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者心弦的鸣奏
2018-05-14白璐
白璐
[摘 要]扎西才让在作品中对小村庄及大都市日常生活的描写,透露了他对人类孤独意识的思考。小说中既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设置,也没有慷慨激愤的大事件,更多的是对生命本能状态的还原、对个体孤独意识的表达。他的小说不仅展示了甘南地区人们的生活风貌,更暗示了人性中潜藏的孤独意识。
[关 键 词]扎西才让;孤独意识;原因
[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 2095-8854(2018)01-0008-04
米兰·昆德拉说:“小说家有三个基本的可能:讲述一个故事;描写一个故事;思考一个故事。”[1]扎西才让就是那个能够积极思考的作家,在他的作品中可以感受到人类内心的孤独感。他借助小说这一文体表达人类复杂的现实世界和精神世界,在他构建的以桑多小镇、杨庄为中心的甘南土地上,既有宁静的放牧景象,也有朴素的人情世故,在这看似安宁无扰的村庄农民生活的图景背后,映现的是扎西才让笔下人物的孤独和忧伤,也展现着作者本人的孤独意识。
一、孤独意识的文本呈现
(一)人情冷漠
扎西才让的作品为读者呈现了一个个完整的村庄或都市生活,形形色色的人物汇聚其中,构成一幅幅鲜明生动的图画。在这些图画中,我们会看到宁静、安详的小村庄,也会看到繁华热闹的市区。在他精心构筑的这些社会生活空间中,人物的情绪、行为表现了一种人性深处的冷漠。
人是群居动物,人们共同生活的社会大集体应该充满温暖,但他的小说中表现的却是社会的冷淡、人情的冷漠给人带来的无限孤独感。作品中的小人物们似乎总是得不到他人的关注,他们心中的想法也常常无人问津。在小说《喇嘛代报案》中,喇嘛代充满希望地去报案,然而现实却将他置于孤立无援的地步,后乡长和武书记的冷淡,间接导致了喇嘛代杀人的悲惨后果。喇嘛代一直没有为自己家的“天水问题”报案成功,甚至在杀了李根旺的儿子后都没有找准报案的场所,最终在逃亡多年后因进入传销而投案成功。底层民众喇嘛代的一生从“天水问题”开始,就一直处在孤苦伶仃的境地,逃亡前没人帮他解决问题,逃亡中东躲西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被抓起来后也只能在监狱中孤独地度过余生。社会对底层小人物的冷淡态度,让他们一步步地走上了不归之路。
底层小人物提出的生活问题得不到相应的解决办法,无人关怀的他们只能孤身涉险,以求生活的相对安稳,但结局往往是悲剧的。有些人或许还可以在孤寂时光中继续苟且,但有些人却可能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做孤独的陪葬品。小说《消失的阿旺》中,阿旺上街买东西本是一件极小的事情,但村里人却用夹子来夹他的钱;他去转郭拉,依旧没有人愿意靠近他;他在村口站一会儿,却把几个年轻游客吓跑了……孤独的阿旺回到家也没有人陪伴,只能转向对喇嘛祈祷,在孤苦中选择了自焚。阿旺的死是村民们未从心底接受他而间接引起的事件,是他狼狈逃离孤独困境的方式。阿旺死后,关于他的新闻只是在网上似一阵风地浮掠而过,并未留下任何痕迹。人情的冷漠和人性恶将阿旺推向了一个无边的彼岸,每个人似乎只能停留在自己的一方寸土之上,而这一切又助长了人类沦陷于生存困境的气焰,阻隔了人与人之间的密切联系,使人成为了一个一个脆弱、孤独的个体存在,形成了人们在社会中生存的窘境。
社会是由许多个体组成的集合体,人与人之间的关联构成了一张密不可分的关系网。一个人的生存环境、人际关系会与其他人相连共同形成一个独特的圆圈,人们在这个特有的圆圈中享受着关系带来的生活便利。在这个看似和谐的圆圈中,每个人都拥有着各式各样、色彩多变的脸谱。小说《虚幻的真相》第九节“孤岛”中,杨晓东感觉自己像一座孤岛,虽然大家处在同一个魔圈中,“但大家都谨慎地保护着自己孤单的身体,孤单的灵魂,和一种孤单的舞蹈”。即便他在文艺气息浓重的羚城寻求所谓的知音,依然不能排解他的孤独感。热爱手相学的他,在爱好和现实中徘徊,无法专注于自己喜爱的事情上 。日本哲人三木清说过:“人间一切的罪恶都产生于不能忍受孤独。”[2]在孤独感袭来之时,杨晓东再也无法忽视这种感觉带来的痛苦与折磨。他发现并发掘了格桑卓玛超群的演讲潜质,之后两人发生了不为社会道德所承认的情爱关系。当他处于被格桑抛弃、学生私下议论的处境时,那种与世隔离的孤独感更加突出。曾经,他被无形的手安排日子,难以融入“魔圈”中;当他从狱中出来时,老校长对格桑的监视、亲人对他的失望、世人对他的指责与唾骂……这些都让他很难再进入社会重新开始生活。我们发现不论什么时候,孤单都是他的标签,他永远无法逃离这个被孤独萦绕的怪圈。
