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文化的旅行者
2018-05-14闫爱华
闫爱华
中国古代常有“画如其人”的说法,也有“知人论世”的传统。毕竟,艺术作品是艺术家创作的,一个真诚的艺术家一定会在他的作品中留下自己的情感的印记或思想的密码。不同性格秉性,不同人生阅历,不同品味修养,通常都会反映在画面上。因此,在解读绘画作品时,人们习惯于直接从画家的性格、阅历、经验和修养的角度入手。以往人们对这种直接将艺术家和艺术作品对应起来的做法,也大体上都会持肯定的态度。但是,如果细加考查,总难免会有失之简单之感。奥尼恩斯的《神经元艺术史》从神经学的角度关注这一问题,以“镜像神经元”来解释画家个人视觉经验如何影响到其创作,这让人们更加深信从艺术家的角度去探索和阐释艺术作品的必要性。对于一个视觉艺术家来说,生活地域和环境的变迁,无疑会深刻影响他的镜像神经元,改变其视觉习惯,从而影响其艺术风格。在我所识的艺术家中,李福岩先生无疑是一个极好的案例。
李福岩先生是吉林人,本科阶段求学于西北师范大学美术系油画专业,曾在人才辈出的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研修班进修学习,在西北地区工作了十多年后,调入广西艺术学院工作至今。在广西艺术学院的十多年,李福岩先生完成了从普通的油画教师,到油画系主任、教务处副处长、美术学院副院长、职业技术学院(继续教育学院)院长,再到美术学院的院长多次角色转换,但不变的是他对油画艺术的热爱和坚持。鲜明的个性气质和丰富的人生经历,都滋养着他的艺术创作;他的艺术创作在某种程度上也形塑了个人气质和个性特征。李福岩先生出生于东北,成长于西北,有着典型北方汉子的特征。我对东北和西北都缺乏深入的感性认知,但我从他身上能感受到北方汉子的那份真诚。他为人豪爽,待人真诚,这大概是他的本色。与人交往如此,进行艺术创作也无不是如此。我想在他的人生经历当中,北方生活不仅滋养了他的心灵世界,更塑造了他的认知方式。
然而,李福岩先生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在北方生活和工作多年以后,在不惑之年又选择了到南方工作。这种从北方到南方的工作调动,对于一般人来说,可能需要重新适应不同的生活习俗、文化观念,乃至于重建和调整人际关系;但是对于一个视觉艺术家来说,还需要面临另一种挑战,即以往的审美经验如何应对新的视觉现实。明代董其昌就曾提出“南北宗论”,对山水画不同风格进行梳理和总结。丹纳在《艺术哲学》中也将环境与种族和时代,列为影响艺术风格的三要素之一。可见,环境对艺术家创作的重要性。李福岩先生所在的广西南宁,是一座四季都充满绿色的城市。广西的秀丽风景与西北苍凉、雄浑的景观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李福岩先生在面临这种新的视觉现实的时候,并没有消极地适应,也没有试图用旧的图式去改造新的对象,而是积极地去面对新的现实,很快地融入到新文化之中。这种转换,我以为恰恰拓展了李福岩先生的视觉经验,由此也丰富了他的创作题材和风格样式。
王夫之在《姜斋诗话》里曾经说过,“身之所历,目之所见,是铁门限”。诗歌创作如此,对于美术创作,尤其如此。只要真诚的面对对象,抒发自己对于物象、景观乃至人文风情的真切体验,画面自然能呈现出不同的风貌。诚如李福岩先生自己所说,“从西北到南方,曾经的苍茫厚重变为如今的清新润秀,尤其是南国的亚热带风情,使我的作品在语言表达上发生了较大变化,很多作品都以南北混杂为母体创作,这也是情结使然”。当李福岩先生这么说的时候,表明他已经自觉意识到了自己作为一个外来者文化身份的不同。但他对于新的文化环境能做到既“入乎其内”,又“出乎其外”。所谓“入乎其内”是说他能够积极融入和接纳新的文化,并将新的视觉经验转化为自己创作的母题;所谓“出乎其外”是说他能保持他作为一个他者身份,这样便能更清楚地意识到不同文化之间的差异。南北文化双重经验,赋予了他特殊的认知方式。因此,我认为北方的雄浑与南方的秀丽在李福岩先生那里,并不是矛盾和冲突的。恰恰相反,这种特殊的经历提供给他异于单纯的南方画家或单纯的北方画家的不同观看视角。当然,在交通和资讯都异常发达的今天,穿梭于南北之间的候鸟型画家也越来越多。但能同时深入体验南北文化的内涵和差异,并能用合适的方式进行表现的画家并不多。
李福岩先生之所以能从容地游走于不同的文化风景之间,自然与他开放的胸襟有关。他不会带着某种文化的偏见去抬高或贬损某一地域的文化,而是首先沉浸其中,去体验不同文化的奥妙。而这种心态,我想与他辗转多地的生活经历,与他常年走南闯北的写生经历有关。这种包容性不仅是心理层面的,甚至可能是生理层面的。我们或可称之为镜像神经元的开放性。无论是喀斯特地貌的桂林山水,还是亚热带红土地,无论是海滨,或者是少数民族村寨,都成了他笔下的表现对象。写生,特别是风景写生成为李福岩先生到广西之后的主要艺术活动方式之一。近十年,他不仅参加了“漓江画派”系列写生活动,还参加了“南方的风景”系列写生活动,是广西一系列重大美术活动的参与者和经历者。可以说,是写生让他能以最快的方式把握了南方风景的独特之处,体验到了地域文化的精微之處。当他深谙南方风景的特征的时候,他又经常带着学生到北方,到其他地域风貌鲜明的地方去写生,由此更加丰富了他的视觉经验。石涛能“搜尽奇峰打草稿”,取得了他在绘画领域的卓越成就。可见,丰富的视觉经验的重要性。当然,写生是许多画家都喜欢的工作方式,但我想强调的是写生对于一个拥有跨文化经验的画家来说,是一种从知觉方式和视觉经验层面来说,都能重新形塑创作主体的一种艺术行为。我想,今天在李福岩先生心底很难再将自己单纯的界定为是一个北方人或者是一个南方人,在艺术上也是如此。因此,我更倾向于将他视为一个跨文化的旅行者。跨文化的旅行者心胸开阔,没有偏见,能尽情吸收不同文化的精妙之处。
而实际上,李福岩先生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南方与北方之间的文化交织,还要面对他同时作为画家、教师和行政领导的身份的多重性。他能同时将多重身份所扮演的角色和需要完成的任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这是一种非常难得的能力。李福岩先生目前不仅担任广西艺术学院美术学院院长、硕士生导师、广西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同时还担任全国艺术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指导委员会美术设计分会委员、广西高等教育协会理事、漓江画派促进会常务理事等学术兼职。多年来行政事务的繁忙让他倍感时间的珍贵。所以他非常珍惜每一次带学生下乡写生的机会,珍惜每一次给学生上课的机会。近年来,李福岩先生还承担了“广西近现代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和“广西文明史重大题材美术创作项目”的创作任务。2012年完成的油画作品《沸腾的平果铝》便是“广西近现代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的重要成果。我想只有对艺术有着执着信念的人,才能在面对纷繁复杂的生活世界和紧张忙碌的工作的时候,依然做到“不忘初心”。李福岩先生就是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