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亚地区权力结构变化与中日关系
——以结构性矛盾及其重叠为分析视角
2018-05-14王琛
王 琛
中国和日本作为东亚地区最为主要的大国,双边关系的稳定对于东亚乃至整个全球的和平稳定都有巨大的影响。随着中国的迅速崛起,尤其是经济和军事力量的崛起,2011年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海空军力量突飞猛进,对于地区国际事务的主导权增大,引起东亚地区的权力结构发生变动,两国之间在经济、军事方面的竞争加大,中日关系在近几年里出现恶化,特别是自2012年两国关于钓鱼岛的争端升级以来,两国关系尚未有破冰的迹象。究其原因,不仅仅是历史、领土问题引起的,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中国的崛起,原有的权力结构发生变化,致使中日就地区主导权等权力的争夺愈发激烈,两国结构性矛盾上升。在东亚地区的权力结构中,不单单是中国和日本两个大国,美国作为全球性的超级大国对东亚的国家关系以及权力结构有巨大的影响,对中日关系也有重要影响。笔者首先对近几年学术界关于中日关系的研究进行简单的综述,并且从中发现问题,尝试从不同的角度来解释问题。
对于中日关系的研究,成果颇多,近几年以权力结构变化为视角的研究,国内学者南京大学朱峰教授虽然是采用了新现实主义的视角,但主要是从日本国内的战略变化来分析两国关系,认为:“中日关系‘复杂化’的决定性因素不是‘中国崛起’所带来的权力变更,而是日本政府所采取的‘联美抑中’的战略选择。”①朱峰:《权力变更、认同对立与战略选择——中日关系的战略未来》,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07年第3期,第16页。也有学者对权力转移理论加以拓展提出假设,认为“由于冷战结束带来的国际体系变化、90年代以来日本国内政治的右倾化以及中日间权力转移给日本造成的紧迫感,日本要求获得更高政治地位的呼声日益高涨,从一个对区域层级体系满意的大国逐渐转为不满意的大国,从而给中日关系带来挑战,并在短期内给东亚稳定增添了不确定性,”并且作为全球主导国家的美国“会联合东亚区域层级体系内重要大国日本来制衡中国,推动东亚层级体系走向均势。”②吴澄秋:《东亚结构变迁与中日关系:权力转移理论视角》,载《当代亚太》2009年第1期,第89页。还有学者采用定量分析方法研究中日实力变化后的两国关系。③参见:谢超:《实力变化对中日关系的影响——基于大国关系定量衡量的分析》,载《国际政治科学》,2013年第3期,第62-88页国外学者也通过权力结构变化对中日关系变化做出了分析,韩国学者金宇祥(Woosang Kim)通过扩展权力转移理论分析了东亚区域安全,他对中日关系进行较为悲观的分析,认为只要中日双方出现权力对等情况(power parity situation emerges),或者有一方有改变现状的意愿,东亚地区就极有可能爆发战争冲突。④Woosang Kim,“Power Parity ,Alliance,Dissatisfaction,and Wars in East Asia,1860-1993”,Journal of Conflict Resolution,Vol.46,No.5,2002,pp.654-71.另外国外关于这方面的著作和文章,还可参见:David Shambaugh,ed.,Power Shift:China and Asia’s New Dynamics,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06;Woosang Kim ,“Power Transition and Strategic Stability in East Asia”,Asian Perspective,Vol.21,No.1,1997 ,pp.153-70;
同济大学的门洪华教授认为中日战略性碰撞和角力的时代才刚开始,中日关系尚未完全定型,需要有一个历史性重构的漫长过程。两国要管控危机并进而淡化敌对,维系和平共处并逐步实现和解,进而两国关系存在较大的塑造空间。⑤门洪华:《日本变局与中日关系走向》,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6年第1期,第72-90,158页。而清华大学的刘江永教授分析了钓鱼岛问题的演变以及日本修改防卫计划大纲对中日两国关系的影响,认为自2010年后两国关系在一系列问题上存在分歧,前景不容乐观,另外他还对安倍政治经济学以及日本国内的政治变化、战略选择等进行了分析。⑥刘江永:《中日关系‘从善如登,从恶如崩’——论钓鱼岛问题与日本防卫计划大纲的影响》,载《日本学刊》,2011年第1期,第8-22页;刘江永教授关于近几年的中日关系的研究可参见:《钓鱼岛争议与中日关系面临的挑战》,载《日本学刊》2012年第6期,第3-19,157页;《安倍再度执政后的中日关系展望》,载《东北亚论坛》2013年第2期,总第106期,第3-14,116-127页;《“安倍政治学”与中日韩关系》,载《东北亚论坛》2015年第3期,总第119期,第3-19,127页。
中国社科院日本研究所的杨伯江教授对日本插手南海问题进行了分析,认为日本强化介入南海的核心动因在于通过制造长期紧张局势“战略诱导”中国、美国及相关国家长期纠缠于这一地区热点,在阻止中国主导南海区域的同时,牵制消耗中国战略资源,减轻自身对华博弈压力;借突出南海主权争议拉近与东盟关系,强化地区政治安全影响力;为国内修宪强军营造外部条件,为“试水”新安保法提供海外行动空间。⑦杨伯江、刘华:《日本强化介入南海:战略动机、政策路径与制约因素》,载《太平洋学报》2016年第7期第24卷,第7-25页。杨伯江还认为“中日关系眼下战略困境的症结在于互信不足,而务实合作民间交往能使两国之间的相互认知更为深入、战略预期更为准确,从而帮助减少乃至消除两国之间互信的缺乏。当前,中日之间需要重新认识评估带有根本性的问题很多。”参见:杨伯江:《构建中日新型国家关系:双轮驱动下的合作共赢》,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6第9期,第24-28页。蒋立峰、吴怀中等国内学者对中日关系进行较为全面的分析,大部分都是围绕钓鱼岛、日本防卫计划大纲的变化、安倍政府的内外政策等方面来对两国关系进行分析的。日本学者佐佐木友则(Tomonori Sasaki)从中国的角度来,特别是从军事力量变化以及中国对日本的威胁认知变化的角度来阐述中日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关系,认为苏联的解体和美国同盟关系的加强是两国关系变化的原因。