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中国小提琴独奏作品的音乐风格
2018-05-14陆斌
陆斌
[摘 要]著名地质学家李四光先生在巴黎留学时创作了中国第一首小提琴独奏作品。这部里程碑式的作品《行路难》尽管在调式选择、曲式结构等方面都没有体现出鲜明的民族音乐特色,但其开创性是不言而喻的。从李四光先生创作《行路难》的1919年算起,直至今日,中国小提琴独奏作品的创作走过的历史已近100年,这一个世纪里中国小提琴事业的发展有目共睹,作品、演奏家层出不穷,其中关于中国小提琴独奏作品的音乐风格是最值得关注、研究的方面。
[关键词]中国小提琴;独奏作品;音乐风格
对于一种外来乐器而言,小提琴在中国的普及程度可以说是极其广泛的。这不仅得益于中国小提琴演奏家们长期的努力,更倚重于我国作曲家们对“中国式”音乐语言的挖掘和使用,并在实践中不断摸索出能够体现中国特色并与小提琴表现艺术相结合的方式、方法,一步步夯实了中国小提琴独奏艺术的基础,并将之发扬光大。
一、中国小提琴独奏作品的分类
中国小提琴独奏作品的创作始于20世纪上半叶,从那时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深深影响小提琴民族化创作的模式主要有以下两种:一种是以司徒梦岩先生(1888-1954)为代表的改编模式,另一种是以马思聪先生(1912-1987)为首的创作模式。
(一)改编类
从众多史料与有关评价中可以看到,司徒梦岩先生的小提琴独奏音乐创作,基本都是完全移植当时的广东传统民间音乐,这从他流传下来的曲目可见一斑,比如《燕子楼》《到春来》《昭君怨》《小桃红》《潇湘琴怨》等。直接用小提琴来演奏这些当时流行的广东音乐,毫无疑问对推广这一新兴引进乐器有十分积极的作用。因此,以民歌或民间曲调为基础改编而来的小提琴独奏作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受到重视。
改编类作品的出现,启迪了当时很多音乐爱好者,为小提琴音乐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开端。但是这类作品的短板是显而易见的:由于完全来自于原始曲调,容易忽略小提琴本身的艺术及表现特点。因此,完全的改编类作品在今天几乎没有,取而代之的是经过艺术加工出的更适合小提琴艺术特色的作品,例如杨宝智先生编创的《广陵散》(根据古琴古曲新编)《十面埋伏》(根据琵琶名曲改编)等。
(二)创作类
比改编类创作稍晚出现的是以马思聪先生为代表的创作类作品。由于马思聪先生早年留学于巴黎音乐学院,在那里他不仅研习小提琴,也深入地学习过作曲;因此,他的创作一开始就是从传统民间音乐旋律中选取若干动机,或以民间素材为基础创作旋律。结合西方的作曲手法(比如曲式结构、和声布局等)来创作既有西方严谨的创作思维,又体现出他个人别具一格的中国民族风格小提琴独奏作品。这使得马思聪先生的作品从一开始就具有中西结合、中西双向交流的特点,既能使国人理解,也能为西方所接受。因此,马思聪先生的创作数量、质量都属上乘,《第一回旋曲》《西藏音诗》等直至今日都是众多中国小提琴演奏家的保留曲目,也是中国小提琴比赛的规定曲目。
二、中国小提琴独奏作品的创作风格取向
可以说,马思聪先生为中国小提琴独奏作品开创了一条真正意义上的创作之路,他的创作方式和理念极大地影响了后来的小提琴独奏作品创作者,比如《牧歌》(杨善乐)《新春乐》(茅沅)《新疆之春》(马耀先与李中汉)《海滨音诗》(秦咏诚)等。这些都是具有广泛影响的带着典型中国音乐特色的小提琴独奏作品。纵观近三十年以来的小提琴独奏作品,马思聪先生的影响力依然不衰,可见创作类作品毫无疑问已经成为了现在小提琴独奏作品的主流。在此基础上,创作者们日益重视作者个人风格的展现,以民族音乐中的若干动机或素材为元素,在演奏技术难度上不断努力向西方高难度作品看齐,而在作品意境、立意方面则更为追求与中国文化及听众的内涵式联系。
(一)高难度的小提琴演奏技术
改革开放以后,各种音乐创作理念涌入中国,随之而来的大量音乐作品不断启迪着中国的作曲家们,在小提琴创作领域亦如是。相比起之前中国小提琴独奏作品的技术程度而言,近三十年来小提琴音乐已经发展到了另一个高度。同时在各种无调性、泛调性、多调性等理论的冲击下,小提琴技术难度更是有了大幅的提升。
例如陈疏赢创作的小提琴与钢琴作品《姑苏吟》在2008中央音乐学院举办的“帕拉天奴”杯作曲大赛中获奖,其中有一段类似巴赫复调的乐段。熟知小提琴艺术的人都清楚,巴赫为小提琴而作的复调音乐是小提琴艺术的高峰之一,其思想高度、技术难度迄今无人能够超越。而在陈疏赢的这部作品中,他大胆地采用了复调写法,将上声部为定位#G宫调式,下声部为加清角的F宫调式,两个相差增二度的调式以对比复调、模仿复调的方式交织在一起,对演奏者的音准、节奏,乃至弓段控制、运弓处理等技术都是一大考验。这种高难度的技术表现在2000年以前的作品里几乎是见不到的。
此外,中国小提琴独奏作品中更常见的是各种具有民間音乐特色的滑音,出于音响效果或是调性布局需要而创作的各种非常规和弦,这类演奏技术不仅显示出作曲者对这个乐器的了解,更体现了勇于和西方小提琴技术接轨的丰富实践。
(二)复杂多样的节拍、节奏