每个人都希望可以活出属于自己的人生精彩,并且渴求人们关注的眼神。观音代期望自己的诗被人读、阿旺希望自己像平常人一样被对待、杨晓东希望自己的爱好可以得到人们的肯定……作为群居动物的人,只有互相交流、认可才会构成一个完整的社会。在这个社会中,不被他人关心的人是孤独的。诗人观音代的诗无人谈及、村人因麻风病躲避阿旺、杨晓东的手相学被老校长无情地驳斥……人们不能接受这些孤独者,便对他们施以冷暴力手段。他们都是深陷孤独的人,被周围人一次次地疏远,直至成为了可悲的个体存在。
(二)爱情失望
爱情是文学不可少的主题,从古至今有许多作家对爱情进行了赞美。郭沫若说:“春天没有花,人生没有爱,那还成个什么世界。”对于陷在孤独深渊的人来说,他们尤其渴望爱情的降临,渴求来自爱人的嘘寒问暖。但在扎西才让的小说中,我们很难找到对男女爱情甜蜜的描写。在他有关爱情和婚姻的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爱情不靠谱、婚姻不幸福、情感不互动等社会现象,背叛、厌倦和逃离成了爱情和婚姻的必备症候,在这种生活模式下的人自然体验不到爱情和家庭的美好、温馨,他们逐渐走向了孤独的深渊。
《牧羊人桑吉的愛情》是一篇关于爱情主题的小说,讲述了牧羊人桑吉经历了美好的初恋、世俗的婚姻以及轰轰烈烈的伦理情的故事。当桑吉与喜莲自由爱恋并怀有结晶时,桑吉的寡妇母亲不同意这门亲事,喜莲的父亲便一气之下打掉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并且将其远嫁他方。喜莲在遭遇到这一系列的苦痛时,桑吉没有任何的作为,他“继续孤单地待在偌大的牧场上了”!在这里,作者表现的不是他们初沐爱河的美好经历和刻骨铭心的情感,而是桑吉对寡妇决定的无动于衷。在他“无声”的牧羊过程中,我们多少感受到了面临困境时爱情的苍白和无力。在二十五岁时,桑吉终于结了婚,但他与妻子之间并不存在真正的爱情。女人怀孕时,“仿佛和他没有关系”;女人咽气时,“桑吉不理她”。他们的婚姻中连最基本的互相尊敬的因素都不存在,这样的婚姻是不幸的、畸形的。而他和表妹的不伦情也没有好结局,被丢弃的他后来喜欢独自坐在草地上守着羊群,广袤的草原也不能将他的孤独感稀释掉。不再相信女人的桑吉是爱情的奴隶,一辈子只能将羊看作心爱的女人,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再经历分离的痛苦。在小说《那个叫观音代的诗人》里,知识分子观音代与农民李菊花结婚后,诗人的浪漫潇洒与妻子“光知道养猪养鸡养娃娃”的对比,可以看到他们早已同床异梦。人生观的不同断送了他们的婚姻生涯,经常吵架的两个人,在婚姻中连一丝丝的温情都不复存在,离婚反而成了最好的抉择。
比同床异梦更可怕的是背叛。人与人之间信任桥梁的崩塌,会使人逐渐坠入孤独深井之中,无力自拔。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中有一句话:“哪里会有人喜欢孤独,不过是不喜欢失望罢了。”[3]小说《理想的蝴蝶》中,“他”娶了“只会挤奶的女人”,但这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着两个人的婚姻,她的婚外情源源不断,甚至最后选择抛弃“他”,和姑舅私奔远走,独留“他”一人在破败不堪的家中。失望的“他”在容易使灵魂堕落的桑多小镇中迷了路,找不到现实的出口。在经历过那个似蝴蝶般的美好女人后,回到现实中的村庄的“他”却依旧是孤单的一个人。失望是每个人都不愿面对的情绪,它对人的身心会产生相应的副作用。如女学生格桑卓玛突如其来的背叛,使杨晓东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从此一蹶不振,最后失去了宝贵的生命。