⑧Tomonori Sasaki,“China Eyes the Japanese Military:China's Threat Perception of Japan since the 1980s”,The China Quarterly,No.203(SEPTEMBER 2010),pp.560-580.在中日关系中,有一个不可回避的因素,即美国对中日关系影响,学术界对东亚发生权力结构变化的情况下中美关系以及中美日三国关系的研究也十分丰富。⑨东亚权力结构变化情况下的中美关系的研究主要有:朱锋:《中美战略竞争与东亚安全秩序的未来》,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3年第3期,第4-26、154页;Thomas J.Christensen,“Posing Problem without Catching up:China’s Rise and Challenges for US Security Policy”,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25,No.4,2001,pp.1-23;François Godement,“The United States and Asia in 2010 Uncer⁃tain Relations”,Asian Survey,Vol.51,No.1(January/February 2011),pp.5-17;Steve Chan,Chi⁃na,the U.S.and the Power-Transition Theory:A Critique,Abingdon:Routledge,2008;有学者从地区治理的角度分析中美关系,如:刘祖明、冯怀信:《东亚治理与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建构》,载《南京政治学院学报》2015年第3期,第41-47、140页;关于中美日三国关系的研究有:李景治:《中美日关系与东亚安全》,载《教学与研究》2006年第3期,第20-26页;冯昭奎:《复交40年:中日关系中的美国因素》,载《日本学刊》2012年第5期,第49-64、158页;Banning Garrett and Bonnie Glaser,“Chinese Apprehensions about Revitalization of the U.S.-Japan Alliance”,Asian Survey,Vol.37,No.4(Apr.,1997),pp.383-402;Chien-Peng Chung,“Japan's Involvement in Asia-Centered Regional Forums in the Context of Relations with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Asian Survey,Vol.51,No.3(May/June 2011),pp.407-428。
然而对于中日之间结构性矛盾的分析,学者们大多是从历史角度、领土争端或者是日本的战略选择等方面进行分析阐述的。⑩关于中日之间的结构性矛盾的研究中,有学者对结构性矛盾有所阐述并提出化解意见,可参见:杨文淼:《中日关系结构性矛盾及其化解——以四个双边关系文件为视角》,载《研究生法学》2009年4月第24卷第2期,第131-138页;王勇:《以地区合作化解中日结构性矛盾——全球化与东亚的视角》,载《战略与管理》2004年第1期,第41-48页;林晓光:《21世纪的中日关系:结构性的战略利益与矛盾》,载《和平与发展》季刊2006年第2期,第6、10-13、55页。有学者从日本的战略视角分析,参见:王少普:《日本战略选择的结构性矛盾与中日关系》,载《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2期第13卷(总42期),第15-19、26页。大部分学者都对两国的结构性矛盾进行了详尽的分析。另外,随着中国的崛起,国内与海外战略不断拓展,在东亚等地区与美国的战略利益发生碰撞,引起中美之间发生矛盾和冲突,加之美国亚太战略的实施,因此在研究中日关系同时,中美结构性矛盾也是研究的一个热点。⑪关于中美结构性矛盾的研究有:夏立平:《论中美共同利益与结构性矛盾》,载《太平洋学报》2003年第2期,第27-35页;唐永胜、卢刚:《中美关系的结构性矛盾及其化解》,载《现代国际关系》2007年第6期,第52-60页;李开盛:《间接性结构冲突——第三方引起的中美危机及其管控》,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5年第7期,第90-106、158页。
本文主要从权力结构变化和结构性矛盾分析近几年,特别是安倍第二次执政前后几年来中日两国关系的变化,重点分析东亚地区的中日结构性矛盾的变化,并引入中美结构性矛盾作为一个重要变量,从而做出结构性矛盾重叠导致中日关系持续恶化。本文认为中美结构性矛盾作为分析近几年来东亚权力结构中导致中日关系变化的重要变量之一,只引入该变量,而对其不做结论性的探讨。
一、东亚结构性矛盾重叠
在无政府状态的国际关系中,国家之间存在着结构性矛盾,特别是大国间的结构性矛盾对国际关系的变化有着重要的影响。在东亚地区权力格局中,中国与日本的实力变化导致了权力格局发生变化,致使中日结构性矛盾突出;同时,中美的结构性矛盾在该地区也较为明显,使得东亚同时出现两组结构性矛盾,影响了该地区的国家关系,尤其中日关系的变化。
(一)结构性矛盾
结构现实主义认为“系统由结构和互动的单元构成。结构是全系统范围内的组成部份,使得系统能够被视为一个整体。”⑫[美]肯尼思·华尔兹著,信强译,苏长和校:《国际政治理论》,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84页。它强调权力结构是影响单元行为的主要因素。在国际关系中,权力结构对于单元之间的互动具有严重的限制性作用,然而与国内政治不同,国际政治是一种“无政府状态”,国家作为国际关系中最为主要的行为体都是“自助的”,通过权力这一手段来谋取为自身的经济、安全等利益。因此“在无政府的自助系统中,国家间能力的分配决定国际政治结构,国际政治结构影响国家行为。”⑬刁俊强:《结构现实主义理论和冷战后的国际政治结构》,载《东南亚纵横》2006年第7期,第69页。在现实主义看来,构成国际体系的本体要素只有国家,国际体系的结构主要表现为国家之间尤其是大国之间权力上的对比或分配结构。⑭韩献栋:《东亚国际体系转型:历史演化与结构变迁》,载《当代亚太》2012年第4期,第81页。