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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西南剧展三题

2018-05-14黄伟林

歌海 2018年3期
关键词:神剧广西师范大学西南

黄伟林

新西南剧展是广西师范大学为纪念1944年中国戏剧人在桂林文化城举办的西南剧展而创办的戏剧文化活动。自2014年首演至今,已经演出了四台话剧,拍摄了一部电影,制作了五个视频,在全国范围内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成为大学校园一道独特的文化风景线。作为新西南剧展的策划人和主持者,在这里我愿意分享新西南剧展创办及演出过程中的三个感想。

一、家国情怀

2017年3月4日,习近平总书记在看望政协委员并参加联组会时说:“我国知识分子历来有浓厚的家国情怀,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重道义、勇担当。一代又一代知识分子为我国革命、建设、改革事业贡献智慧和力量,有的甚至献出宝贵生命,留下了可歌可泣的事迹。”

1938年至1944年,因为战争的原因,桂林成为著名的文化城,成为西南文化中心,数以万计的文化人在这座城市从事抗战文化活动。在中华民族最危急的时候,这些文化人艰苦卓绝的奋斗,九死不悔的求索,正是中国知识分子家国情怀的深沉表现。

长期以来,抗战桂林文化城文学研究是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的特色研究方向。多年的研究和教学,我们有一个感觉,面对抗战桂林文化城文学这一笔宝贵的文化遗产,如果只是撰写论文和课堂讲授,似乎总是有点乏力,有点隔膜,我们希望有一种能够超越著文和讲课的方式,来传播和传承抗战桂林文化城这笔遗产。

在抗战桂林文化城文学研究的过程中,我们发现,戏剧是抗战桂林文化城的一个重要现象,欧阳予倩、田汉、夏衍、熊佛西、焦菊隐等戏剧大师都曾长时间在桂林从事抗战戏剧活动。1944年2月15日到5月19日,桂林更是举办了被誉为“中国戏剧史上空前盛举”的西南第一届戏剧展览会(简称西南剧展),西南八省上千名戏剧人在桂林演出了上百部戏剧,美国著名戏剧评论家爱金生在《纽约时报》发表评论:“如此宏大规模之戏剧盛会,有史以来,自古罗马时代曾经举行外,尚属仅见。中国处于极度艰困条件下,而戏剧工作者以百折不挠之努力,为保卫文化、拥护民主而战,迭予法西斯侵略者以打击,厥功至伟。此次聚中国西南八省戏剧工作者于一堂,检讨既往,共策将来,对当前国际反法西斯战争,实具有重大贡献。”

基于桂林文化城的历史,基于西南剧展的划时代价值,2013年,我们策划了重排重演桂林文化城抗战剧目的“新西南剧展”。2014年,在西南剧展70周年之际,我们推出了田汉的话剧《秋声赋》、欧阳予倩的话剧《桃花扇》和《旧家》。

《秋声赋》是田汉1941年在桂林创作的话劇,并于1941年12月由新中国剧社首演,该剧设计了作家徐子羽与其妻子秦淑瑾、诗人胡蓼红的情感纠葛,此情节有田汉个人家事的影子,徐子羽、秦淑瑾、胡蓼红在生活中遭遇了无法化解的矛盾后,田汉研究专家、南京大学原副校长董健教授认为,“当他们从个人感情的‘小世界来到国家、社会、民族的理智的‘大世界之中,在抗战和社会服务中‘统一了他们的矛盾……”。

1937年“卢沟桥事变”之后,欧阳予倩满怀忧愤之情,将孔尚任的传奇《桃花扇》改编为京剧,并在上海租界内进行了演出。1939年,欧阳予倩重返桂林,将《桃花扇》改编为桂剧,在桂林进行了多场演出,成为欧阳予倩的桂剧经典剧目。剧中演员唱道:“强盗生来心肠狠,烧杀江南无数村……奉劝大家休气馁,中原再造,我们要把烧掉的房子重新建,荒了的土地努力耕。我今诉一诉江南苦,奉劝江南以外人,团结一心赶强盗,重建家园谋生存。千古兴亡恨,又到眼前来,看此剧我们也无须伤感,望各位前辈珍重,爱护这锦绣江山。”

