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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顽潭诗话》的地域诗学价值

2018-05-14王文荣

江苏理工学院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遗民诗话诗人

王文荣

摘 要:《顽潭诗话》并非“诗话”,而是一部诗歌总集,收录清初江南太仓地区的遗民诗歌,是地方诗总集的珍贵文本,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它保存了许多诗人的生平资料以及诗歌文本,其中许多诗歌是遗民生活与遗民文化的生动记录,具有重要的文化价值;另外,许多诗歌抒写了遗民精神与遗民情怀,使其具有重要的文学价值。这足以说明这是一部有价值的,值得我们重视的地方诗歌总集,有着重要的地域诗学价值。

关键词:《顽潭诗话》;地方诗总集;地域诗歌;诗学价值

中图分类号: I207.2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2095-7394(2018)03-0060-05

《顽潭诗话》并非诗论意义上的“诗话”,而是一部诗歌总集,其编者为明末清初著名思想家及遗民陈瑚。由于书名中含有“诗话”二字,相关文献多将其收入“诗文评论”类,而非“总集”类,因而也未引起学界足够的关注,笔者曾就此撰文探讨,这里不再赘述。①其后,朱则杰先生撰有《陈瑚“莲社”与<顽潭诗话>》一文,再次深入研究了莲社与该总集的关系。②但是,该总集并不看作是莲社的总集,它还收录了社团活动之外的诗歌。因为收录的对象都是清初活跃在江南昆山、太仓一带的遗民诗人的诗歌,如果我们再从地域诗学的角度来看,会发现这是一本很有价值的地方诗总集。由于《顽潭诗话》文本流传坎坷、诗人身份特殊、诗歌内蕴丰富,有着重要的地域诗学价值,本文拟从文献、文化、文学这三个角度来分析,以期达到以小见大的效果。

一、文献价值:地方诗总集的贵珍文本

所谓地方诗总集,是指专门辑录某一地区诗人作品的总集,其雏形可以追溯到《诗经》中的国风。而唐代殷璠《丹阳集》,专录其乡人作品,一般都认为这是地方诗总集的源头。此后,地方诗总集逐渐兴盛起来。与宏观的、全局性的诗歌总集相比,地方诗总集虽然辑录的范围有限,所选诗歌的艺术品位或有不足,但是,其文学价值不容忽视。作为综合辑录地方诗歌、集中表现地域诗学风采的地方诗总集,它不仅是全国诗学文献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认识地域诗学的重要资料。地方诗总集文本的编纂、流传,刊载的诗人生平资料,诗学文献保存等方面,有着别样的文献价值或启发意义。就《顽潭诗话》而言,其文献价值主要表现于以下三个方面。

(一)文献本体之外的启发意义

《顽潭诗话》因其题名“诗话”二字,而被误收误读,如果题名含有“诗征”“诗苑”“诗存”等字眼,则其流布情况可能会有所不同。在拙作《论<顽潭诗话>的文献与文学价值》发表前,近世很少有学者指出此“诗话”是一部诗歌总集。从该书文本流传的情况可以得到这样的启示:有些地方诗总集,虽然已被著录、出版,但其庐山面貌仍然未被正确认识;多数仍然以稿本、抄本、残本的状态存于世上,幸运者被收录于各级图书馆中,而更多的不幸者则仍然不知沉睡于何处,或散落民间,或湮于草野,有待于我们去访求。江庆柏先生主编的《江苏地方文献书目》中,在“诗总集”部分,就列举了若干的稿本、抄本,这些集子仍然是以抄本的状态被保存于各级图书馆中,其价值有待我们去挖掘。

(二)诗人生平资料的珍贵遗存

一般而言,诗歌总集的编纂有一定的体例,多数总集在收录诗人詩歌作品的同时,还载录了诗人的生平资料,或见于诗人小传,或见于诗前小序,或者诗中插注,或者诗歌本体中。形式多样,不一而足。这些资料,有些虽然篇幅不长,甚或非常简单。但是,它可能是一些名家、大家的“野史”,或可补正史之不足;对于名不见经传者而言,则可能就是作者生平资料的珍贵记录,除此之外,再难找寻了,吉光片羽,弥足珍贵。在地方诗总集中,那些生于草野、殁于乡土的地方诗人,基本上不会被知名文献载录,但他们的存在,却是此地诗坛曾经的繁华、文脉的存续、诗风的兴盛的有力见证。以《顽潭诗话》为例,共收录了八十二位诗人的作品,这八十二人中,不乏名家,最为重要者,乃为有着“四先生”之称的陈瑚、陆世仪、江士韶和盛敬等四人,此四人在明末清初的文化史、文学史上间或被提及。但是,其余多数为普通人士,有些即是农夫出身。身份低微似乎削弱了诗歌的社会影响力,但是,这些诗人的生平资料,正从另一个角度说明,易代鼎革之际,历史不仅仅是由少数精英构建的,更是由若干名不见经传的草根士人铸就的,这样更能显现出一代知识分子的气节与操守,从而反映出当时社会的真实状况。