在这种无政府的权力结构中,影响结构变动的主要因素则是大国力量的排列,也就是华尔兹所说的:“结构根据单元间能力的分配来界定。”⑮肯尼思·华尔兹:《国际政治理论》,第106页。这种“能力”的分配就是指大国的实力转变为权力的能力的对比,这也就意味着大国之间权力发生重要变动导致结构也出现变动,进而使国家间关系发生变化。虽然这种权力结构具有相对静态性,但是随着国家之间的权力的变迁,权力结构也会发生变动。“系统的结构随着系统单元能力分配的变化而变化,并且结构的变化导致对系统单元的行为以及它们互动的预期也随之变化。”⑯肯尼思·华尔兹:《国际政治理论》,第103页。因此国际体系中的国家能力变动导致权力分配发生变化,引起权力结构的变化,对国家间的关系以及国家的政策产生重要的影响。在权力结构变动对大国影响的研究中,进攻现实主义走得更远,认为“是国际体系结构而不是国家个体的属性促使他们以进攻的方式思维、行动和追求霸权”,⑰[美]约翰·米尔斯海默著,王义桅、唐小松译:《大国的政治悲剧》,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52页。因此在无政府的权力结构中大国之间围绕权力竞争甚至斗争将会成为国际关系的主题。
权力是国际关系中最为主要的变量,尤其是大国之间的竞争、冲突乃至合作都围绕着权力展开的,现实主义学者就其来源进行了详细的分析。汉斯·摩根索认为:“国际政治一如其他一切政治,也是一种权力斗争。”⑱[美]汉斯·摩根索著,[美]肯尼思·汤普森、戴维·克林顿修订,徐昕、郝望、李保平译,王缉思校:《国家间政治——权力斗争与和平》(第七版),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45页。并且对国家权力的来源进行了阐述。⑲国家权力的九大来源指:地理因素、自然因素、工业能力、军事准备、人口、民族性格、国民士气、外交质量和政府质量。详细参见汉斯·摩根索的《国家间政治》。另外,在雷蒙·阿隆的《和平与战争》一书中也对国家权力的来源也进行了详细分析,而其他的国际关系学者,尤其是现实主义学派对权力的分析十分详尽。参见:[法]雷蒙·阿隆著,朱孔彦译:《和平与战争——国际关系理论》,中央编译出版社2013年版。在华尔兹的理论中,权力被认为是一种手段,并非摩根索所认为的权力是目的,而且权力来源是国家综合实力,国家的最终目的是安全。进攻现实主义学者米尔斯海默认为“国家有两种权力:潜在权力和军事权力。”⑳约翰·米尔斯海默:《大国的政治悲剧》,第62页。他突出了权力中的物质性,尤其军事权力。在罗伯特·吉尔平的著作中权力主要是指国家的军事、经济和科技实力,“这种实力增长的差异最终导致体系内部发生权力重新分配的根本性变革。”㉑[美]罗伯特·吉尔平著,宋新宁、杜建平译:《世界政治中的战争与变革》,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0页。苏珊·斯特兰奇将权力划分为联系性权力和结构性权力,其中结构性权力是指“决定办事方法的权力,就是构造国与国之间关系、国家与人民之间关系或国家与公司企业之间关系框架的权力”㉒[英]苏珊·斯特兰奇著,杨光宇等译:《国家与市场》(第二版),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1页。,因此结构性权力具有决定性,并且结构性权力分为安全、生产、金融和知识等四个方面。
在现实主义看来,国际关系的实质就是为权力的争斗,就是国与国之间为得到、保持、增强国家实力的相互竞争。㉓秦亚青著:《权力·制度·文化:国际关系理论与方法研究文集》,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4页。无政府状态下导致“自助必然是无政府秩序中的行为准则”,㉔肯尼思·华尔兹:《国际政治理论》,117页。国家为实现自身的目标,尤其是在寻求自身安全与利益时与其他国家的目标发生冲突,这也就是国家之间具有难以避免的结构性矛盾,而这样的矛盾“是指那些长期形成、严重掣肘两国关系发展、单凭主观意愿难以轻易化解的问题。”㉕袁鹏:《结构性矛盾与战略性焦虑——中美关系的重大风险及其破解之道》,载《中国战略总评论》,2011年总第4期,第100页。冲突是社会体系中结构性矛盾所产生的问题的表现形式。㉖Stanton K.Tefft,“Structural Contradictions,War Traps and Peace”,Journal of Peace Re⁃search,Vol.25,No.2(Jun.,1988),p.150.这种冲突反映在国际关系中就是国家之间结构性矛盾。在国家之间的结构性矛盾中,主要是针对权力的争夺,其最终目的是为自身的利益服务。由于权力的分配差异引起国家对权力的争夺,尤其是大国之间的争夺,导致大国之间出现结构性矛盾。
本文根据新现实主义的分析,认为结构性矛盾是指在无政府状态下,国家与国家之间长期性的主要矛盾,特别是国家之间为争夺结构性权力,尤其是大国对地区乃至全球事务的主导权的争夺,在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产生的矛盾和冲突。这种矛盾对于国家之间的关系有重要的影响,当结构性矛盾突出时,国家间的关系会发生紧张、恶化。从上文对权力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到权力的来源主要是经济、军事、安全、政治等方面,国家争夺权力的主要目的一是维护自身安全,二是争夺利益。从对权力的来源和目的分析,笔者认为结构性矛盾主要表现为安全与经济两方面,其中安全包括政治和军事等方面的安全,经济方面包括贸易、生产、金融等,这两方面可表述为安全结构性矛盾与经济结构性矛盾。㉗本文中的经济结构性矛盾是指国际关系中结构性矛盾的经济方面,而非经济学中经济、产业等方面的结构性问题。