1944年西南剧展,欧阳予倩又创作了话剧《旧家》。《旧家》讲述抗战时期西南某县一个周姓家庭的故事。父亲是前清进士,曾做过道台。长子周承先人到中年,在军政机关当顾问。次子周继先从事投机生意,发国难财。三子周裕先患有精神病。五子周传先农科大学毕业,有科学头脑,努力上进。剧作通过三个儿子对家庭财产的不同态度及其不同的生活头脑,写出旧家庭已经走上末路,而在这样的旧家庭,在这样的大时代,已经生长出周传先这种具有平等意识、科学观念的进步青年,生长出建设“一个比较上稍微合理一点的家”的意识。

上述三个剧作皆以抗战为题材,剧中正面人物的人生态度,剧作所表现出来的价值取向,正是中华民族家国情怀的体现。

2014年5月,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整合学校各学科资源,经过几个月的排练,包括《秋声赋》《桃花扇》《旧家》三个话剧的新西南剧展在广西师范大学进行了首演,很快激起热烈的社会反响。

紧接着,新西南剧展相继在当年西南剧展的开幕现场——桂林广西省立艺术馆以及南宁锦宴剧院进行了演出,之后,《秋声赋》又应邀到解放军驻桂部队灵川某部进行演出,到航修机械厂进行演出,还参加了当年11月在上海举行的中国第四届校园戏剧节。2015年,《桃花扇》应邀到贺州市昭平县,欧阳予倩曾经在那里从事过抗战文化活动的黄姚古镇进行演出。由是,新西南剧展作为一个校园文化现象,走出了校园,走出了桂林,走出了广西,走向了工厂、农村和部队。

2017年,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又策划演出了根据白先勇小说改编的同名话剧《花桥荣记》,该剧讲述战后流亡到台湾的大陆人的穷困生活,表现出浓得化不开的乡愁,而这种无法化解的乡愁的核心,又何尝不是中华民族家国情怀的深沉蕴涵?

西南剧展本来是中国现代文学特别不容易讲授的章节,因为教材内容相对薄弱,而涉及内容特别广泛;家国情怀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极其珍贵的一种人文情愫,但在“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年代,这种情愫变得陌生、变得稀薄。然而,物以稀为贵,情同样以稀为贵。2014年,教育部《完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指导纲要》更是明确指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要以家国情怀教育为重点。从2013年至2018年,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策划和打造的新西南剧展,通过走进历史现场,触摸文化遗产,激活文学经典的方式,使家国情怀这种珍贵的中国传统人文传统情愫获得生动的诠释和真切的体验,进而获得理解、获得认同、获得辐射,从课堂走向了舞台,从校园走向了社会,从教材走向了人们的内心深处。

二、审美教育

2017年11月16日,在《南方文坛》举办的第八届“今日批评家论坛”上,广西师范大学新西南剧展演出张仁胜根据白先勇同名小说改编的话剧《花桥荣记》,得到了来自北京大学、复旦大学、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浙江大学、苏州大学、广州大学等高校和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现代文学馆的文艺批评家的一致好评。桂林本地观众更是推崇备至,认为话剧《花桥荣记》可以成为桂林一个新的文化符号。

广西师范大学新西南剧展是由几位主要从事文艺评论的文学院专业教师策划主持的校园文化项目和教学改革项目,自2014年开始举办,推出了田汉《秋声赋》、欧阳予倩《旧家》《桃花扇》、张仁胜《花桥荣记》四部主打话剧,在校园内外产生了持续而广泛的影响,成为广西师范大学校园文化的一个品牌。

在人们心目中,文艺评论通常是文坛的事,是文艺界的事。实际上,文艺评论的影响范围远不止于文坛,不止于文艺界,而覆盖到社会各个领域,尤其对高等教育领域有着重要影响。

众所周知,如今是一个大众传媒的时代,电视和网络对学校和学生的影响巨大。大学校园戏剧文化活动中小品化与神剧化的倾向就是大众传媒对大学校园文化深度影响的结果。

本文的小品特指戏剧小品,是集戏曲、音乐、舞蹈、杂技等多种元素于一体的舞台表演形式。经过每年一度的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的传播,戏剧小品得到全国观众的广泛接受,成为近数十年最具影响力的一种舞台演出形式。朱时茂、陈佩斯、赵本山成为戏剧小品最具影响力的表演艺术家。