(三)重要的地域诗学文献宝库,有补充诗歌文本的价值

诗歌作品不外乎保存于别集、总集之中,而总集除了全局性的之外,就是地方性的了。就留存下来的总体状况而言,地方诗总集的数量更多,保存的形式、层次也更为多样。地方诗歌总集与全局性诗歌总集一起构成了诗歌文献的宝库,这个宝库中,全局性的总集好比立于地面之上,大多已被我们发现、认识,而地方诗总集则还多埋藏于地下,如散落的七宝楼台,其中保存了许多宝贵资料,需要我们去探索,去发现,去整理。当然,我们在对待地方诗总集时,需要明确的一点是,一般而论,其文献资料价值会大于文艺价值,曾如《诗经》收录十五国风一样,风诗与雅、颂诗有别,十五国风之间亦各有不同:地方诗总集所辑录的诗歌,亦存在雅与俗的区别。造成这种状况的本原因,无外乎“以诗存人、以人存诗”的目的,编者希望保存更多的诗人、诗篇,或者是诗人们的交游、唱和等情况,这正是地方诗总集的价值之所在,也是地方诗总集有别于全局性诗歌总集的最大不同之处。以《顽潭诗话》为例,其中保存了许多出身寒微的诗人的作品,这些作品,如果不是赖此集以传,恐怕早就灰飞烟灭了。这也诚如编者陈瑚所言:“使后人观其寄托而后得其心,颂其篇章而后得论其世。”这种保存诗歌文献的做法,与元好问《中州集》以诗存人、以诗存史的做法是一脉相承的,于诗歌中增加了更多的沧桑感。

二、文化价值:遗民生活与遗民文化的生动记录

从某种意义上说,地方诗总集也是一部地域文化史。诗言志,诗歌是对生活的艺术表现,地方诗歌总集里面有大量的反映地方生活、地域文化生活的诗歌,涉及到山川风物、人物事迹、民风民俗、闾里掌故、科举教育、孝行善举和自然灾害等方面,承载了若干的地方历史与文化信息。这类总集对地域文化史有着重要的补充与佐证作用,也比一般意义上的史书收录的内容更为生动、形象。

需要指出的是,不同的编者在辑录地方诗总集时,会有不同的侧重点,也就使得在诗歌选本之外蕴含的文化因素也各有不同。这些侧重点,可能是家族、女性、科举功名、名士、社团,等等。就《顽潭诗话》而言,其中的诗人多为明遗民,可以称他们为“顽潭诗人”,诗集记录了他们在明亡后的日常生活与文化活动,因此使该总集具有了更多的明遗民文化色彩。对于明遗民文化,我们可以参考各种相关资料来了解其内涵,作为地方诗总集的《顽潭诗话》,带给我们的是更直观形象、更生动逼真的感受。以之为例,本文梳理他们的活动,解读其中蕴含的遗民文化,以期体会地方诗总集的文化价值。

(一)生产活动与日常生活

“顽潭诗人”不仅对社会现实密切关注,还亲自参与社会生产实践。“尉村三约”要求孝悌、力田、为善。陈瑚不仅是理论的先驱者,更是率先践行者。他有感于乡人救急之法的诸多弊端,创立了周急法,又创立私社仓法。这些方法,对于帮助乡人应对自然灾害、恢复生产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他目睹当地水涝灾害,引导乡人围岸御水,后赖此得稔。《安道公年谱》顺治七年条载其事云[1]:

村窪下多水,又连年伤潦,村人饥饿且死,或逃徙他境,或鬻身及家。公惨不忍见,知因历年无岸,诸堰颓废之故。村人又以周围十五里之广,中藏十八字圩之烦,费大工劳,难以兴筑。公先行勘实,酌成条例,至是照法旅行,五日告竣,人皆服公之材略。……于是蔚村大熟,称良田而民用安集,烟火渐盛。