结构性矛盾主要分为安全和经济两个方面,为更好地分析下文中的内容,在此对这两个方面进行较为详细地解释。首先是如何定义安全结构性矛盾。在无政府状态下,安全是国家的最高目标。㉘肯尼思·华尔兹:《国际政治理论》,第134页。每个国家都可能只努力维护自己的安全,这样做的结果可能导致所有的国家更不安全。㉙[美]小约瑟夫·奈、[加拿大]戴维·韦尔奇著,张小明译:《理解全球冲突与合作:理论与历史》(第九版),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4页。国家之间对于安全的诉求会出现一种“安全困境”,这种困境下国家之间,尤其是大国之间的互动会围绕自身的安全而引发竞争、冲突,如此就形成了安全结构性矛盾。安全结构性矛盾主要表现为政治、战略互信程度低,军事冲突,军备竞赛等方面。总之,在现实主义理论分析框架里,安全结构性矛盾是结构性矛盾最为基本的一部分,对国家间关系尤其是大国关系有重要影响。其次对本文中所提及的经济结构性矛盾进行简要分析。经济实力是国家综合实力的基础,更是权力的重要组成部分。正如雅各布·维纳(Jacob Viner)所说的“财富是获取权力的绝对的基本手段…财富和权力是国家政策的恰当终极目的…。”㉚虽然维纳的原文是指17—18世纪欧洲的重商主义中财富与权力的关系,但当今的国家经济实力与国家权力二者之间的基本关系并未改变多少。参见Jacob Viner,“Power Versus Plenty as Objectives of Foreign Policy in the Seventeenth and Eighteenth Centuries”,World Politics,Vol.1,No.1(Oct.,1948),p.10。译文转自:[美]罗伯特·基欧汉著,苏长和、信强、何曜译,苏长和校:《霸权之后:世界政治经济中的合作与纷争》(增订版),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2页。行为体在获取权力时必然要获取经济方面的实力来作为权力的基础,因而对经济财富的争夺是权力结构中必然发生的事情,因此国家与其他国家之间的结构性矛盾中,经济结构性矛盾表现的亦较为突出。经济结构性矛盾主要表现为贸易摩擦、经济总量变化引发的问题等其他方面的矛盾。
(二)东亚结构性矛盾重叠
在地区国际关系中,当大国的实力发生变化,引起地区原有的权力结构发生变化,大国间的结构性矛盾也会因此而较为突出,从而影响到地区的国际关系,特别是大国间的关系。在东亚地区,随着中国的迅速崛起,特别是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后,原有的权力结构发生变化,致使中国与日本两个大国的结构性矛盾不断上升。美国作为霸权国,担忧中国的崛起对美国形成挑战,对中国进行防范甚至有“遏制”的倾向,特别是东亚地区与中国发生各种摩擦,因此美国与中国的结构性矛盾也在该地区不断上升,致使东亚同时出现两组结构性矛盾——中日结构性矛盾与中美结构性矛盾,而美日同盟关系以及中美关系的不确定性上升,两组结构性矛盾发生重叠,导致中日关系持续恶化。下文将对这一逻辑结构做出详细的分析。如图1所示。
首先是本文的基本假设。东亚的权力格局长期存在两组重要的权力关系,中日权力关系与中美权力关系,并且这两组关系围绕权力争夺长期存在着结构性矛盾。笔者认为结构性矛盾的理论根源在于对国际体系无政府状态的基本假设,因此本文的理论假设借鉴新现实主义,国际体系中的权力结构是由无政府状态与大国力量排列构成的,东亚地区的权力结构符合这一理论假设,因而中国与日本的互动受制于这一权力结构。
其次,权力的变迁导致权力结构发生变动,导致国家关系发生变化。地区权力结构的变化是大国物质力量大小的结果,大国物质力量的变化决定了体系权力结构的变化,㉛刘强、董庆安:《权力结构变迁下的东北亚政治经济生态——国际政治经济学中的结构性权力视角》,载《国家观察》2011年第5期,第56页。这种物质力量变化尤其是指大国的经济、军事实力的变化。当发生由地区大国崛起引起的权力结构变动时,权力结构变动将对地区大国间的互动有重要的影响,容易引发崛起大国与霸权国之间对权力的争夺,使得大国间结构性矛盾突出。在东亚地区,由于中国的崛起使原有的权力结构发生变化,对于东亚地区的主动权的争夺使中国与日本的结构性矛盾突出;美国作为霸权国,担忧中国的崛起对其构成挑战,而中国为维护自身安全和权益以及地区事务的主导权,这使得中美之间原本存在的结构性矛盾表现的突出。其中本文认为中日、中美的结构性矛盾突出表现在经济、安全两方面。
最后,结构性矛盾出现重叠会使得其中一组单元间的结构性矛盾更为突出、恶化。东亚地区两组重要结构性矛盾——中美、中日结构性矛盾,中日就历史、地区主导权等问题二者本身就长期存在着结构性矛盾,而美国是全球性霸权国,与作为崛起国的中国之间的矛盾不仅仅局限于东亚地区,加之美日同盟关系以及中美关系不确定性上升,导致围绕东亚地区权力争夺的中日结构性矛盾与中美结构性矛盾出现重叠,进一步加深了中日之间的矛盾,使得中日关系恶化,并且在短期内难以得到缓和。总之,本文从中美、中日两组结构性矛盾的两个主要方面——安全结构性矛盾和经济结构性矛盾展开分析,并得出中美、中日关系中的安全结构性矛盾重叠与经济结构性矛盾重叠是导致中日关系恶化的根源之一的结论。
二、东亚地区权力结构变化与中日结构性矛盾
中日关系是东亚地区最为重要的双边关系之一,两国的关系影响到东亚局势的发展走向。在东亚的权力结构中,中国与日本这两个地区大国又是最为主要的组成部分,而随着中国的迅速崛起,经济总量超过日本,军事实力也快速上升,使这一地区发生权力变动,从而打破了原有的权力格局,进而导致中日之间的结构性矛盾凸显,两国关系恶化,长期得不到缓和。
中国的崛起对东亚乃至全球的权力结构有十分深远的影响。根据世界银行按现价美元统计,2010年中国的GDP达6.101万亿美元,超过日本,成为第二大经济体,且仍然保持中高速增长。㉜数据来自世界银行公开数据库统计,参见世界银行数据库网站http://data.worldbank.org.cn/indicator/NY.GDP.MKTP.CD?end=2015&locations=CN-US-JP&start=2008中国的经济实力不断增长的同时,军事实力也得到了提升,虽然中国的军事实力只是一种补课性增长,但这也是东亚权力结构发生变化的重要因素。中国的军费支出仅次于美国,2015年的国防开支占GDP的1.95%,近几年保持快速增长的态势。㉝数据来源于世界银行公开数据库,以及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在2016年中央和地方预算草案的报告中,列出了国防支出预算为9543.54亿元,比2015年增长了7.6%。㉞韩松豫:2016年中国国防预算9543亿元 增长7.6%”,新华网,2016年3月5日,http://news.xinhuanet.com/mil/2016-03/05/c_128775856.htm。
