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抛
2018-05-14温鑫
温鑫
故事一:
电视剧《西游记》里有这样一段对话——菩提祖师问孙悟空:“你到洞中多少时日了?”孙悟空答曰:“弟子不知年月,只记得山桃熟了七次,被我饱饱地吃了七回了!”菩提祖师轻捋长须感叹道:“七年了……”
故事二:
一人路遇算命先生,想一卜前程。算命先生道:“请将生辰八字报来!”那人茫然:我一现代人,只知出生年月星座,哪知生辰八字?
故事三:
“先生,這是上好的明前茶,这是上好的雨前茶,你尝尝?”卖茶叶老板非常热情地推荐着刚进的新茶。明前茶?雨前茶?哦,这关系到我们日常文化中的两个节气——清明和谷雨。
这样的小故事,还有很多。今天的我们已习惯了公元纪年,习惯了西方历法的十二个月,习惯了用星座来分析朋友的性格特点。
而我们的古人用什么方法记录时间呢?
“故事一”中,孙悟空是通过自然景物来纪年:利用大自然的变化来记录岁月的变迁,吃了七次桃子就是过了七年。这是古代文学作品中常用的方法,如北宋欧阳修《醉翁亭记》中这样写:
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
这话写早晚、四季景色,同时也是指代特定的时节。
这之后,中国文人墨客又以花纪年,用十二种花来代表十二个月。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青苔落绛英。
——(唐)韩愈《题榴花》
农历五月石榴花开得最盛,如火一般红艳的石榴花让诗人眼前一亮。五月已进夏天,正是万物高速生长的时候,诗人韩愈被眼前红艳艳的石榴花吸引,驻足观赏。
第一句如是略看,那么第二句一定是细看——石榴树有火红的花朵,透过繁密的石榴枝叶能看到可爱的小石榴果。这,成了这个季节最美的景致,因而,农历五月也被称为“榴月”。一年十二个月,每个月都被一种花冠名,让本是用来纪年的时间名词多了几分诗意。
可这样计时还是模糊的。古人没手表,如何记录准确时间呢?古代计时工具一种为“晷(guǐ)”,一种为“刻”。晷是用太阳影子长短判定时间。《周髀算经》中说:“故冬至日晷丈三尺五寸,夏至日晷尺六寸。冬至日晷长,夏至日晷短。”可是到了阴天或者夜晚,“晷”便无法计时,这时就得靠“刻”了。刻又称刻漏,是古代用流水计时的工具。
金炉香烬漏声残,翦翦轻风阵阵寒。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干。
——(宋)王安石《春夜》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宋)苏轼《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
翻阅唐诗宋词,同样是记录时间的工具,你会发现写刻漏的要比写日晷的多,更有词牌名就叫“更漏子”。从“漏声残”到“漏断人初静”,我们可读出一个思绪万千的诗人。深夜,万籁寂静,刻漏的滴答声,声声敲打着诗人的心扉。“漏断”之后,夜已深。诗人的愁思就这样被刻漏撩动,时间的流逝与人生际遇,在这样的夜晚,如有万千滋味涌上心头!遗憾的是——更与何人说?
此外,我们聊“农历”,绕不开三个词语,那就是五行、天干和地支。
五行为金、木、水、火、土。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称为“十天干”。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称为“十二地支”。
当天干遇到地支,就会发生奇妙的变化,再配上五行,这三组搭配演绎出无穷无尽的时间和令人大呼玄妙的哲学。
古人虽有了计时工具,可每段时间怎么命名呢?人们根据日出日落、月满月亏、斗转星移等自然现象发明了历法,也逐渐开始用时辰、时令来记录时间。时辰是将一天24小时分为12个时辰,每个时辰相当于现在的2个小时,每个时辰用一个地支来命名。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唐)李白《子夜吴歌·秋歌》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唐)李绅《锄禾》
这两首唐诗正好涉及两个时间名词,一个“子时”,一个“午时”。子午是时间的分界线,我们将分割时间的中轴线称为“子午线”。现代汉语中,“子夜”已是一个词语了。那么,“子夜”是指夜里哪段时间呢?