小品化特指戏剧小品的喜剧化和娱樂化特质,这是戏剧小品受制于春晚喜庆性质和大多数电视观众文化素养的结果。戏剧小品在赢得中国老百姓普遍喜爱的同时,有时是以牺牲艺术的高雅性,迎合大众的庸俗性为代价的。

作为一种大众文化,戏剧小品的成功自有其值得研究甚至值得借鉴的地方,然而,也正是因为戏剧小品本质上是一种大众文化,它对大众的迁就、迎合与误导,更值得分析和探讨。

所谓神剧特指抗战神剧。抗战神剧特指近年来拍摄的抗日战争题材的电视剧。所谓“神”,就是将我军神化,将日军痴化的编剧倾向,使得历史上壮烈严肃的抗战变得虚假化、游戏化。神剧化就是抗战题材电视剧所表现出来的将人物神化、将历史假化、将精神虚化的艺术倾向。

客观地说,无论是戏剧小品还是抗战神剧,都有其大众基础,也有某种合理的存在价值,然而,对于大学校园戏剧文化而言,小品化和神剧化成为风气,几乎没有任何合理性可言。

为什么在社会上具有某种合理价值的小品化和神剧化对于大学校园戏剧文化几无合理性可言?

这是由大学的性质决定的。

那么,作为有别于社会、政府、企业、宗教的文化空间,大学的性质是什么?

王亚南《大学理念的发展 、功能及其当代启示》一文引述了多位有代表性的欧美大学教育家关于大学性质的阐释,不妨转引如下:

爱尔兰都柏林新天主教大学校长约翰·纽曼认为:“大学是传授普通性知识的场所,大学的任务是提供博雅教育和从事智力训练,大学教育的目的是训练良好的社会成员, 提升社会格调。”

德国著名教育家洪堡认为:“大学应具有相对独立性和学术自由,大学的教学与研究具有统一性,学与术分家。”

美国现代大学的先驱者弗莱克斯认为:“大学应与社会保持一定的距离,不应随俗而流。大学基于一定的价值体系,对社会风尚保持合适的批判性的抵制,有助于社会的清明与理性。”

美国威斯康星大学校长范海斯认为:“大学要积极主动地为地方经济发展服务;大学要成为向社会传播知识的重要场所,大学的任务应是培养学生成为有知识有专长的公民;发展知识;把知识传播到人民群众中去。”

美国哈佛大学校长博克认为:现代大学应该为整个社会前进指明方向,做社会的航灯。现代大学应走出象牙塔,超越象牙塔,为社会服务,自觉地以其新思想、新知识和新文化引导社会前行。大学在服务社会的进程中,要坚守自己的学术理念和学术价值,坚持大学应有的高品位。

这些具有高度影响力的大学观有一个共同之处,即大学作为一个相对独立于社会的文化空间,在知识水准、精神境界和创新能力方面是高于社会的,它通过培养优秀的社会成员提升社会格调、促进社会清明、服务社会发展、引导社会前行。

然而,小品化和神剧化与相信科学、追求真理、提升格调、引领社会的大学精神显然背道而驰。无论是小品化的庸俗、低俗和媚俗倾向,还是神剧化的反科学和反真实,皆与大学的性质相抵触。虽然说大学应该走出象牙塔,服务社会,但并不等于大学要等同于社会,被社会同化,而是应该“承担起教育的责任、学术的责任,服务社会与引领社会”。

正是基于对大学性质和当下大学校园文化的认识,我们策划和举办新西南剧展的一个重要的初心,就是要让大学生在大众传媒庸俗化、娱乐化的趣味格调之外,感受纯正、高雅、严肃的经典文艺作品的魅力;就是要“指出最美好的,并把它与最坏的区别开来”。我们深知,新西南剧展是由文艺评论家主导的校园文化活动,它要体现文艺评论家的眼光、趣味和格调:它可以通俗,但不能庸俗;它可以神圣,但不能神化;而作为引领社会前行、提升社会格调的大学,其校园文化活动应该与人类最优秀的思想沟通,与民族最神圣的情感相连,应该通过向优秀文化传统致敬的方式,实现莘莘学子的文化创新。

那么,如何向优秀文化传统致敬?

