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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的寻根之旅:贾平凹《秦腔》和《怀念狼》的文化隐喻

2018-05-14仝自文

名家名作 2018年8期
关键词:士绅寻根秦腔

仝自文

[摘       要]现代社会的流动性决定了几乎每个人都失去了故乡,即物质故乡和精神故乡,因此文化寻根一直在文学创作中有很大的市场。在《秦腔》和《怀念狼》中,贾平凹运用隐喻的手法把人的生活意义的丧失表达得格外引人和感人,这是其吸引现代人的重要原因。通过怀念“秦腔”和“狼”,贾平凹为传统社会竖起了一块文化之碑,这是这两部著作给我们呈现出的最明显的文化关怀。

[关  键  词]秦腔;怀念狼;贾平凹;寻根;文化隐喻

在当代社会人人“无根”的现实处境中,作家们通过小说或缅怀、或寻找、或建构自己的精神故乡,这在当代小说界是一个比较常见的文学主题。知名作家贾平凹先生就是这么一位一直致力于通过书写来缅怀故土的作家,他在新世纪以来的两部重要长篇小说《秦腔》和《怀念狼》可以说是这种寻根写作的典型代表。

一、寻找乡村的意义所在

贾平凹的《秦腔》和《怀念狼》这两本小说里表达的“祭奠”和“怀念”正是上面所说的“故土”及其内涵。在《秦腔》后记里,贾平凹写道:“故乡呀,我感激着故乡给了我的生命,把我送到了城里,每一次想故乡那腐败的老街,那老婆婆在院子里用湿草燃起熏蚊子的火,火不起焰,只冒着酸酸的呛呛的黑烟,我强烈地冲动着要为故乡写些什么。我以前写过,那都是写整个商州,真正为棣花街写得太零碎太少。我清楚,故乡将出现另一种形状,我将越来越陌生,它以后或许像有了疤的苹果,苹果腐烂,如一泡浓水,或许它会在淤地里生出了荷花,愈开愈艳,但那都再不属于我,而目前的态势与我相关,我有责任和感情写下它。法门寺的塔在倒塌了一半的时候,我用散文记载过一半塔的模样,那是至今世上唯一写一半塔的文字,现在我为故乡写这本书,却是为了忘却的回忆。 我决心以这本书为故乡树起一块碑子。”因为“都再不属于我”,所以“目前的态势与我相关”,但最好的纪念方式在贾平凹这个走出故居的文人来说就是“为故乡树起一块碑子”。

笔者先读后记,后读全书,在书的结尾,随着七里沟东崖大面积滑坡把夏天义埋掉以后,我们终于知道贾平凹在树什么碑,或为什么树碑。夏天义和夏天智这对兄弟在贾平凹的安排下,离开生活了六七年的清风街这个叫做街的村庄。而这对兄弟又分别代表了贾平凹心目中也是传统中国农村的古老形象。当这两个形象离开的时候,村庄也在贾平凹的心中死去了,死去就得立碑,贾平凹用文字给自己的故乡,也是整个中国人的故乡——村庄立起了一块可能比实际的碑更长久的碑。

夏天智和夏天义兄弟,是贾平凹农村生活经历里活生生的人物,这些人物涌现在共产党政权建立以后的整个中国农村,一个是农村的文化人,一个是农村的组织者。在传统的农村社会里,这两个形象是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的,也就是我们现在常说的乡村士绅,他们既是村庄的文化人,也是传统文化的掌管者,又是农村社会的治理者,在他们的管护和经营下,村庄按照既有的运营模式循环。这些士绅往往是通过读书取得一定功名的当地人,他们在村庄里代表着皇权对村庄进行管理,但又不同于下派的官员,他们主要面向的是村庄,而不是代表着皇权的县衙,因此他们中的绝大部分能在村庄里按照既有的治理逻辑维持村庄的日常,他们身上有着对于村庄的责任。在这样的村庄里,每个人都把村庄和土地当作自己的生活全部,可以说,从士绅到普通农民都在村庄里能找到自己的意义。

20世纪初以来,随着科举制的取消和农村士绅的破产,农村的许多士绅都转移到城镇,村庄由一些劣绅进行治理,而劣绅的治理目的在于“索取”而不在于运转,传统农村的那种治理结构在这种背景下迅速消解,农村可以说是一盘散沙,中国共产党在这个形势下动员了广大农民,这是其成功的关键。共产党政权建立以后,打破以前那种士绅掌管村庄事务的治理结构,鼓励没有文化却有号召能力的和实干精神的贫下中农治理农村,夏天义这个没有多少文化却有猛劲的农民走上了村庄政治的舞台,这是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的中国农村政治的重要特点。而像夏天智这种喝了点墨水的文化人往往被安排在了村庄文化教育的位置上,这样,传统中国农村士绅“一兼二”的双重身份在共产党执政后的特殊社会政治环境下“分工”了。而这分工后的村庄干部和村庄教员仍然继承传统士绅的志业,用他们对农村土地的爱和对于农村传统文化的热情极力维持着农村的运转。夏天智把他对村庄的感情投入到秦腔画谱的制作与传承上,夏天义则把精力用在治理七里沟上,他们觉得没有了秦腔,没有了土地,农村哪还像个农村。而他们的下一代却没有那么想,跳出了农门的夏风对秦腔没有多少好感,君亭这个农村的新型管理人不把土地当回事,农民要到“土”外寻找生存,这个新的生存方式已经偏离了农民的本意。农民的生活转向了工业,转向了城市,随着这些转向的是农民的“无根”和农民对于村庄和土地的责任消解,贾平凹祭奠的正是这点,这才是农村消亡的根本原因。这样村庄和土地对于农民没有了意义,农民对于村庄和土地也没有了感情,村庄的衰落在这样的背景下肯定难免。小说中夏风抛弃了青梅竹马的白雪,这隐喻着农村走出去的文化人已经开始抛弃农村,而不是像传统的读书人那样会在考场失意或者告老还乡以后把农村当做自己的意义所在;小说结尾的那场滑坡掩埋的不仅仅是夏天义这个中国最后的“半个士绅”,更是几千年的中华文化。