他对格桑充满了失望,就是这样的失望令他在狱中痛苦不已。在背叛的阴影下,“他”和杨晓东都难以承受现实残酷的压迫,一个回到了初始之地,另一个坠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人是自私的社会动物,世俗利益的诱惑难以抗拒。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中,有权有势的人被高高抬起,即使是人的情感也可以当作买卖进行交易。杨晓东是完全信任格桑卓玛的,但事实证明他错了,格桑不顾情义地抛弃了他。或许格桑还爱着他,但在物质丰饶的羚城,为了体面地生活下去,她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心理扭曲的老校长。杨晓东心中美好的爱情败给了权势,他的绝望从心底而发。在小说《圆满与不朽》中,年老的艺术家龙布与风姿绰约的达娃央宗展开了一段不被世人接受的婚外情。他们的爱情虽令世人不齿,却充满真心诚意。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社会的发展,他们之间恋情的温馨却被达娃央宗的贪心打破。她为了官场上的大好前途,毁掉了自己在龙布心中淡泊名利的形象,同时也葬送了他们之间纯洁的情意。失望透顶的龙布决心不再与她来往,在孤独的时光中病逝。面对利益的诱惑,人选择利用真挚的感情去获得物质的满足,人性的自私在作者描绘的爱情与婚姻中被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读者眼前。
在扎西才让有关爱情、婚姻的小说中,我们可以找到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人类精神曲谱。在人的内心中,总是有各种相互摩擦的力量在不断地挣扎,比如良心和本能的对立、欲望的不满足、生命的限制以及命运的无情……这些都会使人产生焦虑、不安的情绪,脆弱、敏感的心灵会受到孤独的肆意侵蚀,人们不能理性地生活,总是在失望中游离不定,正如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从而产生了痛苦一样。
(三)身份危机
“我是谁”是人类身份的确认,它是一个既古老又难解的问题,也是西方哲学一直在探究的命题,即寻找自我的灵魂所在。在纷繁杂乱的现实世界里很多人不清楚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在心灵河流上漂流不定,于是想尽办法地去寻求真正的“自我”。而扎西才让的小说涉及了对自我身份的追求,表现为:因为对自我身份不确定而产生对身份的怀疑,展现了“我是谁”的身份疑虑和精神疑惑。
在他的小说《追寻阿桑》里,洛骓说:“阿桑是谁,谁也说不清楚,因为他的身份始终令人无法界定。”洛骓向“我”讲述了他追寻阿桑的故事,阿桑一直莫名地被洛骓追寻着。在这里,阿桑的身份成为了别人的指称对象。当“我”重述这个故事时感觉背后有一个以洞悉一切的目光盯着“我”的人,所以追寻的动作在无限循环。追寻阿桑的过程就是人们在追寻自我身份的过程。联想卡夫卡的《变形记》里格里高尔·萨姆沙醒来后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甲虫,《审判》里约瑟夫·K在一个早晨莫名其妙地被捕,没有犯罪却被判为罪人,四处奔波也只是徒劳,最后被处死。格里高尔·萨姆沙、约瑟夫·K和阿桑都面临着相似的困境,在生活中他们都无法掌握自己的身份,也揭示了他们无法把握自己命运的现实。
此外,小说中的身份危机还表现为对虚幻现象的判断、对梦境的真假评判。幻觉与真实是两个相对立的境界,有时候人们会分不清幻觉和现实的区别所在。沉溺于幻境之中的人,会被现实生活中的人们排斥在外,没有人会理解他经历过的事情。小说《达娲湖传说》中,美丽的白玛与强巴的结合使达娲湖重获生机,但她并不清楚这一切是否真的在现实生活中发生过。没有人知道强巴这个人的存在,甚至连达娲湖都没有人听说过,人们觉得它“或许在那遥不可及的香巴拉吧”。将难以确定的事物归于精神圣地的香巴拉,是人在无法解决实际问题时的无意识的回答。不论是强巴的身份还是达娲湖的“身份”,都没有人能够证实他们曾经是否真实存在过,这是他们的悲哀,也是白玛的可怜之处。她到处打听强巴和达娲湖以证明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并非虚幻镜像,在这个找寻的过程中,她承受着人们无意中带给她的孤独感。当她终于承认这一切只是恍若一梦时,却已满头华发。在作品《神界之羚》中,杀害羚羊的凶手最终也不清楚是谁。人们用眼睛看到的世界不一定就是真实的世界,我们生活在“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分不清真与假的界限,在混沌之中虚度一生。