随着中国的综合实力的增长,对于地区主导权的诉求增大,这也意味中国自身的权力在不断的增长。在经济主导权方面,最为显著的表现是中国先后提出了一系列的战略构想并付诸实践,尤其“一带一路”战略和筹建亚洲基础设施投资开发银行(AIIB)的倡议得到东亚很多国家的响应,另外与东亚其他国家地区的贸易也取得了丰富的成果,2011年时中国就“已成为周边11个国家以及东盟的最大贸易伙伴,7个国家的最大出口市场。”㉟乐玉成:《世界大变局中的中国外交》,载《外交评论》2011年第6期,第1-6页。人民币国际化也取得重大进展,自10月1日起,中国人民币(RMB)将作为第五种货币加入特别提款权篮子。㊱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克里斯蒂娜·拉加德女士表示:“人民币的加入反映了中国货币、外汇和金融体系改革取得的进展,并认可了中国在放开和改善其金融市场基础设施方面取得的成就。在具备适当保障的情况下,这些举措的继续和深化将使国际货币和金融体系更加强健,进而会对中国的增长和稳定以及全球经济提供支持。”参见: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基金组织启用包括中国人民币在内的新的特别提款权货币篮子并确定新的货币量”,新闻发布稿16/440,2016年9月 30 日,http://www.imf.org/zh/news/articles/2016/09/30/am16-pr16440-imf-launches-new-sdr-bas⁃ket-including-chinese-renminbi而在军事安全领域里,随着中国经济实力的稳步上升,中国军队的现代化改革和装备的更新换代得到财政支持,特别是海空军力量的发展,对所谓的“第一岛链”的突破以及中国远洋作战能力实现大幅度的提升,这使得中国不断突破原有的东亚地区的军事安全结构。
中国的崛起不单单是经济和军事这两方面的崛起,而是整个综合实力的崛起。“随着总体实力以及相应的提供地区公共产品能力的进一步增强,中国正日益成为影响地区的稳定与发展、协调与合作以及制度与规范构建的关键因素,并由此塑造着地区内国家的战略规划、政策反应和互动方式,同时带动整个亚洲地区在全球地位的提升。”㊲马荣久:《中美权力转移与亚洲地区体系》,载《当代亚太》2014年第1期,第27页。目前,东亚地区已经形成了以中国为中心的经济结构,改变了原来由日本主导的经济结构,而在安全方面,虽然没有改变以美国及其盟国主导的安全结构,但是随着中国实力的不断增长,最终会打破这一个结构。㊳周方银教授认为东亚存在的经济与安全关系分离的二元结构,而且将会长期存在。他认为:“在安全领域,美国及其在东亚的联盟体系依然稳定地处于主导地位;在经济领域,是中国的经济中心地位有所加强的深度相互依赖关系。”参见:周方银:《中国崛起、东亚格局变迁与东亚秩序的发展方向》,载《当代亚太》2012年第5期,第4-32页。当下的国际政治仍然处于“无政府状态”,大国之间长期存在着围绕权力、利益而斗争的结构性矛盾,由于“结构性变化从体系内的单元开始,随后单元层次和结构层次的原因相互作用”㊴[美]肯尼思·沃尔兹著,张睿壮、刘丰译,张睿壮校:《现实主义与国际政治》,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57页。,因此随着中国迅速崛起,尤其是在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后,引起了东亚原本的权力结构发生变化,引起该地区的国家间关系发生变化,使得大国之间的结构性矛盾突出,特别是东亚地区两国大国——中国与日本之间的结构性矛盾表现得十分明显。
首先,中日之间的长期性矛盾的一个重要表现为历史问题。双方历史问题的突出导致两国政治互信长期不能建立,从而在安全上互不信任,进而安全结构性矛盾在一定时期内会因历史问题而较为突出。近几年主要是日本右翼政治家和右翼团体参拜靖国神社、不承认南京大屠杀并大肆宣扬“中国威胁论”,煽动日本民众反华。2013年日本一家非政府组织的调查显示日本民众感到军事上的威胁首先来自于朝鲜(73.4%),其次就是中国(61.8%)。㊵Watanabe,Tsuneo,“Japan’s Security Strategy toward the Rise of ChinaFrom a Friendship Paradigm to a Mix of Engagement and Hedging”,The Tokyo Foundation,Apr.6,2015,http://www.to⁃kyofoundation.org/en/articles/2015/security-strategy-toward-rise-of-china#_ftn37.日本政治生态明显向右转已是不争事实,㊶巴殿君:《“情感文化因素”下的日本战略调整与中日“邻国困境”》,载《日本学刊》2012年第6期,第56页。这让中国感到十分不安,担心日本军国主义死灰复燃,因而对日戒备心理增强,㊷《中国新闻周刊》2014年8月的舆论调査显示,提到日本首先想到“危险的军国主义国家”的达79.92%,认为日本国内的军国主义情绪“很可能死灰复燃”的占95.62%,更有55.53%的人断言“永远不相信日本政府的道歉是诚心的”。参见:门洪华:《日本变局与中日关系走向》,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6年第1期,第79页。历史问题成为中日之间安全隐患,这一问题致使安全结构性矛盾突出。
另外,中日的长期性的矛盾表现在领土资源争端上,尤其是钓鱼岛问题,近几年的领土争端是两国矛盾在政治、安全上表现得异常突出,也是中日安全结构性矛盾突出的一个重要表现。关于钓鱼岛的争端由来已久,这一问题始终没有得到妥善解决。近几年,双方围绕钓鱼岛的争端不断升级,致使中日双方在政治安全上的矛盾异常突出。中日领土争端问题近几年较为突出,主要是从2012年日本单方面挑起“购岛事件”之后,使问题不断升级,双方甚至发生海上对峙,而且日本安倍政府放弃搁置争议的态度,发出挑衅性言论,认为钓鱼岛不存在主权争议。㊸参见:《安倍内阁否认四项原则共识:钓鱼岛不存在主权争议》,中国日报网2014年11月21日,http://news.china.com/dydzd/gdxw/11127676/20141121/18993544.html。 在安倍晋三为日本自民党的众议员时,接受中国记者蒋丰采访时就表示:“对于(东海和钓鱼岛问题)这些问题,特别是涉及国家主权的问题,我一直坚持认为日本是不能让步的…我可以明确地说,尖阁列岛(中国称“钓鱼岛”)是日本的固有领土…不存在领土问题,这也是我在执政期间的一贯立场。”参见:蒋丰著:《日本国会议员谈中国》,东方出版社2013年版,第5,7页。中国随着实力的增长,在此问题上采取了更为积极的行动,不仅仅是多次提出抗议,而且实施了一系列的反制措施——划设东海防空识别区,加强对钓鱼岛海域和空域的巡航等。日本面对中国的举措,采取相应的行动,在离钓鱼岛仅150公里的与那国岛上增强军事部署以提升其海空军事优势,㊹2013年12月日本出台的《防卫计划大纲》与《中期防卫力量整备计划》就提出将大量采购海空装备以及导弹防御系统,以维护日本的海空优势,参见:Ministry of Defense of Japan,“The Na⁃tional Defense Program Guidelines for JFY 2014 and beyond and the Mid-Term Defense Program(JFY 2014-2018)”,Tokyo,Japan,Dec.7,2013.http://www.mod.go.jp/e/d_act/d_policy/national.html。这使得导致钓鱼岛问题在短期内难以得到缓解并成为中日结构性矛盾中最为突出的点。