二、寻找继续生活的意义

《怀念狼》的阅读是在《秦腔》之后,有了《秦腔》的阅读经验,笔者基本熟悉了贾平凹的叙述风格和现实关怀。怀念狼其实不是在怀念狼,而是在怀念乡土,怀念本真的人,怀念传统社会的多重面相。就如文中所说的“猎人没有了猎物,那有什么意义”,贾平凹运用隐喻的手法把人的生活意义的丧失表达得格外引人和感人。传统社会里的人把生存手段当做整个生命的意义,而不像今天绝大部分人只把职业当做吃饭的工具,作为工具的职业已经不能满足人的精神需求,但又没有其他的东西来补充这个空白,人在这种情况下完全没有了意义感,只能把意义的满足放在很實用的东西上。而这些实用的东西最容易异化人,使人以为这些东西就是终极目标,人彻底地异化为物的奴隶。在《怀念狼》中,狼不是一个单纯的满足人的“捕猎”需求的“猎物”,它对于猎人来说,有着多重意义。

《怀念狼》讲述了关于狼濒临灭绝的故事。故事的讲述人“我”名叫子明,是一个住在北京的摄影记者,但人生疲惫不堪,他真实的面貌是“一张苍白松弛的脸,下巴上稀稀的几根胡须……我就讨厌了我自己”。这样一个“自己讨厌自己”的人,听说商州地界内有十五只编了号的狼在活动时,开始从萎靡中振作起来,决定去寻找它们,拍摄它们,并策划大新闻事件。小说中,子明特别崇拜声音的力量,他一直通过每天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来推测当天的凶吉,但现在居住在城市里的他任何来自大自然的声音都听不见了。他认为,狼对人类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和意义。于是,一个已经对职业——摄影记者提不起多大兴趣的中年男人,试图通过寻找狼的足迹来实现拯救自然和社会,进一步也就是拯救自己。

故事在摄影记者子明对狼的一路追踪中展开。小说中子明遇到了他的舅舅、打狼队长傅山,俩人开始一起寻找狼。但是這些狼都在最后一位打狼队长傅山和摄影记者子明的眼前死去。最后死的那只狼,充满了玄幻,它或变成白毛老头,或变成猪,结果死得很惨烈;更玄的是,它就是几十年前叼过儿童傅山的那只狼,居然活成了精。更难以预料的是,打狼队长傅山也变成了“人狼”,子明传奇地相认的舅舅,也就是子明寻父历程中的一个近似于父亲的人,也没有了。小说以寻找狼和父亲,也就是文化寻根开始,以狼的死亡和舅舅变成“人狼”为结局,宣告了子明文化寻根的惨败。他再次成为一个现代社会的漂泊者、一个没有父亲的人。

寻找狼的过程,也是子明这位自以为是的城里人与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在观念上产生冲突的过程。在子明眼中价值无限的狼,在现实生活中,却疯狂地伤害村里的乡亲和他们的家畜,威胁到他们的生命财产安全。子明向当地政府倡议的投放新狼种的建议遭到了当地人的反对,他和当地人从观念冲突发展到现实冲突,也就是说子明的“寻根”与村民的现实利益发生了根本冲突。当不加防范的狼群到来后,被激怒的村民们直接对子明施以暴力。他帮助被围困的狼的“不可理喻”举动,把他置于当地人的敌对面。作为他者的村民们说:“打这狗日的城里人,城里人日子过得自自在在,只图保护狼哩,是这狗日的给傅山灌迷糊汤了,把他捆起来,捆起来。”于是,子明被一顿拳打脚踢,被捆在柿树上。这个时候,连他最亲的舅舅也没有来救他,更可笑的是,当子明大叫着“狼只剩下三只了”时,引来村民们的哄堂大笑。但在固执的子明看来,狼如果全被消灭,人也就没有活着的意义了。

总之,贾平凹在新世纪初的这两部小说,一方面延续了其明显的文学地理——商州主题,另一方面把视角伸向文化寻根,这既是作者本人的一种文学写作使命,也回应了当代人“无处安放灵魂”的精神困境,两部小说尽管以失败的寻根之旅结尾,但生动地呈现了当代人试图摆脱困境的种种努力。

作者单位:陕西交通职业技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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