在我们感叹阿桑和白玛生命的孤独时,在众人的不解中,他们就这样艰难地承受着这一切不为人知的经历。乞丐阿桑和可怜的白玛都是社会群体中的弱者,他们因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能在虚幻与现实的界限中饱尝孤独之感。
(四)精神失守
扎西才让的作品有对自然家园的赞美,但也同时对精神园地的失守表现出深深的忧虑。他把都市的冰冷、喧嚣以及人心的可怕置于笔下,为人们的心灵破碎而惋惜。在现代文明的进程中,人们道德品质下降、寂寞缠绕不休、精神空虛焦灼,精神阵地的失守使人类难以承受其带来的心理重担,从而跌入无法挽救的困境之中。
在他的小说中,人类精神世界的窘境展露无遗。小说《阴山残雪》中,杨闹日的心胸狭窄、小肚鸡肠导致了儿子杨旺秀的死。在面对杨旦智充满妒意的嘲弄时,他丢失了农民淳朴的本质,沾染上了都市人爱面子的陋习,选择对杨旦智实施报复,甚至设置陷阱欲取其性命。但命运的无情捉弄,让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阴山上的残雪是人的贪欲,它会存留在人的心中,难以抹杀。人性的残忍在虚荣心无法得到满足时就会显现出来。在甘南这片土地上的一个小村庄里,人们的精神世界已经有所损伤;在羚城这样的繁华大都市中,人性的冷酷依旧在毒害着人们心灵纯净的一面。而一直都被认为是美好象征的校园生活中,很难想象会出现老校长这样对一个妙龄少女充满占有欲的变态的人。人们常说的“老而不尊”便是指像他这样的老年人,没有羞耻心,不顾道德伦理的审视,他的精神世界已经污染。而在杨晓东死后,格桑卓玛仍然没有将所有的丑事公布于众。她自私地想要掩埋真相,使杨晓东的死成为了悬案。她的心灵已经被羚城的繁华腐蚀不堪,曾经光芒万丈、纯洁美丽的她已不存在。虚伪、变态、自私使他们的精神世界脱离了人生轨道,在甘南土地上,他们属于没有灵魂的一类人。
蓝棣之说:“人毕竟是感情的动物,所谓人生,说到底,也就是种种感情的牵挂。”[4]感情在人际间的作用被提升至最高点,但在扎西才让的小说中感情的功能并不明显,人性中冷酷的显露,消弭了感情的作用。人类精神世界的崩塌,使一切情感无处安放。他一直在对人类的精神世界进行探索,常常通过讲故事的形式为我们展现人类内心世界的孤独。他的小说为我们呈现出被物质摧残了的精神园地,唤醒我们对于美好精神世界的不懈追求。所以在他的小说中,人生悲剧的展现和人生无奈的孤独意识相互交错。在现代文明的进程中,失去精神园地使人类强烈地感受到了孤独感带来的沉重。人类的生存困境无法得到缓解,人类精神阵地的失守,也为孤独者提供了适当的精神场所。
二、孤独意识的形成
鲁迅先生认为文学艺术是“苦闷的象征”,人性的残酷是这种苦闷形成的重要因素。扎西才让是一个能够把自身对生命的个人体验融进作品中的作家。他的小说中孤独意识的产生,归因于他对人的深刻思考。他曾说:“我个人始终认为,文学的核心任务,应该是发掘人性、表现人生、呈现生存的多重可能性。”他对文学的精雕细琢、对人性的积极思索,凝聚成了作品中展现出来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是人类特有的一种心理感受,是感到自身被外界隔绝或排斥所产生的苦闷情感,如阿旺自焚、观音代离婚……他的小说中有农民、乞丐以及生活在都市中的普通群众,对这些小人物的深入观察造就了他小说文本中的孤独意识。邓晓芒说:“人格的第一个前提是孤独意识。”[5]扎西才让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在描写一个人物时,首先介绍其生活背景。如《理想的蝴蝶》开头介绍“他”的家庭情况,父亲不知是谁,母亲去世后“他”生发出了强烈的孤独感,在人生的初期阶段“他”就有了孤独的意识。在他的作品中,孤独感不仅是人物生活中的普遍感觉,也是作家书写人生的重要一环,更是映射人类生存困境的一面镜子。