中日在海洋上的冲突成为两国安全结构性矛盾的另一个焦点。随着实力的上升,特别是军事实力的上升,中国在维护海洋利益方面采取了较之以往更为积极的态度和行动。军事方面尤其是海空军装备的发展,使中国在东海和西太平洋等海域的制海制空权有长足的发展,近几年来,中国海空举行远洋训练频繁,2007年到2013年就组织远海训练近20批90多艘次,㊺国防部,《国防白皮书:中国武装力量的多样化运用》,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部,2013年4月16日,http://www.mod.gov.cn/affair/2013-04/16/content_4442839.htm。而据最新报道,日本2016年度针对中国、俄罗斯等飞机的总体紧急升空次数到2017年一月底已超过1000次,㊻《中国军机钓鱼岛周围活动频繁日防卫部强化紧急升空态势》,载《联合早报新加坡》2017年2月27日。http://www.zaobao.com/news/world/story20170227-729562。这样的行动将随着中国航母技术和其他海空军的发展变得越来越频繁。这些令日本感到不安,日本政府在近几年里释放大量的“中国威胁论”,以期增强日美同盟,增强日本的军事力量,以维护其在这一区域的主导权。㊼近几年日本《防卫白皮书》中反复强调中国军事实力对日本的安全构成威胁,并且将加强美日同盟作为日本防卫国家安全的基石。参见:Ministry of Defense of Japan,“Defense of Japan 2013,2014,2015,2016(Annual White Paper)”,Tokyo,Japan.http://www.mod.go.jp/e/publ/w_paper/index.html。在南海问题上,中国加强了在南海上加强了军事存在,设立三沙市,增强对南海的管辖权,与此同时,中国也在南海争议岛屿上采取了相应的措施。这些举动让美日等国感到威胁其自身的战略利益以及对地区事务主导的能力,为遏制中国对南海事务形成单一主导,美国强行干涉南海问题;而日本此时借日美同盟升级,扩大其地区影响力。为制衡中国,分散中国在东海的实力所采取的手段,日本插手南海问题。特别是第二届安倍政府在2015年通过新安保法案,“架空了战后日本宪法第九条限制,直接推动日本对集体自卫权的落,为日本广泛参与地区与全球安全事务,特别是参与以美国为主的军事行动奠定了法理基础。”㊽黄凤志、郭玉强:《升级与扩展:日美同盟与日本介入南海问题的战略透视》,载《东北亚论坛》2016年第3期,第96页。随之而来的是日本对菲律宾提出的南海仲裁案的支持,并举行日菲2015年联合军演,㊾蒋骢骁:《日本与菲律宾军演 别太当回事》,新华网,2015年6月31日,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5-06/13/c_127911643.htm。还多次参与美国在该地区的联合军事演习,㊿王敏:《美日印军演突然移师中国门口外媒:加剧中日紧张》,参考消息网,2014年8月1日,http://mil.cankaoxiaoxi.com/2014/0801/445885.shtml。程兰艳:《日美印在太平洋展开联合军事演习加强军事合作》,中国新闻网 ,2014年7月24日,http://www.chinanews.com/gj/2014/07-24/6421563.shtml。蒋骢骁:《美日印军演竟然跑到了菲律宾》,新华网,2016年3月4日,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6-03/04/c_128773619.htm。对与中国有主权纠纷的国家进行援助。这些举措致使中日不仅在东海上的矛盾加深,而且在南海问题的安全结构性矛盾越来越严重。
中日之间在经济上虽然合作较多,但近几年随着两国间安全结构性矛盾加剧,经济方面的结构性矛盾也凸显出来。2012年日本政府“国有化”钓鱼岛导致争端升级,也影响到双方的经济贸易。日本丰田、日产等日本汽车厂商纷纷决定减少在中国的乘用车产量,日本家电、3C行业也受到强烈冲击;而日本国内的旅游经济则遭受致命性打击,2012年时,由于中国旅游团纷纷取消赴日旅游计划,日本的旅游经济无法完成预定目标。[51]傅光云:《野田联大告状外交部:日本自欺欺人》,人民网,2012年9月28日,http://intl.ce.cn/qqss/201209/28/t20120928_23721237.shtml。2014年,日本对华投资大幅度下降,日本企业对华投资项目653个,同比下降30.8%;实际投资额43.3亿美元,同比下降38.8%。[52]门洪华:《日本变局与中日关系走向》,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6年第1期,第82页。而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人员工资水平不断提高,导致劳动力成本上升,加之中国自主创新能力的上升,对日本企业的技术依赖程度降低,使得日本企业转向东南亚等地区。而中国也逐步扩大海外投资,并与日本成为竞争对手,譬如,2015年中日企业就印尼高铁项目进行投标竞争,最终中资企业胜出。[53]2015年3月,中国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与印尼国有企业部签署《中印尼基础设施与产能合作谅解备忘录》和《中印尼雅加达-万隆高铁合作谅解备忘录》。参见:国务院,《中华人民共和国和印度尼西亚共和国关于加强两国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联合声明》,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2015年3月26日,http://www.gov.cn/xinwen/2015-03/27/content_2838995.htm。随着中国“一带一路”战略的实施,这样的竞争将会越来越多。不仅如此,当中国提出筹建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时,日本跟随美国都表示不会参与,究其原因,不仅是为配合美国的“亚太再平衡战略”,更深层次的原因是AIIB的筹建打破了美国和日本为主导的亚洲开发银行(ADB)等金融体系。