——“子时”是从夜里的23点至凌晨1点,因而子夜正好是半夜。
——“午时”是从白天11点到13点,因12点在这中间,所以叫中午。
读两首诗,我们发现,诗人用两个时间词交代诗歌背景。半夜时分,正是安睡之时,恰恰是明月高挂,万户捣衣,女子将无尽的思念都寄托在这无尽的深夜里。而时值中午,农人田间劳作,挥汗如雨,这诗另外一题叫《悯农》,“当午”体现了诗人的悲悯之心。一“子时”展现了女子思念深深,一“午时”凸显农人劳作艰苦,两个时辰词对诗歌抒情发挥了千钧推力。
一天为日,十天为旬,三旬为月,三月为时,四时为年……涓涓溪流终汇成浩浩荡荡的时间长河,奔腾向前。在这长河里,人们根据农事的安排,创造了时令。时令,又称月令,古代的月令主要记录在《礼记·月令》中。
据记载,古人将一年分为四季——春、夏、秋、冬。每一季又分成三个阶段——孟、仲、季。每个月的气候、天象以及天子诸侯的礼仪,文中都有详细记载。
东风解冻,蛰(zhé)虫始振,鱼上冰,獭(tǎ)祭鱼,鸿雁来。天子居青阳左个,乘鸾(luán)路,驾仓龙,载青旗,衣青衣,服仓玉,食麦与羊,其器疏以达。
是月也,以立春。先立春三日,大史谒之天子,曰:“某日立春,盛德在木。”天子乃齐(齐通“斋”zhāi)。立春之日,天子亲帅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以迎春于东郊,还反,赏公卿、诸侯、大夫于朝。
这段文字选自《礼记·月令·孟春之月》。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春季的特点:初春时节,万物复苏。时令背后还有礼仪文化的传承,天子带领王公贵族到城郊迎春,以昭天子恩威。《礼记》所载月令,就不仅仅是季节这么简单了。中国人赋予了时节更多内涵,与儒家的礼乐文化巧妙地融合在一起。
生活中常被错用的“七月流火”——“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bì)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出自《国风·豳风·七月》,意思是:夏夜我们看到大火星向西移动,寒冷季节就要来到了。因此“七月流火”指的是即将到来的“凉”“寒”,却被不少人当成写“热”“炎”。恰恰弄反的背后是对“古人记月份,将月份与天上星宿对应”的不了解——中国地理方位分东西南北,每一方位对应一种神兽,即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与神兽相匹配的又有七宿,这就是天上共有28星宿一说。这28星宿又与时间月份相呼应。因为不了解,望文生义,结果弄错了。
我们再说一说纪年。古代纪年方式首先是以天干地支纪年。六十年为一个轮回,又称一个“甲子”。第二种方式是以皇帝的年号纪年。从汉武帝建元元年开始,以后历代皇帝在登基之后,都会改元,就是确立自己的年號。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
这两段文字都是苏轼的作品,前者选自《前赤壁赋》,后者选自《记承天寺夜游》。前者开头以干支纪年,后者“元丰”为宋徽宗年号。苏轼写这两篇文章,《前赤壁赋》为什么不写“元丰五年之秋”?《记承天寺夜游》为何不写“癸亥年十月十二日夜”?
我觉得,两篇文章格调不同,故纪年方式也不同。对苏轼来说,“元丰”这个年号是刻骨铭心的,因元丰二年“乌台诗案”彻底改变了苏轼的人生轨迹。因而,作为超然物外的《前赤壁赋》,作者追求羽化、洒脱、与自然一体的通达智慧,因而要淡化现实带给自己的种种打击,故而用干支纪年更妥帖。而《记承天寺夜游》一文正是要写出自己内心的复杂感受,这种复杂情感的由来正是因为特定的政治遭遇,因而开篇直接点到“元丰”!
看来,古人做文章,无论是干支还是年号都可以,乍看似乎没什么讲究。细细品味,无形中都渗透着古人的哲学思考。人生是有限的,自然是无限的,天干地支的搭配组合其实就是有限与无限的完美体现。时间小到一个时辰,大到岁月的长河,人们对于它的思考与追问永远没有停止。
蒋捷在《一剪梅·舟过吴江》中说:“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由游子漂泊写到游子思乡,落到对时光的感慨上,一个“抛”字道出了人生的无奈!人生不就如这条船吗?飘飘荡荡,不知驶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