诸人的社会实践活动,有着深远的意义,反映了历经动荡的知识分子的目光从书本向社会实践的转向,是明清之际经世致用思想的一个缩影。

在生产活动外,《顽潭诗话》记录了更多关于他们在明亡后的日常生活,其中的辛酸更是使读者感同身受。社会的风云变幻改变了他们的命运,本是读书人的遗民,大多转向了农隐,而多雨的江南,又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痛苦。诗集中《偕庄甫听雨》“三年离乱舟为屋,五月凉风树当衣”诗句是对遗民凄惨生活的生动写照。陈瑚《莲花问答记》对其居处环境的描写更为伤感:“端午后,天无日不雨,四周水田悉皆淹废,村中视外圩尤下,田、潭不分,一望尽白,有吾其为鱼之惧。书舍无窗,风饕雨寇,叠浪如云,不能容一屐。……终日抱双脚坐床头叹息而已。”

(二)诗文雅集活动

诗文雅集是文士的通常活动,但是,遗民的雅集却多有不同,我们从《顽潭诗话》可以略知一二。在活动中,“顽潭诗人”交游唱和,加强彼此间的联络,增进友谊。顾士琏曾对他们的雅集盛况进行了回顾,他在《樊村纪事》中说[2]附录:

回首二十年前吴鲁冈之君子轩、王减庵之照春阁、郁存斋之静观楼、王庄溪之斯友堂、陈确庵隐七十二潭、陆桴亭潜九龙湾上、陆鸿逸筑春星草堂、龚无竟有拙庵、宋子犹有菊斋,此皆旧游之地也。当年诸友存日,暨我樊村三友,同志多人,自读书谈道之暇,遇良辰美景春花秋月,或四方名贤至止,则殷勤杯酒,盘桓尽欢,会必有记,人必有诗,盖二十余年无间也。

雅集有时缘起于纪念活动。褒扬忠节、提倡风义常常成为遗民雅集的一项重要内容。国破家亡,一些遗民选择了正面斗争,大多数遗民表现为隐性的政治倾向,即消极对抗,不仕于清,隐居山林。不过,隐逸生活并未使他们忘记丧国之痛,也并没有消磨了他们胸中的雄心壮志,他们会以适当的方式来表达其政治情怀,这就是在特殊的时刻来纪念历代高贞亮节之士,于是伯夷、叔齐、屈原、陶渊明以及忠君忧民的杜甫,都会成为遗民赞颂的对象。比如,惊隐诗社:“岁于五月五日祀三闾大夫,九月九日祀陶征士,同社麋至,咸纪以诗。”[3]卷2《书南山草堂遗集后》“顽潭诗人”也常常举行这样的纪念活动,他们以《端午竞渡》来纪念屈原,以《和陶田舍诗》、《再和陶诗》等诗纪念陶渊明,以《垂钓》诗来纪念严光,以《题画诗》来纪念伯夷、叔齐,等等。

大多数雅集则是缘于社友相互交游、吟赏山水。不过,鼎革板荡不仅改变了遗民的生活,也改变了雅集的场所。一般而言,文人雅集的地点多在园林宅第,而由于他们居处环境四面多水的特点,以及漂泊不定,居无定所,其地点则多在山崖水涘,平添了几多沧桑,但居處环境的艰苦并没有削减他们的雅兴,相反,更能彰显其超凡脱俗的志趣。《寒溪八咏》《湄川唱和》等都是这方面的代表,而最具代表性的,则是《潭上泛月》。由周致中(字与参)的《潭上泛月记》可以看出,徜徉于莲潭美景中的诗人们,与其说是雅集,不如说是在狂欢[2]:

避署古柳下,羽觞流行,吟思继作。与渔家借笔墨作联句,但无砚,渔妇出一老瓦盆,乃大笑,遂以命题。时樵子一二负担道间,见舟中若狂,倚立而观,不知予辈为何许人也。已而月光甚佳,回棹至芦科潭,秋声四围,萤火万点。……

(三)讲学活动

讲论儒家经典也是“顽潭诗人”的一个重要内容,这是他们极具特色的方面。对清初的遗民来说,清人入主中原,带给传统儒士的是亡国与亡天下的双重痛苦,因此,讲授、研习儒家经典赋予了新的时代意义,只有立乎根本,才能守其大节。这使他们有了立身之本的不绝之源,把活动上升到一个自觉的理论高度,并以会约的形式加以规范[1]“顺治四年”条:

会约有五: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会戒有四:不谈非礼,不发人隐私,不谋利欲事,不作无益。会人有二:同属之亲,同志之友。会期有四:论道之举,景物之举,燕享之举,过从之举。会品有三:便设,特设,非常设。又有尉村讲规:曰端心术,曰广气类,曰崇俭素,曰均劳逸。又有尉村三约:曰孝弟,曰力田,曰为善。又有五柳书堂学规:曰德行,曰经学,曰治事,曰文艺。又有小学规条:曰习礼,曰受书,曰作课,曰讲书,曰歌诗。公知道终不行而随处为世道人心之计,故设教不厌周详。

会约的内容非常丰富:有对会约、会戒、会人、会期和会品的规定,还有讲规、尉村三约、学规和小学规条的要求。不仅规定了活动的内容与形式,更是强调了学习儒家思想的重要性,用心颇为良苦。究其原因,正是惟恐“道终不行而随处为世道人心计”的补救与教化措施。

这种讲学活动,参与者不仅有诗人,有时周边村民也加入其中,达到了一个全民学习儒家经典的盛况。如顺治六年蔚村讲学之会:“合一村邻里皆与斯会,大家读书行善,孝悌、力田。当斯时而有斯会,亦可谓绝盛之举。”[1]这在遗民史上、文化史上都是极为有意义的事情。

三、文学价值:遗民情怀的具体写照

地方诗总集的最重要的价值还是其文学价值。作为记录“顽潭诗人”的《顽潭诗话》,让我们看到这里有一个密切联系、相互唱和的地域诗人群体,为后人保存了数量众多的、体现一代知识分子社会责任与遗民精神的“史诗”,展现了地域诗群不凡的文学生命力。他们的创作主题,主要表现为以下三个方面。

(一)亡国之痛

江山易代改变了遗民的一切,政治身份、社会地位、生活条件等都颠倒过来,给遗民造成的打击和创痛难以言表,发而为诗,亡国之痛与故国之思就成了遗民诗歌的主旋律,《顽潭诗话》中大量诗文表现了这一主题。诗人怀念故国、感叹兴亡之情无处不在,一草一木都能勾起他们的愁绪。

如诗人天御《穿山怀古》诗:“一望蓬蒿接稻粱,昔年朋友共文章。夕阳陂上千秋泪,留与千秋吊夕阳。”不仅如夕阳这样本身具有悲剧色彩的意象容易引起诗人的感伤,即使是美丽景色也常常扰动遗民的愁肠。

如远公《七夕》诗:雷雨声声湿一舟,荷花难解客心愁。干戈何处穿针妇,离乱曾空故国楼。泪洒《蓼莪》三载后,哀同《薤露》五年秋。山川自古皆成恨,不见今宵女与牛。农历七夕,正是江南荷花盛开之时,但如此美景反而勾起了诗人的无限忧愁,因为故国沦丧,居无定所,此时已无心情赏花了,荷花越是美丽,越是能增其惆怅。诗人在结尾写到,即使是牛郎织女在亡国的七夕恐怕也难以相会,写出了鼎革之际百姓的流离失所之悲,也写出了诗人胸中的愁苦。

亡国之痛无处不在,往往不经意间就会流露于遗民的笔端,通过特定的意象表达出来。即使有些意象本身并不太具有情感色彩,诸如“燕子”“石榴”“蛙”等,但在遗民的眼中,也常常会带上悲剧色彩。如“南国但知今日乐,旧年燕子识兴亡”(玄诩《端午竞渡》)“何必渔洋能写恨,夜深蛙吹鬧床头”(陈瑚《和青田先生夏日杂兴诗》)等都是亡国之痛的表达。

(二)漂泊之感

亡国打乱了遗民的生活秩序,一些人迫于战乱,背井离乡,生活颠沛流离,《顽潭诗话》中有不少诗歌即是流亡生活的记录,漂泊之感的写照。他们有时会通过特殊的意象来描写漂泊之态。如“燕嫌双羽湿,鸟倦一枝秋”(远公《田家话雨》),以湿羽之燕、倦缩枝头之鸟儿来比喻受伤而困居一地的遗民。“斜日归鸦寻旧宅,老夫犹未掩衡茅”(湄川《和青田先生夏日杂兴诗》其五),在诗人眼里,日暮时分的乌鸦尚且有巢可归,而自己却未掩衡茅,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故园。