简而概之,虽然中日之间在经济结构性矛盾没有安全结构性矛盾那样严重,但是中日在经济方面的结构性矛盾随着中国的崛起而突出,特别是由安全结构性矛盾的恶化而更加凸显出来。中日关系在近几年的恶化是由于中日之间结构性矛盾上升所造成的,然而在对中日关系的影响因素中,中美关系是其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中美的结构性矛盾也在此时有所突出,致使中日结构性矛盾更加难以化解。
三、中日关系中的中美结构性矛盾
在中日关系中美国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近年来中美的结构性矛盾越来越凸显也影响到了中日关系。然而本文只是将中美之间的结构性矛盾的变化作为分析中日关系的一个变量,因此本文不对中日结构性矛盾的变化引起中美关系的变化进行分析探讨,笔者认为相对来说,中美关系对于中日关系的影响远远大于后者对前者的影响,即中美的结构性矛盾的变化往往会引起中日结构性矛盾的变化,而中日矛盾则不亦然。
中美关系随着中国的崛起发生了重要的变化,特别是美国对中国采取的防范、制衡措施不断增加。在中国这个迅速崛起的崛起国打交道时,美国常常以一种中国的崛起威胁到其霸权的现实主义视角来应对。进攻现实主义认为“有理由相信,如果中国日益强大,其精英将仿效美国,使用理想主义的辞令来描绘中国的外交政策。然而中国会像美国一样,最大限度地占有世界权力。…如果中国在未来十年内仍然保持令人瞩目的经济增长,它也可能会建立起庞大的军事力量,像美国支配西半球一样支配亚洲。”[54]约翰·米尔斯海默:《大国的政治悲剧》,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34页。虽然像此类类似“修昔底德陷阱”的命题都是“伪命题”,但是随着中国经济实力,尤其是超越日本后成为第二大经济体,这种中国作为崛起国挑战美国霸权的思潮着实影响到了两国的关系,使得中美之间的结构性矛盾突出。美国军方学者认为“二战后的国际秩序取决于三个因素:美国的联盟、没有对手的海上优势及稳定的均势。所有这些都受到中国日益增强的理论和意图的挑战。”[55]参见倪峰所撰写的《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及其评估》,该文载于:中国社会科学院和平研究所编:《奥巴马政府内外政策调整与中美关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50页。美国政治学者阿伦·弗里德伯格(Aron Friedberg)甚至认为,随着中国实力的增长,使得中国在亚洲和世界范围内发挥越来越大的影响力,加之国内民族主义高涨以及政治体制等因素,中国将会更加向外展示不断壮大的军事实力,影响邻国和亚洲区域,如此中国必然意在和美国争夺在亚洲的主导权,中美在亚洲以及全球范围内的“争霸”已经开始。[56][美]阿伦·弗里德伯格著,洪曼,张琳,王玉丹译:《中美亚洲大博弈》,新华出版社2012年版。
中美之间的结构性矛盾主要突出在安全方面,尤其是在地区热点问题、海洋战略安全、网络安全等较为凸显,经济方面则主要表现在顺逆差问题、贸易摩擦、汇率问题、人民币国际化问题等方面。[57]本文着眼点在东亚地区,且主要是对中日关系进行分析,而中美结构性矛盾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影响因子,因此本文不对中美结构性矛盾做全面分析。在东亚地区,关于朝鲜半岛、台湾问题、东海以及南海问题,中美之间存在很多区域安全分歧(substantial regional security differences)。[58]Joe Renouard,“How America Can Avoid a War with China”,The National Interest,Feb.21,2017.http://nationalinterest.org/feature/how-america-can-avoid-war-china-19523?page=2.中国的经济实力以及军事实力日益增长,强调对争议领土的主权要求,与美国的盟友日本等国的海洋权益争端也越来越凸显。许多中国观察家认为,美国是中国同邻国争端的“幕后推手”和“麻烦制造者”,美国则担心中国的战略意图是把美国排挤出亚洲,夺取亚太地区的主导权。[59]贾庆国,严军主编,《新兴大国关系:机遇与挑战》,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12-113页。因而美国前任总统奥巴马大力推行“重返亚太”战略以及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并且将在东亚地区部署更多的军力,而新上任的美国总统特朗普甚至在上任前就“一个中国”原则发出挑衅言论,攻击中国的汇率政策。[60]路透社2017年2月23报道称,特朗普总统23日宣称中国是货币操纵“总冠军”。参见:《特朗普再次指称中国操纵货币美财长:尚未评定》,参考消息网,2017年2月25日。http://www.cankaoxiaoxi.com/finance/20170225/1717197.shtml。为了防止中国挑战美国的霸权,美国通过加强与盟友的关系,加大了对东亚地区的军事投入,虽然特朗普上台后表示要盟友承担更多的驻军费用,但其与盟国之间的同盟关系仍是结构性的,难以在短时间内解除。在这些同盟关系中,美日同盟尤其重要,因为日本是位于所谓“第一岛链”与“第二岛链”的接合处,战略位置突出。因而在东海问题上,美国政府多次强调《美日安保条约》适用于钓鱼岛的范围,有意识地支持日本。[61]2014年,前任美国总统奥巴马访日期间正式宣布《美日安保条约》适用钓鱼岛,而现任总统特朗普在日本首相安倍访日期间也确认这一条约适用于钓鱼岛。参见美国白宫网站:”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and Prime Minister Abe of Japan in Joint Press Conference”,Office of the Press Secretary of the White House,February 10,2017,https://www.whitehouse.gov/the-press-office/2017/02/10/remarks-president-trump-and-prime-minister-abe-japan-joint-press。另外,在朝鲜半岛上,强推韩国部署“萨德”导弹系统,威胁中国的战略安全;[62]2016年7月8日美韩军方在首尔发表联合声明称,由于“朝鲜的核武器及导弹威胁”,决定在驻韩美军基地部署末段高空区域防御系统即“萨德”系统。参见:王佳宁:《韩美宣布决定在韩部署“萨德”系统》,新华网,2016年7月8日,http://news.xinhuanet.com/2016-07/08/c_1119187178.htm。在南海问题上亦是如此,美国不仅自身插手南海,派遣军舰进入该海域进行所谓的巡航,并且利用“离岸平衡手”的方式,依靠同盟关系,将南海域外国家日本等国拉入,以期破坏中国的战略利益并取得该问题议程的主导权,维护美国在该地区的利益。