向优秀文化传统致敬,就是以人类最优秀的文化成果为师,学习经典、传承经典,用经典陶冶、改善、丰富和提升自己,告别小品化和神剧化,走向经典化。我们将其作为文艺评论在大学的审美教育之道。

记得我们新西南剧展举办之初,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的同学们举办的戏剧展演,绝大多数内容仍然是拟抗战神剧和仿戏剧小品,由此可见“小品化”和“神剧化”影响之深。然而,新西南剧展持续4年之后,2017年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同学们举办的戏剧展演,演出了8部话剧,分别是法国勒内·福舒瓦的《油漆未干》、曹禺的《雷雨》《日出》、丁西林的《三块钱国币》、田汉的《获虎之夜》、廖一梅的《恋爱的犀牛》、由赖声川《暗恋桃花源》改编的《暗恋》以及严浩微电影改编的《死后三天》。仅仅从这些剧目,就可以看出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同学们艺术眼光的拓展、趣味的改善和格调的提升,可以看出青年学子已经告别小品化和神剧化,正向经典化迈进。

三、致敬青春

2017年5月25日晚上,新西南剧展第二季核心剧目青春版话剧《花桥荣记》在广西师范大学育才校区田家炳楼报告厅首演,观众长久的掌声和演员演出之后满脸的泪花,让我意识到这是一场相当成功的演出,我由衷地在《花桥荣记》剧组微信群中写道:“向同学们致敬!”

第二天早晨醒来,我仍然沉浸在《花桥荣记》的成功首演中。我意识到我应该把“向同学们致敬”改成“向青春致敬”。

“向青春致敬”,这个短语其实是模仿张艺谋导演“山水实景演出”感想的表达,张艺谋在导演山水实景演出《印象·刘三姐》的过程中,一个很重要的感悟和感怀,就是向传统致敬,向他少年时代观看过的那部电影《刘三姐》致敬。

我在參与话剧《花桥荣记》的整个过程中,一个重要的感悟和感怀,就是“向青春致敬”。

为什么要向青春致敬?

黄云龙先生在青春版话剧《花桥荣记》首演致词中说到校园戏剧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演员们是“永远的20岁”。莘莘学子在校时间大多不过四年,他们参与校园戏剧的年龄都在20岁左右。因此,校园话剧是不折不扣的青春戏剧。莘莘子将他们最美好的年华贡献给了校园戏剧,他们的戏剧作品有着青春特有的生涩、稚嫩和纯粹。

生涩、稚嫩都好理解,纯粹如何理解呢?

在青春版话剧《花桥荣记》成功首演第二天的座谈会上,编剧张仁胜先生谈到他观看演出的感想。他说:在戏剧界,演出结束后,演员流泪的现象也不是没有,但像这场演出这么多同学哭成一片的情况是很少见的。他看到,在舞台上,女主角春梦婆在演出过程中逐渐入戏,形象愈来愈漂亮,人物之美出来了;他注意到,观众有时发出受剧情感染的笑声,但更多时候是沉浸在剧情中的安静。他觉得这种演出的境界是可贵的。这种现象使他开始梳理自己与戏剧的关系。他觉得,同学们奔涌的眼泪显示出他们与戏剧极其纯粹的关系,这是校园戏剧独有的魅力,是抽向整个戏剧界的一记耳光。他甚至因此想到莫里哀,想到青年时代戏剧人的理想。他说,他在戏剧界生活工作了数十年,这场演出使他重新反思戏剧的本质,回望戏剧人应该葆有的初心。

张仁胜的感想其实也是对我们这些从事文艺评论、从事文学教育的人的启发。我们在课堂上,在文章里,自然会涉及大量的知识、理论、技能,但是,我们似乎也应该牢记,无论是文艺,还是教育,这些有关人的事业,应该葆有一种纯粹,一种置于污浊却涤荡污染的纯粹,一种历尽沧桑却不失赤子之心的纯粹。

在策划和排演新西南剧展第一季三个话剧的过程中,我有一个深切的感悟,那就是青春激活历史。当时我想的是,那种历史上曾经有过的文化担当,那种历史上曾经有过的壮怀激烈,唯有被青春激活,才可能传承永续。

如今,当青春版《花桥荣记》首演成功,我意识到,青春不仅可以激活历史,青春本身有着让我们为之动容、为之肃然起敬的内蕴。青春的那种生涩、稚嫩和纯粹,其实是一剂净化剂,她让我们清洁精神,重温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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