由于今不如昔,他们常常将现实与过去对比,通过生活细节来表达漂泊之感。如陆义宾《秋日漫兴十二首次石隐韵》其四:

活计当时在水涯,湖湾菱芡未云赊。烹鲜细切鲈鱼脍,荐美新尝莼菜芽。囷积稻粱堪卒岁,网牵鱼蟹可能家。而今尘甑炊烟少,吏帖频来屡叹嗟。

诗的前六句以“当时”领起,回忆故明之时江南典型的水乡风味与富庶的生活情景,菱芡、鲈鱼、莼菜、稻粱和螃蟹等都是江南特产,旧时生活充满了水乡风情;后两句以“而今”为转折点,回到现实,满清南下,江南昔日风景不再,百姓生活困苦不堪,缺吃少穿,而且还经常有官吏来催讨租税。全诗对比强烈。

(三)隐逸之志

归庄在《历代遗民录序》中说:“凡怀道抱德不用于世者,皆谓之逸民;而遗民则惟在废兴之际,以为此前朝之所遗也。……故遗民之称,视其一时之去就,而不系乎终身之显晦。”[4]这里借用归庄的说法,随着时间的流逝,当满清定鼎中原既成事实,遗民的生活渐趋平静,遗民也逐渐演化为逸民,但他们胸中总是隐藏着一种倔强之气,强调的是个体精神的操守与人格的完善,这就是逸民之志。周致中“宿抱逸民志,二廿加衿缨。翩然释儒服,始得心迹并。散发披道书,茹芝习无生。遥呼一尊酒,长谢当世名。”(《遂初诗五章》其一)陆义宾“花中自是幽栖处,风尘辞绝堪逃世”(《春星草堂看梅分得来字》)等都是渊明之志的真切写照。

因陶渊明为隐逸之代表,莲社成员写了大量的和陶诗来表示他们的隐逸之志。如陈瑚《和陶田舍诗》其二:

先师有遗训,忧道不忧贫。瞻望邈难逮,转欲志长勤。秉耒欢时务,解颜劝农人。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虽未量岁功,即事多所欣。耕种有时息,行者无问津。日入相与归,壶浆劳近邻。长吟掩柴门,聊为陇亩民。

躬耕陇亩是当时许多遗民的生活方式,身体的劳作并不能消磨遗民精神的追求,“忧道不忧贫”,其志在“道”,此“道”即遗民之志。

为了表达坚贞高蹈的气节,像月、莲、梅、松、桂和竹等具有高洁品性的意象常出现在遗民诗中,以象征孤高傲洁的人格。以竹喻人:“君子非似竹,竹乃似君子。”(陈瑚《咏竹》)以松喻人:“青松高无枝,孤根盘石固。”(陆义宾《杂感》之三)以莲喻人:“孰知花亦有时而穷耶?绿叶田田,不数日之间,擎者贴,贴者没,没者腐,心乎爱矣,莫能助也。叶犹如此,何有于花?予入村三年,而莲花岁益不如,亦其穷也,非花之穷,为穷者所爱而日与之邻,固有必穷之势也。”(陈瑚《莲花问答》)

当然,上述三点为创作的主流之外,生活的不幸使得旧日文人与农村生活更加贴近,走上了农隐之路,诗书耕读是遗民追求的理想。当他们的复国之梦越来越遥远时,田园不失为一片宁静的乐土,乡村就是遗民心中的桃花源。他们还创作了一些咏叹农村美丽风光的诗歌,但是,这毕竟不是他们的主旋律。

总之,《顽潭诗话》虽然只是一部地方诗总集,但是所体现出的文献价值却是丰富的,它以小见大,所蕴含的文化意义以及所表达的文学精神却意义深远,所创作的诗文也体现了遗民的生活与精神,是一部有价值的、值得我们重视的地方诗歌总集。

注释:

① 参见拙文《论<顽潭诗话>的文献与文学价值》,《山西师大学报》2012年第6期。

②参见《浙江大学学报(哲社版)》2013年第6期。

参考文献:

[1] 陈溥.安道公年谱.[M].北京图书馆藏珍本年谱丛刊本.

[2] 陈瑚.顽潭诗话.[M].1917年昆山赵氏峭帆楼刻本.

[3] 杨凤苞.秋室集[M]//续修四库全书编委会.续修四库全书:第1476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10.

[4] 归庄.归庄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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