作家的创作与其生活过的地域文化有着一定的联系,丰厚的地域文化和文学作品有着不解之缘。因为一个作家的创作,除了精湛的技巧、深刻的思想,还有作家本身的情感、知识等,都会体现在他的作品中。作家创作出的作品,总是会残留有作家本人生活的印记,就像萧红文中流淌着的呼兰河,沈从文先生作品中描述的湘西故乡,都是他们生活的地域文化帮助他们造就了文学作品的诞生。扎西才让生活在藏地甘南,那里的农村和牧区生活在他的作品中多有体现,如牧羊人桑吉的放牧生活、阿旺所在村庄的生活景象等,这些描写都是作家心灵化了的故乡图景。他不仅仅描述了故乡美好、安宁的农耕和放牧生活,还叙述了繁华的羚城中光怪陆离的市景。作品中的人物虽然在城市中居住,却有一种不属于吵闹市区生活的气质,这种不入世的气质就是孤独感的体现。对于生活在淳朴的甘南地区的扎西才让来说,都市中的尔虞我诈令他疲惫不堪,他一方面赞叹甘南土地上美丽、纯洁的自然风光,另一方面表现了对那些孤独者的同情以及怜悯之情。
在他的小说中有意无意地会表现出逃离现实的倾向,但是一个人在社会中生活,不论是谁都不能真正地实现离群独居的理想状态。在他的诗《世外的净地》中可以看到一种理想与现实矛盾的反映:
在白天,那些异样的山神们,
让风温柔地吹拂着树梢。
让草轻手轻脚绕过岩石,
让飞禽走兽安详地沉睡于自己的领地。
而在夜里,因为倾慕与向往,
它们偷偷地让山体相互移近了几许。
我把寂寞掏出来,
我的寂寞与尘世无关。
但在这万物一脉的净地里,
我的寂寞仿佛那些沉入桑多河底的沙子。[6]
在这首诗中,他为我们展现了一个世外桃源的世界,并试图逃入这精心打造的乌托邦世界寻求精神的庇护 。但在这个“万物一脉”的世界中,寂寞仍然难逃世俗的制约、钳制,孤独的人唯有孤独永恒。现实世界和理想世界的差距,让他在小说创作中表现出孤独者的姿态,作品中人物的孤独意识就是作家本人想要传达给读者的情绪。
扎西才让是一位作家,也是一个读者,正是阅读了很多世界级经典作品,才让他在尝试小说创作时获得了很多的经验。《神界之羚》中提到卡夫卡式的孤独,可以看到犹太作家卡夫卡对他的小说创作有一定的影响。奥地利作家卡夫卡一生都默默无闻,是一位拥有强烈孤独意识的作家,阅读他的作品我们能够感受到他对人性的深入挖掘,能感受到他对文学孜孜不倦的追求,他的作品多通过异化来表现人物的孤独境地。扎西才让从卡夫卡那里寻找到了叙述的途径,他对人生存困境的把握,以及运用不同视角转换的叙述方式,表现了现代人精神世界的空虚和孤独,对现代文明提出了质疑。
在浩瀚的文学世界中,我们可以看到卡夫卡变成了“甲虫”;马尔克斯經历了百年孤独;艾略特逃入“荒原”……这些都是孤独在一系列文学作品中的表现形式,而扎西才让通过描写甘南地区小村庄、城市中的小人物的生活,为读者展现的是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对孤独的深刻思考。他笔下的欢喜、白玛、姗姗……都是处于性本善的境界。即便小说描写了孤独状态下人的痛苦,但不难看出作者也在积极挖掘个体生命的古朴,他作品中的孤独意识更为甘南土地增添了一种朦胧的神秘感。
参考文献:
[1][法]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M].董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155.
[2][日]三木清.人生探幽[M].上海文化出版社,1987:50.
[3][日]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M].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69.
[4]蓝棣之.现代诗的情感与形式[M].华夏出版社,1995:91.
[5]邓晓芒.灵之舞:中西人格的表演性[M].上海:东方出版社,1995:88.
[6]扎西才让.世外的净地[J].散文诗,2004(5):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