愠不火,外人还真看不出他内心有什么变化。就如同苏东坡惯用的“偃笔”, 把人生的高度都压在那匍匐的点画之间。小波兄把对苏东坡深沉的情感,仿若也都藏在了那软软的笔底,热爱得那么自然随性,那么优雅从容,又怆然地肆无忌惮。一句话,一点不做作。有时我想,若像苏东坡抄《唐书》自觉一夜暴富一样,小波兄积三十年之功抄写《东坡志林》,究竟富到什么样子?不好想象。只是偶尔见他文字,才情盈身,意趣盎然,我便知道小波兄是真的富过的一代。即便今日,亦常见他在朋友圈中记述:最近抄诗。诗,当然是旧体,不是新诗。

小波兄写苏,溯上穷下,绵延数十家。近两年,又倾情于晚清民国。无一日不读,无一日不写,孜孜矻矻,有是风度。我戏言之,小巷风流。其实不然,小波兄于外,早为甚多的行家藏家所识所喜爱。然而对于声名,他是委婉的。他深知灵魂自由和对学问热爱比什么都珍贵,不愿受声名羁绊。他是畏惧书法家这个称谓的。他在一篇小文里说:

我觉得没有比书法家更具有调侃意味的称呼了;如果有,就是著名书法家,或者学者型书法家。写字固然有写的好看的,有不那么好看的,但也仅此而已。

他淡然地看待这一切。甚而言之,若是见到苏轼,你叫他书法家,估计他会很不高兴,以为你骂他。他是很理解宋代精神的,政治上坚守,人格上和解,艺术上衷情。王安石死后,病重的司马光下令厚葬王安石。王安石品评苏轼:“不知更年几百,方有如此人物。”苏轼说:“王荆公书得无法之法,然不可学,无法故也。”人事辗转,坚守的无非是事功主张;惺惺相惜,考较的则是情怀胸襟。而一切事功,赢得的敬重和敬仰,最终抵不过一句朴素的话、一段洗尽铅华的墨迹。而甘于普通,甘于平淡,深耕于苏东坡宏富精神之中的小波兄,对此有足够的觉悟,是真明白的人。

他是低姿态的。

我和小波兄是有话的。相较于其他方面,我是更愿意和小波兄交流的,是苏词。而在苏词中,我们有一个共同的阅读经验,那就是更为亲近苏词中温婉又少许忧伤的部分。我们认为,这也许距离真实的苏东坡不会太远。苏东坡敏感、细腻又富悲悯之心,他不去更多地触及个人所遭际的苦难,个中原因或许和苏辙有关。而我和小波兄交流苏词,还有朋友多所不知的因由,即小波兄先是写诗的。

20世纪80年代,在那个风起云涌,诗歌可以改变个体生活、推动历史进程的特殊时段,小波兄即开始订阅诗歌刊物,私下写诗。他说生于20世纪60年代的人还是幸运的,我想当有这方面的成分。他经历了那个时代诗歌洪流的洗礼,也有过写作诗歌的实践。正是这样一个诗歌身份,让他对艺术准则以及美学诉求有了不一样的追索。说句题外话,文字这个东西奇怪得很,不喜欢还罢,只要喜欢上了,终身难戒。在古人那里写字画画,是闲情,是余事。所以,一个有诗心诗意的人,去写字,去画画,向前靠靠,就有了文人字文人画。相对于今天,文人字画则含有取巧的意思。但小波兄不然,他是真读书且有真学问的人,我也不认为他的字是文人字。

晨起读清人手札,手热心跳,恍惚以至中午。

知其文字必有所来自,而无迹可寻者,飘然而已。

哂向来之谬,益觉传统之学殊非我辈可轻言云。

得失寸心间。我常常感叹古人的伟大,这么多好听的话,都被这些我没见过的老儿们说了。为学日益,为道日损。信然。小波兄也有过这样的话打动我:我的结论是,要记着,千万原谅那些经常半途而废的人,要接受经常半途而废的自己。如果一个人从小就放羊,一直放到70岁,我看不出这样的坚持有什么好。毕竟经常放弃,也意味着经常寻找。

寻找是创造的萌芽。苏东坡自言:“吾书虽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践古人,是一快也。”在苏东坡自己看来,书写不蹈辙迹,不重复古人,很重要。有多重要呢,他说让自己很舒服、很快活。其他,没什么了不起。即便是在拥有探花地位的《寒食帖》里,我们仍可看到“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中错字处轻轻的四个小点。可以想见,写到此处时的情景:错就错吧,我点个小点就是。不修不饰,尽情尽兴。

大道悦己。

小波兄是深谙此道的。小波兄说:简单的食物,简单的穿着,简单的心,简单的快乐,这样就很好。

读读写写,一生足矣。

但就是这样,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呢。很多事情一到精神层面,大多存而不论了。

说到底,清简、平远,不仅是生活的哲学,更是艺术的美学。

它是需要代价的。

那就是对物欲的淡然。

不仅如此,还要坐得起冷板凳。

事实上也是。于生活,于艺事,不慕名利,从容由之。这冷板凳不好坐。当然,暗里还需有一份坚定,一份聪敏,如小波兄这般。五年前,我劝小波兄在苏字里添加魏碑并造像残石笔意,芳其野趣。犹记得小波兄沉默片刻,很认真地对我说:我写我理解的东西。其为人为学之真,由此可见。从另一个层面视之,又不失为一种聪敏。苏格拉底式的聪敏:“我知道我的无知。”而此刻的无知,和《道德经》中的“知不知,上”意思相差不大。

无知促人探究。

其实,这些年和小波兄交往下来,我受益良多。而于小波兄是亏欠的。他常常不打招呼,电动车里放个牛皮纸袋子,就过铁路西来找我。袋子里,多是新近写的小品。他知我外地朋友多,又热情好面子,怕我窘迫,带来给我作送人的礼物。我能说什么呢?所有的语言都是灿烂的,唯有在这里,黯淡无光。

白开水一样的情谊。

除对谈,我于小波兄无所助益。行文至此,只好寄言如是:惟愿人间谈起书家,因我小波兄不得不向邹城看上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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