我国民间音乐的节奏模式与西方音乐其实有许多不同,最典型的一点就是民歌曲调中经常有不固定的节拍组合,在传唱中体现出自由、不羁的一面。比如山歌这一民歌类型多在野外歌唱,歌者在不受场地等条件限制的情况下可以自由自在地抒发内心情感。因此,山歌的特点一般是节奏比较松散,节拍组合比较自由,音调悠长舒缓,具有明显的即兴成分。最典型的如苗族山歌“飞歌”,在演唱时歌者出于情感表达和不同场合的需要,时而可将某些句子或音符延长,时而又将它们缩短,变化多样。对于早期的中国小提琴音乐创作者来说,由于多数具有西方音乐的乐理、作曲知识,因此在创作中就有意识地将作品往西方音乐创作体系方面靠拢。比如人民音乐出版社再版多次的《中国小提琴作品选(1949—1979)》中,收录了目前流传最为广泛的作品,如《新春乐》《夏夜》等等,就体现出规整性节奏及节拍的特点。但是到了《中国小提琴作品选(1979—1989)》这一版时,明显可以看出作曲者有意识地频繁处理各种节拍、节奏,使音乐语言展现出更为中国化的表达方式。比如瞿小松创作的《山之女》,作品以无伴奏形式的小提琴独奏开始,1—5小节依次使用了4/6、4/5、4/4、4/6、4/5的节拍,用以表现“飘忽、敏感地”吟诵。
节拍、节奏的复杂多变组合在近二十年的小提琴独奏作品中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几乎已成为当今小提琴作品的常态。
(三)对中国文化的审美追求
用西方的乐器来演奏中国式的音乐作品,是小提琴走入中国以来中国作曲家们不懈的追求。这种追求早期体现在司徒梦岩先生用小提琴来演奏完整的中国音调,体现在马思聪先生运用民间音乐素材来创作出一首首中国式小提琴作品,发展到今天,更体现为当今作曲家们力求使小提琴与中国文化相结合的高度重视。其中一个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小提琴独奏作品与中国诗歌的结合。
诗歌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大特色。不管是旧诗还是新诗,诗歌在中国从来不仅仅单纯地抒发某种情感,更多的是通过“比兴”的手法,以“借景抒情”“寓景于情”的方式,最终达到“情景交融”的目的。简而言之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诗画意境”。
著名作曲家黄虎威于1981年根据李白《峨眉山月歌》创作了一部同名的小提琴独奏作品。原诗为:“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李白在诗中一开始描写了峨眉山的月色,望着月光照耀下那流逝的江水,才进一步说明了写这首诗的真实目的是“思君”:表达对故人、故乡的深深思念,抒发了惆怅、忧伤的思绪。作曲家以这首诗为背景,将其标明在作品标题之下,立刻就能让演奏者、听众明了其写作意图和作品的情感表达。因此,为了表达这样的忧愁与惆怅,作曲家大量运用了同音反复、大二度及小二度叠置的民族化和声,并通过各种节奏型来紧紧抓住听众的心,音符的组合像江水的流动一般,时而舒缓,时而激动,跌宕起伏的情感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种借古诗来咏怀并创作一部小提琴独奏作品的手法也受到年青一代作曲家的重视,如青年作曲家代博创作的《空谷幽兰》,源自宋代诗人张炎的《清平乐》:“贞芳只合深山,红尘了不相关。留得许多清影,幽香不到人间。”这样一位诗人,这样一首表达兰花风骨的诗远不如李白及其《峨眉山月歌》出名,但是作曲者的选择让人看到了他对中国古典文化的深入挖掘,并体现出一种中国文人对高洁品行的追求。
与中国文化的关系从作曲家们为作品而起的标题也可看出。传统的西方小提琴独奏作品大量以调性命名,比如说起莫扎特的小提琴作品,最为出名的是他为小提琴而创作的几部协奏曲,通常以调性命名(如A大调协奏曲、D大调协奏曲、G大调协奏曲)。另一种命名方式是体裁,如《谐谑曲》《回旋曲》等。这样的方式显然也对早期马思聪先生的创作有很深的影响,他的《第一奏鸣曲》《第一回旋曲》等作品,其中的音乐语言虽然也是中国式的,但标题对普通听众而言显然尚有一定的距离。发展到今天,独奏类小提琴作品的名称越来越重视能否引起中国听众共鸣,是否易于理解这一问题。我国流传程度最广的小提琴作品非《梁山伯与祝英台》小提琴协奏曲莫属,这部创作于1958年的小提琴作品是以西方传统的奏鸣曲式写成,但浓重的中国戏剧元素、家喻户晓的故事情节,加之以故事主人公名字命名的标题写法却使广大听众忽略了其西方音乐的因素,为这部作品的传播起到了直接的推动作用。《梁祝》的影響力之大,使其多次被改编为二胡、竹笛等民乐作品,成为最经典的中国独奏小提琴作品。
又以2008年中央音乐学院“帕拉天奴”杯作曲大赛获奖小提琴作品为例。当年的比赛共有15首作品入选,只有一首作品使用了《奏鸣曲》这一名字,其余均采用了非常中国化的名称,如之前提到的《姑苏吟》《空谷幽兰》等。可见不仅是作曲者,对评委而言,倾向于中国文化、中国式审美是一种日益明显的趋势。
三、结语
李四光先生以《行路难》为中国小提琴独奏作品开篇,回首近百年来中国小提琴独奏作品的成长,不论是作品的数量还是质量,都有长足的进步和发展,尤其近几十年来可谓成绩喜人。行路虽不易,但中国的小提琴事业、中国化的小提琴独奏音乐却在探索中不断深化。可以预见的是,小提琴与中国音乐、中国文化的紧密结合将会在未来向更深的层次、更广阔的范围持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