中国随着综合国力的增强,在面对这些问题时,从中国自身战略利益出发,采取了相应的一系列举措;另外,中国在东亚乃至全球事务议程中不断取得主导权,与美国在这些议程中发生矛盾。这些使得中美之间的结构性矛盾在近几年甚至未来更长时间里都不会得到轻易的解决。与此同时,因美日同盟这种结构性关系,加之中美关系不确定性上升,使得中美的矛盾与中日结构性矛盾发生重叠,从而导致中日关系短时期内难以得到缓和。
四、结构性矛盾重叠下的中日关系
在东亚的权力结构中存在着两组结构性矛盾,即中美之间关于霸权国与崛起国之间的结构性矛盾,与中日之间关于争夺地区主导权的结构性矛盾。近几年,美日同盟的升级强化以及中美关系不确定性增长,致使这两组矛盾同时存在,并在东亚区域内出现重叠,使得其中的一组结构性矛盾——中日矛盾特别突出,特别是两组矛盾中安全结构性矛盾的重叠,是中日关系恶化的重要因素。
首先,美国与日本的同盟关系在近几年得到升级、强化。美日自1951年就签订了《日美安全保障条约》,两国便形成了长期的同盟关系,虽然随着国际格局不断变化有所变动,但总体上美日两国保持并且逐步强化这一结构性关系。随着中国的崛起,美日两国对中国的战略担忧越来越强烈,促使美日同盟进一步强化。美国面对中国实力的快速增长,制定并实施了“重返亚太战略”。此战略中很重要一项是加强美国与亚太盟友的关系,借盟国的力量来制衡中国。而日本借美日同盟升级的机会来解禁集体自卫权,修改和平宪法,达到“正常化”国家,尤其安倍政府的右倾化政策及其对中国崛起的战略忧虑,因此安倍第二次上台后不遗余力地推进美日同盟关系,并借机加强军事装备,以制衡中国。因此美日同盟关系在此背景下进一步提升。首先针对中日钓鱼岛争端,美国制定了偏向于日本的政策。2012年11月29日,美国参议院全体会议决定,在2013财年“国防授权法案”中增加一个附加条款,明确规定美国对日防卫义务的《日美安保条约》的第五条适用于钓鱼岛。其次加强防卫合作。2013年召开的美日安保磋商委员会(“2+2”)会晤,加强美军与日本自卫队合作,应对“21世纪威胁”,支持日本解禁集体自卫权。[63]中国社会科学院和平研究所编:《奥巴马政府内外政策调整与中美关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57页。2015年又出台新版《美日防卫合作指针》(简称《指针》),强化美日军事合作,“尽管美日两国皆声明修改《指针》不针对某一特定国家,而是为了更好地适应变化了的地区环境,但仔细研究美日对地区环境变化的描述,便可清晰地看出,美日同盟本轮强化的主要着眼点就是应对中国的崛起。”[64]张薇薇:《美日同盟的新一轮强化:内容、动因及前景》,载《美国研究》2015年第4期,第33页。这样一来,因美日同盟这层结构性关系,现阶段中日结构性矛盾的突出势必会与中美结构性矛盾发生重叠。
其次,中美关系的不确定性增长也是出现重叠的重要原因之一。中美关系在近几年里有缓和、合作,也有冲突、竞争,然而面对中国的崛起,美国政府的对华政策却充满着不确定性,致使中美关系也存在不确定性。美国认识到与中国合作的收益,但更忧虑中国崛起所带来的严峻挑战,把维系其主导的地区均势不被打破视为东亚战略底线。[65]门洪华著:《东亚秩序论:地区变动、力量博弈与中国战略》,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1页。虽然美国在与中国在气候、反恐、经济方面都有合作,但是还是在东亚地区推行制衡中国的战略,使得日本等国家借机强化同盟关系,加入其制华战略中来。从中国方面看,虽然提出愿与美国构建“新型大国关系”,但“中国作为快速崛起的大国,国际社会的疑虑加上中国自身战略的不够完善,同样可为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增添动力。”[66]潘亚玲:《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的动力变化以及中国之应对》,载《现代国际关系》2015年第1期,第33页。
如此,中美关系的不确定性大大增长,中美之间的结构性矛盾难以在短期能够得到缓解,同时,中日两国在安全上互不信任,尤其是因钓鱼岛争端引发的连锁反应,导致关系恶化甚至出现紧张局面,而美国在此时为防止中国挑战其霸权地位而在此问题上煽风点火,利用日本来制衡中国,导致中日之间本身的结构性矛盾附上中美之间的矛盾,两组矛盾出现重叠,令中日关系难以在短时期内得到改善。
五、结语
国际关系的“无政府状态”,使得国家必然站在自身安全和利益的角度考虑问题、制定对外政策。在国际体系的权力结构中,大国之间的实力排列是权力结构的关键因素。大国实力的变动使得权力结构发生变化,影响到结构中的单元之间的互动关系,特别是大国之间的关系。在寻求自身安全与利益时,国家之间发生冲突从而产生结构性矛盾,而大国之间关于权力的争夺,尤其是主导权的争夺而引发的结构性矛盾,对于地区乃至全球的发展都有巨大影响。
中日是东亚地区的权力格局中最为重要的两个大国,近年来随着中国的崛起改变原有的权力结构,使得中日之间的结构性矛盾突出。在中日关系中美国起着十分关键的作用,而近年来中国实力不断增长,对地区乃至全球事务的主导权不断增多,使得美国的对华战略发生变化,中美之间的结构性矛盾也因此不断上升。而美日之间的结构性关系——同盟关系,致使这两组结构性矛盾出现重叠,尤其是在安全结构性矛盾中的重叠,在中日关于钓鱼岛争端中,美国多次表示适用于《美日安保条约》,而在南海问题上,日本又乘美国干涉加入到南海争端中来,这些都与中国的安全、利益发生冲突。安全结构性矛盾又导致本身存在的经济结构性矛盾恶化,加剧了中日之间的经贸关系不畅。这些因素最终导致中日关系在近几年恶化,并且在短时期里难以恢复。
国际关系中的结构性矛盾是国家间关系恶化的根本原因,处理好这一根本性矛盾才能使国家间关系走向良性的发展道路。改善中日关系,首先就要缓和结构性矛盾,尤其是安全结构性矛盾,构建起安全互信,如此才能使中日关系趋向缓和;同时,为了避免中美结构性矛盾的突出与中日结构性矛盾发生重叠,亦要提升中美关系,从而为中日关系的改善提供有利因素。